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追憶(1 / 1)

逝格 浸忘 7362 字 2024-03-18

這種感覺格外的舒適,像躺在昏暗山穀間的小舟上,在河流間任由其向未知的深處遊去。   “格蕾斯。”   我再度睜開朦朧睡眼之餘,醫生似乎已經等候許久,他手持一個懷表,似乎剛剛就看過時間。   “準備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   晃動著,鐘表的指針運作,齒輪轉動之餘,記憶由此向外延伸。   “格蕾絲,你隻有現實中一個小時的時間,希望你能在這期間,找回丟失的記憶。”   熟悉的門出現在眼前,沒記錯的話,這是醫生辦公室的大門。   自己為什麼殺死了自己的家人?在殺害他們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猶豫著向前,將手放在了金屬質且磨損較為嚴重的門把手上,心裡免不了緊張和擔憂,我能感覺到手變得冰涼,自潛意識而來的,是對這段記憶的恐懼與悲傷。   “沒關係,格蕾斯,隻要你想,我隨時能帶你離開。”   我鼓起勇氣,推開門走入光中,也走入了一段記憶。   那場車禍之後,年幼的我並沒有被懷疑犯罪,這個案件也隻是被評為意外事故,我被轉交給母親的一個遠房親戚撫養,是堂親,不過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他們家的條件也算不上好。   堂叔滿嘴胡渣,皮膚乾燥,渾身煙味,平時不怎麼注重外觀,嗓音也如同卡著痰一般沙啞,聽著有些令人不舒服。   堂母平時大大咧咧的,但表麵上似乎對我較為耐心,她的身材臃腫,麵部還長期紅彤彤的。   他們有個兒子,叫喬文,比我大了些年紀,身材比較胖,印象深的就是小肚腩把已經不再合身的毛衣撐起來,他常常拿著自己畫的畫來逗我開心,說起來,他在畫畫的方麵天賦異稟。   父母的資產被分成好幾份,按月當做撫養金給了這家子,至少頭幾個月,他們家對我還不錯,可是此時的我在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是害死父母的元兇,因此一直不敢太與他們接近,怕自己的罪行被他們查覺,再次失去我擁有的一切。   但不知原因為何,我並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擔心的,也隻是怕秘密敗露被當作骯臟。   堂叔是運貨的司機,平常很少回家,不過每次回來會帶些禮物,像草莓、玩具、畫筆這些,雖然我對他的聲音、身上的氣味有些反感,但不可否認的,他性格上是很溫柔的。   他常常喝酒,每次喝酒就會聽見他會和堂母吵架,具體內容我不知道,但每次都是他會惱怒地沖出來,坐在樓梯口抽煙發呆。   我想這畢竟不是自己的家事,也沒有太過問。   最長的指針到刻度為三的位置,悲鳴的鐘聲傳遍了腦海。   我扶著綠漆包裹的床頭櫃坐起來,透過臟到模糊的窗戶望著日出,模糊,恰恰帶來了別樣的光景氛圍。   我有些興奮,這些天來都是如此,自己擺脫了他們,過著雖有些貧苦,經濟上不能大手大腳,但確實夢寐以求的生活。   臥室門被敲響了,我揉揉眼睛,不舍的離開溫暖的被子,拖著發軟的雙腿去開門。   來的是喬文,他的神情有些憂鬱。   “我的父親死了。”   “啊?”   有那麼幾秒,我的大腦停止了思考,回過神來,我還在用指甲用力摳著自己的手掌,傳來劇裂刺痛。   怎麼可能?   如此突然,我像沒有從夢中醒來,周圍的所有在此時都顯得那麼不切實際。   我回頭看向了那盒還沒吃完的糖,眼裡泛起了淚水。   明明不久前才見到,怎麼會這麼突然,不得不說,這些日子他不加言語的關照給了我莫大的溫暖,甚至於潛意識中我認為這是近十年來我所苦苦等待的、久違的愛。   惋惜,與我那在泛濫的同情。   堂母自從堂叔死後便性情大變,她把家裡值錢的東西變賣,在家裡的幾天一直在收拾行李,連糧食都不留下,對我和喬文不管不顧。   開始,喬文會出去一上午為我買些吃的,不過,他的錢沒有支撐多久,便被花光了。   過了那麼一兩天,他鼓起勇氣,想去找他的母親要上一點錢,卻被嚴厲地責罵了。   “你們算什麼東西,要不是能拿這些錢,我才不會管你們,我等你爸爸死很久了,害我過這麼久苦日子,終於去死了!哈哈哈哈!以後我再找一個丈夫還能享清福!”   堂母惱怒地抓住她親生兒子的脖子,兩個人推搡起來。   眼見喬文體力不支被肥胖的堂母壓在身下,本來看著一切慌亂的我,不假思索地向前,咬住了她的手臂。   堂母吃痛鬆開了喬文,一巴掌扇飛我後,便咒罵著匆忙離開。   喬文縮在廚房的墻角,久久地默不作聲,我不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什麼,神態倒是與那時的堂叔有些相似。   那天的風很冷,冷得讓人從牙齒到雙腿不停顫抖,當夜幕降臨,周圍隻剩下清冷的光,我似乎感覺到喬文的孤獨、悲傷以及失望似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哭了許久。   “都怪我,是我帶來了不詳,連累了身邊的人,我該回到那水深火熱的地獄中去。”   第二天,我大概是因身體本就不好的原因餓昏了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不再有了。   喬文安慰我了很久,背起我就沖到了外麵,可我卻因無法止住的困倦,睡了過去。   執法單位在小鎮上,但這裡離鎮上有很遠的路程,我再醒來的時候,混身已經濕透,聽到大雨傾盆,抬頭,便看到他的麵色慘白,連嘴唇都變成無血似的棕色,艱難又緩慢地往前走著。   我能感覺到他雙臂在發顫,因為不忍,我推開了他。   他在滿是泥濘的麥地裡打了個滾,怔怔地看著我。   看見他的眼神,我的內心被自責占據,大腦也變得混亂不少。   “你別管我了啊!我...我...其實是我害死我的父母,因為犯下罪孽,我帶來了不幸,現在又連累了你,都是我的錯...這些生活本來就不該屬於我,你自己去找人幫忙就好了,就把我丟在這裡吧!”   我用所剩不多的力氣吶喊道,也發泄著心中的悲傷。   喬文搖了搖頭,再此向前。   我發軟的手臂甩在他的身上,他卻義無反顧地用手臂再此夾住我的腰,拖著我朝遠處那個隻能看見一個光點的鎮子走。   “家人,不會拋棄的。”他隻是淡談地說。   我垂下了頭,淚水似乎滴了一路。   幸運的是,半路上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叔,他把我們帶上皮卡,披上毯子朝鎮子駛去。   下車後,還給我們一人幾張鈔票,名字也沒有留下,就離開了。   警察局給了我們應有的幫助,還聯係了他的其他親戚來接我們,但我並不想在拖累喬文,偷偷離開了。   我買了瓶水和乾麵包,把所有的錢交給了一個老頭子,讓他帶我回城裡,我想回去看看。   最長的指針指向刻度為六的位置,沉悶的鐘聲在耳邊縈繞。   車開了將近一天,才到了城裡,我和老頭子致謝後,就獨自踏上了前往家中的路。   大街上的人很多,我矮小的身子,跌跌撞撞。   黃昏的光芒穿透人群狹小的間隙,使臉頰的淚水也綻放光芒。   我終於找到了自己原本的家,雖然它已經因為無人打掃變得積滿塵土,窗戶內更是沒有一絲的光亮。   就那麼站在外麵許久,周圍的景象變得模糊,嘈雜的聲音變得越發寂靜。   些許記憶的片段閃過,我在懷念與父母那少許珍貴的幸福的過往。   ......   由於在空宅前長久地遊蕩,我被路人注意,報警後便被警察帶走了。   他們很快就確定了我的身份,原因,正是因為喬文上報的失蹤。   “你為什麼自己逃走呢?”   想起堂叔的死,我哽咽了起來。   “格蕾斯?你在聽嗎?”   我點了點頭,隨後抬起頭看向麵前擺出滿臉和善的警察,他似乎在盡可能的不去讓我感到緊張。   “別擔心,是他們對你不好嗎?啊...我聽說了你堂母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   “我害死了堂叔...害得喬文失去了家人...”   “你為什麼這麼想?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是因為意外車禍死亡,怎麼會是你的錯?”   “因為我是...不幸的。”   我瞪大了眼,表情陰沉。   “我會害死,所有人。”   警察愣了好一會,欲言又止著什麼。   “送我去孤兒院吧...我不想連累其他人了。”   記憶開始變得碎裂黑暗,時鐘,逐漸消失在視線裡。   “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嗎?”醫生的聲音傳來。   之後,應我的強烈要求,我被送到了孤兒院中,然而,自此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   眼前的事物閃現,我完全無法看清,而很快,最長的指針便指向了刻度為九的位置,沉重的鐘聲響起,一下下地仿佛在擊打著我。   我逐漸脫離自己的身體,竟以第三者的視線,看見了自己的背影。   回過神來,周圍黑暗一片,唯獨剩下不到幾米的視線範圍。   遍地血液,“另一個我”手持利刃,發覺我的存在般逐漸回頭。   她的表情恐怖癲狂,竟將手中的刀擲向了我,擦著我的臉插在了一個不存在的墻上。   我震驚地盯著那把刀之餘,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後退,再次分離。   “快點離開,快點離開!”第三個出現的我崩潰地大叫著,握住了我的手。   “她...是危險的,她...”   第三個我突然不再說話,驚恐地望向了其口中的她。   “你該殺了我們,我們無法阻止她,她會害死所有人...我們會害死所有人...”   第三個我猛的推開我,我便從黑暗中脫離,摔落到一片空白中,這裡什麼都不再有,唯獨剩下那個搖晃的時鐘。   似乎,我從回憶中脫離了。   思考之餘,遠方突然出現黑暗並一步步地向這裡蔓延,那其中還有幾個恐怖、逐漸喪失人型的身影,我立即察覺到不妙,全力奔跑向時鐘的地方。   “讓我離開這!快!幫幫我!”   一聲響指過後,我驚醒了,喘息間,我發現麵前掛著那個搖晃的時鐘,隻是似乎和印象比小了一些。   “你看到了什麼?你看起來既擔憂又害怕。”醫生道。   我這才發現自己大汗淋漓,雙手緊緊抓著床的兩邊,醫生,則一直扶著我的身子。   “我似乎發現了另外兩個我,但我很確定,無論如何,那不是我。”   “別著急,把你看到的,和我說說。”   之後,我把那裡的事物告訴了他,醫生則把這些簡短地記錄在了筆記本上。   “喬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或許要找到他,驗證你所回憶的是否屬實,不過,還有一些問題暴露了出來。”   “什麼?”   “你記起了雙親的死亡,並且那是你有意為之,但當你獲得這段記憶,麵臨這個噩耗,你並沒有表現出那種悲觀的情緒,就連回憶中的你都沒有,甚至慶幸,這是為什麼呢?”   “或許我曾經的生活並不如意...?”   “似乎這是唯一的解釋,你的父母對待你的態度或是行為,讓你心生怨恨,進而報以仇之。”   “也許這些回憶起的並不真實呢?”   “當然也有這種可能...”醫生緩緩瞇起了眼。“不過,這些是很好證實的。”   說罷,醫生就要起身離開,我不自覺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會沒事嗎?”   醫生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摸了摸我的頭。   “好好休息吧,不會有什麼的。”   “我...真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什麼都不記得,腦子裡...似乎還有其他人在。”   “你隻是生病了,病好之後,就會沒事的。”   “我病好了,一定能離開這兒對吧?”   醫生喃喃了些什麼,聲音小到我什麼都沒能聽清,我都不知道他是否是回答了我。   “滴答滴答”,懷表傳來響聲,他轉過身就快步離開了房間。   那幽暗的走廊中沒有一扇窗戶,不分晝夜,他的腳步聲愈發遙遠,最後,與他的身影徹底淹沒在關閉的門扉和突來的陣陣雷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