不管心中多麼不屑,但楊渠究竟是楊翀生理意義上的父親,同時還是楊氏的家主,楊翀總歸還是要給予其尊重和禮遇。 看望完楊渠後,楊翀便令人將桂宮的幾個殿室整理一番然後讓楊渠入住休養。 未央宮和長樂宮是天子居所,入住那裡便算是僭越了,桂宮屬於長安仕宦居住的地方,居住倒是正當其用。 將楊渠安頓好後,楊翀便打算前往外城與楊集會合,外城的兩千兵馬雖然目前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但楊翀也擔心會蹦出來個和他一樣下克上的家夥,那局勢可就難以控製了。 因此,他必須要到外城去確保楊集對這兩千人的收編不出現任何紕漏。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他人還沒走出桂宮,部曲便急匆匆前來稟報,說是街坊之中還有胡兵在負隅頑抗,他們打不進去,對麵也沒有打出來,反而將捕獲的部曲全部放了出來,點名要見楊翀。 楊翀聞言大為訝異,按理說石苞的軍隊在石苞逃走後就已經潰散,便算是有逃入坊市的也不可能形成像樣的戰鬥力,更何況還能擊潰此刻氣勢如虹的部曲,若是石苞的麾下當真有如此組織度,現在倉皇逃命的就是楊翀了。 “他們衣甲可是和羯胡一樣?”楊翀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開口詢問道。 部曲聞言略略思考一下,然後抱拳不確定的說道:“許是不太一樣,羯兵長得高鼻深目,而他們都是中原的長相和裝扮。” 楊翀聞言心中大致猜了個七七八八,如今天下局勢紛擾,各方勢力都想將觸須伸到關中來,就他所知,在關中的各方密使不在少數,想來這夥人是昨天兵亂之時未來得及逃出城去的吧。 念及如此,楊翀當即便決意先去坊市,都說要把朋友做的越多越好,如今麻秋、王朗呈兩麵包夾之勢,楊翀也不願意再招惹第三方勢力進來。 等到了坊市,楊翀才發現局麵比他想的要糟糕的多,地上躺著幾具插著箭矢的屍體,小院大門緊閉,不過從門口如臨大敵的部曲表情來看裡麵的人並不簡單。 見楊翀來了,部曲們才鬆了口氣,究竟是實際上的主將,楊翀帶領他們奪取長安已經在他們心中建立了不小的威望,當即領頭的軍官就快步上前向楊翀說明了情況。 “郎君,裡麵的賊人自稱是略陽公的使者,可我等讓他們出來他們卻也不願意,進去也不允許,無奈之下隻能強攻,卻不想這夥賊人好生厲害,死了七八個兄弟還是打不進去。” 楊翀默默的聽著軍官的話,腦袋裡的記憶開始飛速運轉了起來。 略陽公,那隻怕不是別人了,卻沒想到自己在這裡困住了日後前秦開業之主的人馬,倒是頗有一些宿命之感。 苻洪這幾年風頭正盛,尤其是在鎮壓了梁犢起義後,苻洪和石閔、姚弋仲、李農儼然成為了後趙的四大權臣。 而這樣人物的密使居然出現在了長安,楊翀內心禁不住警鈴大作了起來,難道苻洪也打算在如今這紛亂的關中亂局中插上一腳? 楊翀還在思考,裡麵便傳出來了呼喊之聲。 “外麵的晉人聽著,我等沒有惡意,也非是石苞麾下,此番是奉略陽公令前來長安,汝等若是戕害我等,日後略陽公必不見恕!若是識趣,速速放開道路,讓我等出城去!” 楊翀聞言拍了拍陳述完畢的軍官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鼓足力氣對著院墻中喊道:“我等無意與略陽公為敵,但如今城內混亂,焉知石苞之輩不會藏於院墻之中?” 楊翀當然不是在意是否有漏網之魚藏在裡麵,便算是真的有對楊翀也沒啥影響,楊翀真正在意的是這夥使者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想借著搜查的機會將這個問題搞清楚。 聽到楊翀的話,裡麵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進行爭論,未幾,聲音又傳了出來:“不管汝等是何人,如今都已經全取長安,我等既奉主命來長安,便是為使者,兩軍交戰尚且不殺、不辱為使之臣,如今汝等這般為難我等,豈是君子之道?” “使者?汝等披甲執銳,連殺我數人,未聞如此使者!” 楊翀並不打算退讓,大聲反駁了起來。 裡麵有沉默了幾分,終於又有聲音傳來出來:“若當真要搜查,隻許派一人前來!” 看著楊翀臉色微變,有躍躍欲試之意,幾個家臣頓時臉色一變,當即就想出言阻止,卻被楊翀抬手製止住了,他倒是想看看苻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當然,他也不害怕裡麵的人傷他性命,或是拿他作為要挾,此刻裡麵的人如同甕中之鱉,若是當真做出了殺人或是挾持的事情,隻怕所有人都會玉石俱焚在此,何況他也不是亮明身份進去,自己如此年紀,想來對方也不會將自己當做這次政變的主導者。 於是楊翀沒有理會家臣們的勸阻,褪下了身上的甲胄,換上了士卒的打扮,然後頭也不回的朝著院子走去。 在院門口敲擊了幾下,嘎吱一聲,門拉開了一個縫,旋即裡麵人便示意楊翀進去。 透過門縫可以看到裡麵全是披甲的士卒,個個怒目而視,儼然一幅要剁了楊翀的樣子。 雖然說下決定很容易,但見到如此場麵,楊翀心中還是止不住顫抖,心中甚至萌生了退意,不過旋即一想,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何懼之有?再說了,此刻敲了退堂鼓,豈不是讓這些胡兒笑漢人無人? 念及如此,楊翀緊了緊拳頭,吞了口口水,擺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昂首走了進去。 隨著門轟然關上,徹底將楊翀與外麵的部曲們分隔開來。 “好膽量!當真敢一人進來,不管如何,爾算是個英雄。” 一個穿著紮甲,帶著兜鍪,手裡持著長槊,看上去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的氐將打量了楊翀一圈,然後開口誇贊道。 不等楊翀搭話,那人又開口說道:“行了,進去吧。” 一邊說一邊擺手,示意周圍的氐兵讓出一條道路,道路盡頭,正是正使居住的宅院。 楊翀聞言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看這樣子,似乎這些氐人打算拉攏自己,可如今自己的身份隻是一個小兵,何德何能讓他們如此大費周章?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楊翀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了宅院之中。 甫一進院,楊翀就被裡麵的裝潢驚訝到了,與其說這是一個肩負重任的使者的房間,倒不如說這是一個頗為講究的女子閨房,四處擺放著字畫和盆栽,空氣中依稀還聞到一些香粉和胭脂的味道。 楊翀心中頓時就升起一股惡寒,魏晉之交多有喜好男風的貴族公卿,這正使該不會...... 不過不等他腦補下麵的劇情,一陣輕柔的聲音就打斷了他。 “將軍既然進來了,便請坐下吧,一夜辛勞,先喝些茶水解解乏吧。” 楊翀這才注意到,一個穿著素白色襦裙,頭上插著朱釵,麵容姣好的女子正跪坐在軟墊之上,帶著微笑看著他。 “這是......”楊翀瞬間覺得腦袋有些宕機,難道想用色誘? 女子看出了楊翀的詫異,臉上依然帶著微笑,開口緩緩說道:“妾是龍驤將軍的長女,將軍想要見的正使便是妾。” 女子沒有掩飾,自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龍驤將軍?!楊翀頓時心中大震,身為關中弘農楊氏的嫡長子,對於朝廷的官員還是有個大致的了解,在這方麵遠比他後世記憶裡多的多。 後趙的龍驤將軍不是別人,正是苻洪的幼子,素來被認為是苻洪兒子中文武雙全,既能沖鋒陷陣,又能出謀劃策的全才似的人物,苻雄! 楊翀倒不是聽到苻雄而驚訝,令他驚訝的是苻雄居然將女兒派來做密使! 魏晉南北朝女子地位不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雖然不及後世明清般的嚴苛,但做官為使那簡直是天方夜譚,眼前這女子不僅是使者,還大落落的直接以麵示人,連屏風都不準備一頂,屬實是奇怪到了極點。 女子仿佛也沒有為楊翀的態度感動驚訝,俏然一笑然後說道:“將軍何必驚愕於妾為使者?將軍年不過束發不也一戰克取長安,成不世之功嗎?” 楊翀這才反應過來,臉上驚懼更甚,皺眉問道:“你如何識得我的身份?” “將軍兵行險招而取長安,妾料定將軍也會兵行險招來見妾。”女子一邊用青蔥般的手指從木碗中捏取一些花椒放在茶碗裡,一邊淡淡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這是請君入甕?”得到答案的楊翀倒也沒有很失態,隻是沉聲質問道。 “請君入甕?”女子沒有聽過這個成語,但很快也大概明白了楊翀想要的表達的意思。 於是當即笑了起來,柔聲說道:“將軍多慮了,將軍三百人尚且能取長安,妾這院中不過五十人,若是為難將軍,那妾便才是真的作繭自縛。” “所以汝待如何?”楊翀不敢因為對方是女子而輕視,此刻隻覺如臨大敵,繼續出言質問道。 女子沒有搭話,而是放下手中的茶具,盈盈起身,以男子的方式朝著楊翀作揖,然後正聲說道:“妾,略陽郡公之孫,龍驤將軍之女,苻蘊,見過將軍,從此刻開始,妾便是代表略陽公與將軍交涉了。” 楊翀聞言心知此女不簡單,當即也肅然拱手道:“弘農楊氏嫡長子,楊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