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格外的舒適,像躺在昏暗山穀間的小舟上,在河流間任由其向未知的深處遊去。 “格蕾斯。” 我再度睜開朦朧睡眼之餘,醫生似乎已經等候許久,他手持一個懷表,似乎剛剛就看過時間。 “準備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 晃動著,鐘表的指針運作,齒輪轉動之餘,記憶由此向外延伸。 “格蕾絲,你隻有現實中一個小時的時間,希望你能在這期間,找回丟失的記憶。” 熟悉的門出現在眼前,沒記錯的話,這是醫生辦公室的大門。 自己為什麼殺死了自己的家人?在殺害他們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猶豫著向前,將手放在了金屬質且磨損較為嚴重的門把手上,心裡免不了緊張和擔憂,我能感覺到手變得冰涼,自潛意識而來的,是對這段記憶的恐懼與悲傷。 “沒關係,格蕾斯,隻要你想,我隨時能帶你離開。” 我鼓起勇氣,推開門走入光中,也走入了一段記憶。 那場車禍之後,年幼的我並沒有被懷疑犯罪,這個案件也隻是被評為意外事故,我被轉交給母親的一個遠房親戚撫養,是堂親,不過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他們家的條件也算不上好。 堂叔滿嘴胡渣,皮膚乾燥,渾身煙味,平時不怎麼注重外觀,嗓音也如同卡著痰一般沙啞,聽著有些令人不舒服。 堂母平時大大咧咧的,但表麵上似乎對我較為耐心,她的身材臃腫,麵部還長期紅彤彤的。 他們有個兒子,叫喬文,比我大了些年紀,身材比較胖,印象深的就是小肚腩把已經不再合身的毛衣撐起來,他常常拿著自己畫的畫來逗我開心,說起來,他在畫畫的方麵天賦異稟。 父母的資產被分成好幾份,按月當做撫養金給了這家子,至少頭幾個月,他們家對我還不錯,可是此時的我在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是害死父母的元兇,因此一直不敢太與他們接近,怕自己的罪行被他們查覺,再次失去我擁有的一切。 但不知原因為何,我並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擔心的,也隻是怕秘密敗露被當作骯臟。 堂叔是運貨的司機,平常很少回家,不過每次回來會帶些禮物,像草莓、玩具、畫筆這些,雖然我對他的聲音、身上的氣味有些反感,但不可否認的,他性格上是很溫柔的。 他常常喝酒,每次喝酒就會聽見他會和堂母吵架,具體內容我不知道,但每次都是他會惱怒地沖出來,坐在樓梯口抽煙發呆。 我想這畢竟不是自己的家事,也沒有太過問。 最長的指針到刻度為三的位置,悲鳴的鐘聲傳遍了腦海。 我扶著綠漆包裹的床頭櫃坐起來,透過臟到模糊的窗戶望著日出,模糊,恰恰帶來了別樣的光景氛圍。 我有些興奮,這些天來都是如此,自己擺脫了他們,過著雖有些貧苦,經濟上不能大手大腳,但確實夢寐以求的生活。 臥室門被敲響了,我揉揉眼睛,不舍的離開溫暖的被子,拖著發軟的雙腿去開門。 來的是喬文,他的神情有些憂鬱。 “我的父親死了。” “啊?” 有那麼幾秒,我的大腦停止了思考,回過神來,我還在用指甲用力摳著自己的手掌,傳來劇裂刺痛。 怎麼可能? 如此突然,我像沒有從夢中醒來,周圍的所有在此時都顯得那麼不切實際。 我回頭看向了那盒還沒吃完的糖,眼裡泛起了淚水。 明明不久前才見到,怎麼會這麼突然,不得不說,這些日子他不加言語的關照給了我莫大的溫暖,甚至於潛意識中我認為這是近十年來我所苦苦等待的、久違的愛。 惋惜,與我那在泛濫的同情。 堂母自從堂叔死後便性情大變,她把家裡值錢的東西變賣,在家裡的幾天一直在收拾行李,連糧食都不留下,對我和喬文不管不顧。 開始,喬文會出去一上午為我買些吃的,不過,他的錢沒有支撐多久,便被花光了。 過了那麼一兩天,他鼓起勇氣,想去找他的母親要上一點錢,卻被嚴厲地責罵了。 “你們算什麼東西,要不是能拿這些錢,我才不會管你們,我等你爸爸死很久了,害我過這麼久苦日子,終於去死了!哈哈哈哈!以後我再找一個丈夫還能享清福!” 堂母惱怒地抓住她親生兒子的脖子,兩個人推搡起來。 眼見喬文體力不支被肥胖的堂母壓在身下,本來看著一切慌亂的我,不假思索地向前,咬住了她的手臂。 堂母吃痛鬆開了喬文,一巴掌扇飛我後,便咒罵著匆忙離開。 喬文縮在廚房的墻角,久久地默不作聲,我不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什麼,神態倒是與那時的堂叔有些相似。 那天的風很冷,冷得讓人從牙齒到雙腿不停顫抖,當夜幕降臨,周圍隻剩下清冷的光,我似乎感覺到喬文的孤獨、悲傷以及失望似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哭了許久。 “都怪我,是我帶來了不詳,連累了身邊的人,我該回到那水深火熱的地獄中去。” 第二天,我大概是因身體本就不好的原因餓昏了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不再有了。 喬文安慰我了很久,背起我就沖到了外麵,可我卻因無法止住的困倦,睡了過去。 執法單位在小鎮上,但這裡離鎮上有很遠的路程,我再醒來的時候,混身已經濕透,聽到大雨傾盆,抬頭,便看到他的麵色慘白,連嘴唇都變成無血似的棕色,艱難又緩慢地往前走著。 我能感覺到他雙臂在發顫,因為不忍,我推開了他。 他在滿是泥濘的麥地裡打了個滾,怔怔地看著我。 看見他的眼神,我的內心被自責占據,大腦也變得混亂不少。 “你別管我了啊!我...我...其實是我害死我的父母,因為犯下罪孽,我帶來了不幸,現在又連累了你,都是我的錯...這些生活本來就不該屬於我,你自己去找人幫忙就好了,就把我丟在這裡吧!” 我用所剩不多的力氣吶喊道,也發泄著心中的悲傷。 喬文搖了搖頭,再此向前。 我發軟的手臂甩在他的身上,他卻義無反顧地用手臂再此夾住我的腰,拖著我朝遠處那個隻能看見一個光點的鎮子走。 “家人,不會拋棄的。”他隻是淡談地說。 我垂下了頭,淚水似乎滴了一路。 幸運的是,半路上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叔,他把我們帶上皮卡,披上毯子朝鎮子駛去。 下車後,還給我們一人幾張鈔票,名字也沒有留下,就離開了。 警察局給了我們應有的幫助,還聯係了他的其他親戚來接我們,但我並不想在拖累喬文,偷偷離開了。 我買了瓶水和乾麵包,把所有的錢交給了一個老頭子,讓他帶我回城裡,我想回去看看。 最長的指針指向刻度為六的位置,沉悶的鐘聲在耳邊縈繞。 車開了將近一天,才到了城裡,我和老頭子致謝後,就獨自踏上了前往家中的路。 大街上的人很多,我矮小的身子,跌跌撞撞。 黃昏的光芒穿透人群狹小的間隙,使臉頰的淚水也綻放光芒。 我終於找到了自己原本的家,雖然它已經因為無人打掃變得積滿塵土,窗戶內更是沒有一絲的光亮。 就那麼站在外麵許久,周圍的景象變得模糊,嘈雜的聲音變得越發寂靜。 些許記憶的片段閃過,我在懷念與父母那少許珍貴的幸福的過往。 ...... 由於在空宅前長久地遊蕩,我被路人注意,報警後便被警察帶走了。 他們很快就確定了我的身份,原因,正是因為喬文上報的失蹤。 “你為什麼自己逃走呢?” 想起堂叔的死,我哽咽了起來。 “格蕾斯?你在聽嗎?” 我點了點頭,隨後抬起頭看向麵前擺出滿臉和善的警察,他似乎在盡可能的不去讓我感到緊張。 “別擔心,是他們對你不好嗎?啊...我聽說了你堂母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 “我害死了堂叔...害得喬文失去了家人...” “你為什麼這麼想?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是因為意外車禍死亡,怎麼會是你的錯?” “因為我是...不幸的。” 我瞪大了眼,表情陰沉。 “我會害死,所有人。” 警察愣了好一會,欲言又止著什麼。 “送我去孤兒院吧...我不想連累其他人了。” 記憶開始變得碎裂黑暗,時鐘,逐漸消失在視線裡。 “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嗎?”醫生的聲音傳來。 之後,應我的強烈要求,我被送到了孤兒院中,然而,自此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 眼前的事物閃現,我完全無法看清,而很快,最長的指針便指向了刻度為九的位置,沉重的鐘聲響起,一下下地仿佛在擊打著我。 我逐漸脫離自己的身體,竟以第三者的視線,看見了自己的背影。 回過神來,周圍黑暗一片,唯獨剩下不到幾米的視線範圍。 遍地血液,“另一個我”手持利刃,發覺我的存在般逐漸回頭。 她的表情恐怖癲狂,竟將手中的刀擲向了我,擦著我的臉插在了一個不存在的墻上。 我震驚地盯著那把刀之餘,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後退,再次分離。 “快點離開,快點離開!”第三個出現的我崩潰地大叫著,握住了我的手。 “她...是危險的,她...” 第三個我突然不再說話,驚恐地望向了其口中的她。 “你該殺了我們,我們無法阻止她,她會害死所有人...我們會害死所有人...” 第三個我猛的推開我,我便從黑暗中脫離,摔落到一片空白中,這裡什麼都不再有,唯獨剩下那個搖晃的時鐘。 似乎,我從回憶中脫離了。 思考之餘,遠方突然出現黑暗並一步步地向這裡蔓延,那其中還有幾個恐怖、逐漸喪失人型的身影,我立即察覺到不妙,全力奔跑向時鐘的地方。 “讓我離開這!快!幫幫我!” 一聲響指過後,我驚醒了,喘息間,我發現麵前掛著那個搖晃的時鐘,隻是似乎和印象比小了一些。 “你看到了什麼?你看起來既擔憂又害怕。”醫生道。 我這才發現自己大汗淋漓,雙手緊緊抓著床的兩邊,醫生,則一直扶著我的身子。 “我似乎發現了另外兩個我,但我很確定,無論如何,那不是我。” “別著急,把你看到的,和我說說。” 之後,我把那裡的事物告訴了他,醫生則把這些簡短地記錄在了筆記本上。 “喬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或許要找到他,驗證你所回憶的是否屬實,不過,還有一些問題暴露了出來。” “什麼?” “你記起了雙親的死亡,並且那是你有意為之,但當你獲得這段記憶,麵臨這個噩耗,你並沒有表現出那種悲觀的情緒,就連回憶中的你都沒有,甚至慶幸,這是為什麼呢?” “或許我曾經的生活並不如意...?” “似乎這是唯一的解釋,你的父母對待你的態度或是行為,讓你心生怨恨,進而報以仇之。” “也許這些回憶起的並不真實呢?” “當然也有這種可能...”醫生緩緩瞇起了眼。“不過,這些是很好證實的。” 說罷,醫生就要起身離開,我不自覺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會沒事嗎?” 醫生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摸了摸我的頭。 “好好休息吧,不會有什麼的。” “我...真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什麼都不記得,腦子裡...似乎還有其他人在。” “你隻是生病了,病好之後,就會沒事的。” “我病好了,一定能離開這兒對吧?” 醫生喃喃了些什麼,聲音小到我什麼都沒能聽清,我都不知道他是否是回答了我。 “滴答滴答”,懷表傳來響聲,他轉過身就快步離開了房間。 那幽暗的走廊中沒有一扇窗戶,不分晝夜,他的腳步聲愈發遙遠,最後,與他的身影徹底淹沒在關閉的門扉和突來的陣陣雷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