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會(1 / 1)

吳傷 ..吳傷 12338 字 2024-03-18

天剛亮,鋪在路上的厚葉子踩過兩個人,一高一矮,高的很壯,矮的很瘦。   高的穿長衫,布鞋。他往手心吐了口氣,鼻子凍的有點紅。   “術式?“高的對矮的吐了兩個字。   矮的穿了一身萬刀堂的披風,他精明的眼睛一直在打轉。   “嗯,都城來了一些人。”   轉過街角,他們被眼前的光景嚇了一跳。   穿著萬刀堂披風的人正黑壓壓地擠成一片,猶如給街道兩邊披上了厚布。   矮子的眼睛一個個掃過他們,心中暗自驚奇,他從沒想過萬刀堂的披風可以穿的這般威嚴。於是他往高個身邊退了半步,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石鎮萬刀堂就在街中央,他們大步走了進去,裡麵已經圍了一些人,看到進來的高瘦兩人,他們讓出了一個道,露出了身後的男人。   那男人也穿著萬刀堂披風,短發淩厲,麵無表情,正如石像一般站著。   兩人穩步走到那個男人身前,矮子恭敬地說了一句:   “堂主”。   萬刀堂堂主執無命方拂曉就來了石鎮,他要說兩件事。   第一。   “大約十日前,符光會分會長,楊天笑被殺。有人跟我們提供了殺手的消息,我們一路追查到石鎮,島上的事情恐怕就是他做的,這是畫像,盡早傳出去。”   一隔間內,三人圍桌而坐,桌上各分了三杯茶。執無命的聲音低沉濕啞,如兩顆石子在摩擦。   矮子接過畫像,瞧見了一個沒有任何特點的男人。   “季初呢?”高個問   “應該在石鎮的別處,他總不願與我們同行……“   “嗯“高個用右手摸了摸杯子,遲遲沒有舉起來。   第二。   “那些活屍們有毒,你們那個人差點丟了命。“   “他太莽撞了。“矮子笑了笑。   “從今天開始封島,毒散之前,除了我們的人,任何人不許上島。”   高個和矮子都點了點頭,房間裡於是再無人說話,執無命終於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窗外時有白光閃過,高個看見了一個背著劍的白衣人,他好像時刻都護在執無命左右,但卻並沒有穿萬刀堂的披風。冷風時常拍打窗戶,白衣人的長發被吹的淩亂。   茶飲盡,高矮兩人出門相送,執無命領著黑色的人逐漸群消失在視野之外。   “他要登島?真是一刻也不休息。”   “這個人應該還在島上。”矮子拍了拍畫像。   “竟然還在?”   “昨日中午起就沒有船出過那個島。”   “他興許不用船?”   “他是坐船上島的,有人見過他。”   “你知道的不少。”   “我知道的不少?”矮子斜眼盯著高個,“堂主要是不來,你準備什麼時候跟我說楊天笑的事?”   高個咧嘴笑了笑,“我的消息是可以賣錢的。”   “正好,我剛剛說的消息你準備拿什麼買?”   高個樂嗬著指了指萬刀堂大院裡麵。   矮子心領神會,“那個島上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正是。”   “那個會用術式的孩子?”   “正是。”   “你想怎樣?”   “他既然已經沒了去處,又會術式,當然應該由符光會收下。”   “隨你吧!他對什麼都是一知半解。”   高個隻是笑了笑,隨後又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   萬刀堂大院裡有很多間房,一棵老樹豎在院子中間,此刻隻剩枯枝。   高個走過老樹,來到一間房前。   房間裡坐著吳傷,房間很空曠,一張桌子上放了一壺茶和幾個茶杯,幾把椅子隨便擺著,吳傷安靜地坐在一處。   高個隨便拉了把椅子坐在吳傷跟前。   “島上的事情都跟他們講了?”   “我記的不是很全。”吳傷說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想去洛城。“   “為何?“高個眉毛動了動。   “若是想知道老吳是什麼樣的人,除了洛城我就想不到別的去處了。”   老吳……他到底是誰?   雙手刻術式的人是不是隨他來的島上?   “洛城現在恐怕不止有風沙,你去了可能會喪命。”   吳傷隻是沉默不語。   “應該還有別的方法調查老吳,你現在何必這麼急切去洛城?“   “我也沒有別的去處了。“吳傷說   “路遠沒要你去他家?“   “他本來就與奶奶和夏大夫住一起,我不想再麻煩他。”   高個聽罷便笑了笑。   “何不來我的茶莊?我教你好好用這術式,你以後就算去洛城也能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你肯教我?”吳傷雙眼一亮。   高個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先跟我倒一杯茶吧。”   吳傷便起身去倒了一杯茶。   茶壺已被人喝去了一半,隻留了一點餘熱,吳傷將茶倒進杯裡,淡淡的清香就飄了出來。   茶杯被仔細地倒滿了茶,吳傷便恭敬地將茶端給高個。   高個正坐,雙手托住茶杯,俯身淺淺地喝了一口。   茶入喉,香氣沖鼻,舌尖隻留一絲苦澀。   “你已與我倒過一杯茶,從此以後,你便是我徒弟。“高個說   “是。”   “你就叫我老李,你也要學會泡茶。”   “是。”   深夜,張爛漫已從萬刀堂回到家中,途中她見了高哥一麵。   他已經恢復了意識,對著張爛漫隻說自己不該如此莽撞。   張爛漫於是把醞釀了許久的歉意又吞了回去。   吳傷仍被萬刀堂留了下來,好像有個角老李的人要見他。路遠也回了家,不知道他會怎麼跟奶奶說島上的事情……   張爛漫在床上又翻了個身,她實在沒有睡意,也許是因為屋裡彌漫的酒味。   她起身下床,隨便撿了個杯子泡了杯茶,然後盯著一扇緊閉的門發呆,酒味好像隱隱約約是從這扇門傳出來的。   幾口茶水下肚,她的精神更抖擻了幾分,於是她又摔門離開了家。   幾戶人家的燈還亮著,窗戶裡有些人影閃爍,街邊的一處肉鋪招牌被吹的左右搖晃。   街角有三兩個孩童在追逐,張爛漫胡亂地嗬斥了他們幾句,卻忽然看見他們手裡捏著的紅色貼紙,這才想起馬上就是年會了。   她抬頭看了看,月亮藏在一團黑雲之中,黑夜寧靜幽邃,沒有星星。   三天後,石鎮的商鋪便隻剩一天的營生,今夜的年會添上最後一點熱鬧的氛圍後,街上會冷清七天。   路遠正在窗邊收拾晾著的魚乾,忽然看見吳傷好像正在樓下商街的一角發呆。   路遠朝奶奶指了指吳傷,奶奶便擺了擺手接過了魚乾,路遠於是下樓出門了。   原來吳傷盯著的是墻上的一幅畫像,路遠走近看看,發現那是個毫無特點的男人。   “你怎麼來這麼早?”路遠記得他們約的時間是傍晚。   “老李茶莊很早就打烊了,我反正沒什麼事做。”   “茶莊過的還好?“   “嗯,老李在教我用術式。“   路遠會心一笑。   “跟著老李不會有錯,他是符光會的人……你肯定有一天能找到他的,我聽說老李的消息很靈通。“   “嗯?“吳傷這才把目光移開畫像。   ”我知道你很想找到他,或許想問幾個問題,或許想殺了他。“   “嗯……“吳傷又把目光移回畫像。   “這畫像怎麼樣?”   “也許挺像的。”   但吳傷總感覺他看不到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這時他倒說不清楚畫像是像還是不像了。   “你們也在找他?”   一道慵懶無神的聲音傳來,吳傷路遠這才發現身後站了個很隨便的男人。   他把頭發縮成一團,幾束頭發絲卻又垂了下來,他的兩手端在袖口裡,好像凍的不願伸出來。   “我叫季初,符光會的人,你們是路遠和吳傷?“   兩人紛紛頷首。   “太好了,還有人跟我一起在找他。”   “萬刀堂的人呢?”路遠問   “他們沒什麼大用,聽見島上有活屍就全跑島上去了”   那人的手在袖口裡搗鼓了幾下,掏出了一個銀色哨子丟給路遠。   “我們隨時聯係。”   那人滿意地拍了拍路遠的肩膀,不等路遠發問就揮手離開了。   路遠看了看哨子,發現上麵花紋密布,極為雅致。   高個老李走進酒館,發現隻有一個人在角落喝悶酒,那人肚腩上下起伏,頭上的幾根毛冒著熱氣。   老李左右看了看,在那人前麵坐了下來。   “夏大夫?”   “老李?”   “你今天很閑?”   老李往杯裡倒了點酒,這酒剛剛溫過,很暖身子。   “過年不會有人來看病。”   “過年也不會有人來喝酒。”   夏大夫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開。   “誒?別走啊。我都坐你麵前了,陪我再喝一杯。”   “不喝了,再喝就醉了。”   “一杯。”   “不喝了。”   “就一杯。”   夏大夫連忙擺手,剛喝完酒浸出的汗打濕了胡須。   太陽快下去了,商街終於擁擠起來。   吳傷和路遠悠閑地走在街道上,路遠時常左右看看,回應不斷傳來的吆喝聲。   有人在叫賣糖葫蘆,那紅色的糖果很遭孩子們喜愛。   有人在做燈籠,那人耐心地把木條折成燈籠的形狀,再披上紙殼,後頭排隊的人時常有催促的聲音。   還有人擺了戲臺,臺上戲角的哇呀聲逗的路遠大笑,路遠回頭看看吳傷,發現他隻是木訥地站著,好像與街道的洪流格格不入。   路遠最終停在了畫糖畫的攤子前,給自己買了一隻麻雀,給吳傷買了一隻烏龜。   街道的喧囂聲漸漸遠了,路遠和吳傷拐進小巷裡,碰見了張爛漫。   張爛漫挑一見他們二人拿了糖畫,便問:“好吃嗎?”   “還行。”路遠說   “什麼味道?”   “甜味,有點焦。”   路遠嘆了口氣,剛準備把糖畫給張爛漫嘗一口,又連忙指了指不遠處的街道說:“畫糖畫的就在附近,你為什麼不去買一個?”   “我沒有帶錢。”張爛漫說   路遠無奈,隻好又把糖畫遞給張爛漫。   張爛漫舔了一口後想了想,接著說:“是我的話我會要一條龍。”   三人再無話,張爛漫領他們到了一處廢棄的樓房,他們摸著黑爬到了頂樓。   屋頂積了灰塵的斜磚使人不容易站穩,但這裡的視野非常廣闊。   “快看!”張爛漫朝海邊的方向指了指。   吳傷和路遠看過去,發現海邊升起了一粒粒光點,好像是燈火飄到了空中。   “那是會飛的燈籠,好像叫許願燈。“   “一點燈一個願望嗎?“路遠說。   三人已經躺在了斜磚上,不過多久,燈火已經掛滿了整片天空,正如天上的星星。   一陣風吹來,星星便逐漸聚在了三人的頭頂。月仍是彎月,月光仍是冷光。有些星星漸漸暗了下去,有些星星越燒越旺。   “這裡明明又黑又靜,我們三人躺在這裡卻好像一點都不孤獨。“張爛漫說。那星星連同月亮好像要將三人裹起來。   “上頭這麼多願望,想必一定有人許願能長生不老。”路遠笑著說。   “你會許什麼願?”張爛漫問   “我許不了願,我沒有燈籠。”   “那裡麵一定有人來不及許願就讓燈籠飛走了。”   路遠苦笑了一聲,“那我許願讓人們少點痛苦。“   張爛漫便大笑了起來,止不住地問:“人們是誰?“   “我們國家的人……全天下的人。“路遠小聲嘀咕。   “你呢?“   張爛漫扭頭看向吳傷,一絲光暈好像正映在他火紅的臉上跳動,伴著一絲眼淚。   “你哭了?“張爛漫問   “沒有。“吳傷擦了把眼淚,”我想到這麼多人一起放了這些燈籠,這麼多星星一起在天上發亮……”   “你孤獨嗎?“路遠問   “不孤獨。“   究竟是否孤獨?吳傷想起了自己剛被撿回來,每天透過那些窗戶盯著沙塵暴,那樣大的沙塵暴躲在那樣小的房子裡麵,那時的自己又是否孤獨?   過了許久,吳傷終於說道:“我想比你們先死。“   “這算什麼願望。“路遠笑嗬嗬地說   “對啊。“張爛漫附和。   季初一到酒館門口就發現老李給一個頭上留了幾根毛的胖男人敬了一杯酒,那男人還想要酒壺卻被老李一把搶了過來,隨後便趴在桌上哭起了嗓子,一直嘟囔著“我好後悔……我好後悔。“幾聲呼吸後便沒了動靜。   老李這才起身走向酒館大門。   “您把別人灌醉了?“季初問老李   “他酒量太差了。“老李嘿嘿笑了笑。   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季初突然嘆了口氣,說:   “說來也奇怪,一個人死了後,總能有好多東西冒出來讓我想起那個人。”   老李隻是應了一聲。   “我小時候纏著他教我做過燈籠,今晚就升起了這麼多燈籠。”   “你……看過畫像了?“老李問。   “嗯,是個沒什麼特點的男人,我怕我找不到。“   “你找到後想做什麼?“   季初慵懶的眼角突然便閃過一道冷光。   “我想叫他知道奪走一個人的命是有多容易。“   季初隨後從袖裡伸出手,作禮,朝老李拜了一拜。   “我深知靠我一人想找到他難如登天。“   “你一定要找到他?”   “一定。”   季初仍在作禮。   “你想必已經看過他的屍體了?”   “胸前被刺了一劍,雙手竟齊被砍斷。”   “楊天笑有爆炸術式,想靠近他並不容易,那人的劍法一定又快又準。”   “但到了島上後他卻沒有用劍,手上已經刻了術式。”季初眼色吞吐……“世上劍法奇家眾多,不可能一一找出來……“   ”他死在何處?“   “福來山莊外頭,那是荒野的一處客棧。“   “有人與他同行?“   “一個侍從。“   “侍從有說什麼?“   “隻說他醒著時楊天笑就已睡下,醒來時楊天笑已不在房間。侍從後來在外麵發現了他的屍體。“   “你查過侍從了?“   “他服侍了楊天笑五年,不會有問題。”   “用劍的人想要楊天笑的術式,他肯定隻想殺楊天笑。那條路上客棧眾多,用劍的人一定是跟著楊天笑去了那個客棧。”   “正是。”   老李沉思了一會,又說:“晚上楊天笑睡下以後明明是最好動手的機會,楊天笑卻死在外麵……用劍的人也許不知道他在哪個房間……那晚住客有多少?“   “約莫三四間空房間。“   “用劍的人看來不想讓人看見。“   “因為他本可以跟著楊天笑進客棧住下?“   “他不進去或許是怕有人認出他!“   “也許……“   “也許……”老李喃喃,“可是楊天笑為何會出去?隔間都有其他客人在睡,整晚卻未曾驚醒。用劍的人甚至連他在哪間房間都不知道。你可知道把他叫出去的辦法?”   季初搖了搖頭。   “可能我們說的話都不是真的,可能楊天笑其實秘密與別人有約。”老李嘆了口氣,“我會幫你留意消息的,楊天笑不該那樣死。”   “多謝!”   石鎮關口,長發白衣人借著漫天的燈火走了出來,他走的不慢,手裡握的酒杯卻沒有漏出一滴酒。   他突然停住了,於是一旁樓道的陰影裡走出來了個穿著萬刀堂披風的人。   “現在正是年會,本不該分別。”白衣人惆悵地說。   那天上的燈火本來就是想讓天下分離的人一同觀看的。   “不知這燈可以飛多遠。”穿萬刀堂披風的人抬頭看了看,“他們不會再看到這般景色。”   “那裡說不定是有年會的。”   “那裡很冷,不會這樣濫用燈籠。”   “我當然不會再勸你了。”白衣人說罷將酒遞向那人。   那人也許是想接酒,他頓了頓手,又說:   “罷了。”   於是他轉身向關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海邊的鎮子居然會這麼冷……”   白衣人的長發仍舊被風吹的淩亂,他舉起那酒,一飲而盡。   石鎮的冬天確實很冷,尤其是深夜,天上已經沒有燈籠了。   張爛漫好像終於受不了海邊吹來的風了,摟著身上一點單薄的衣服往家裡走去。吳傷和路遠已經在早些時候回去休息了。   路上無事,張爛漫本被海風吹的心煩,臨近家門,卻忽然聽見悠長的笛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笛聲不大,張爛漫隻感覺這聲音細細地鉆進耳朵。張爛漫推開家門,尋著笛聲,正發現一個清瘦的人影在院裡吹笛。   “爸。”   笛聲忽然停了。   “爛漫,年會還熱鬧吧。”那個吹笛的人神態蒼老,睡眼惺忪。   “爸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去呢?”   “我還是算了。”吹笛的人笑了笑。   張爛漫遲疑了一陣,正想回房間。   “爛漫……”,吹笛人叫住了她   “聽說你在島上遇到了一些事情。”   “嗯“   “我並不是想責怪你,隻是想你凡事以自己的安全為重,況且……“   那人開始撫起了笛子,他斷斷續續地想說什麼,但好像始終沒看張爛漫的眼睛。   “為什麼突然吹起了笛子?”   張爛漫覺得她從沒見父親吹過笛子。她還覺得那曲子有點熟悉。   “之前見天上有許多燈火……今夜不知為何特別想你的母親。我以前常與她吹笛子,好久不吹倒有點生疏。“   “這一首曲子常與母親吹起嗎?“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首。“   “可以再吹給我聽聽嗎?“   吹笛人驚訝地望向張爛漫,他終於看向了張爛漫的眼睛,他隻覺得張爛漫正溫柔地看著他,好像在懷念過去的一些事情。   “可以!“吹笛人先朝笛子吹了一口濕氣。   悠長的笛聲又在院裡子響起,惹人感觸的曲調又細細地鉆進張爛漫的耳朵,她一動不動,隻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