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苦藤大師?”薛淩霜有些不確定。 “他就是苦藤,這還有冒充的。”本心哂笑道:“有些人道貌岸然啊,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樣。” 薛淩霜臉上卻是一紅,沒有多說什麼。 “我卻是救了你一命,你打算如何報答我?”本心從水缸裡爬出,解下上衣,用力擰了擰水:“那可是玉佛手,若不是我,你絕無生還之理。” 苦藤從門口走進來,卻看見薛淩霜把白色的裸背倚在墻角,又向後退了一步,摸了摸光亮的腦門。 “你待怎的?”薛淩霜一臉警惕。 “好人不能做,師叔,你說是與不是?” “我去前院拿一身乾凈僧袍過來。”苦藤見火已臨身,抓緊時間逃了才是正理。 “就一個條件,‘不說’。”本心將褂子挎在胳膊上,雙手合十。 薛淩霜愣了愣,千想萬想沒想到是這個條件。按說救命之恩,就該答應,可是職責所在,卻又不能不讓她考慮許多。 暗衛和兵部那種門客不同,一般皇帝麾下親衛,都是絕對信任之人,至少也是忠良之後。 當今皇帝並不暗弱,雖與本心不親,但天家對骨肉親情,一向是看的淡的。對國之治理,卻勞心勞力,孜孜以求。且親賢臣,遠小人,隱隱有中興之相。 若是隱瞞,顯是對職責有虧,若不隱瞞,又對良心有虧,所以才陷入兩難,沉默不語。 “你且想來,如今之事,即便你稟報上去,對國事何益?”本心正色道:“你應該監視我已久,知我對權勢一無所求,且對國家沒有悖逆之心,縱使我再強一千倍一萬倍,又於我父有何礙?” “苦藤師叔之事,我自不好分辨,然縱使你如實報上去,又當如何?” 對於苦藤一事,他本來難以啟齒,按說黃貴妃是自己繼母,如今背父出軌,按說理應氣憤填膺,求個結果。 可如今自己和苦藤也像是穿一條褲子,且自己本又不是本心本人,難以有感同身受之事,既如此,不如打個便宜,一並說了。 “僅此一次。”薛淩霜好像下定了決心。 “僅此一次。”本心合十:“出家人不打誑語。” 門又是一響,扔進來一件僧袍,乾凈異常,顯是新的。 “本心師侄,若姬有德真的出事,你這和尚,日後當不當的長,還很難講。” “太子他……前日突然重病不起,如今已是昏迷……”薛淩霜穿上僧袍,站起來低聲道:“外麵已亂,皇帝陛下也已三日未朝,外麵各種揣測不斷……” “與我何乾?”本心淡然一笑。 薛淩霜卻是驚訝不已,問道:“世人都想做皇帝,即使再沒機會,也會拚上一拚,你居然……” 就連剛剛進門的苦藤也把目光投向了本心,雖然他修持已久,但當年,該當他爭時,他也有覬覦之心。 “人生……”本心突然想到這個和世界的人談人生觀有些不妥,“人生在世,憂多樂少,做事未必沒有虧欠,一生行來,求心安罷了。” 三人俱是沉默不語。 本心也不管另外兩人信是不信,道:“此間事了,二位,我且離去。”說罷又把目光投向薛淩霜,嘆道:“你自是需向我父皇稟報事情始末,定然又是一番血雨腥風,隻求看在佛祖麵上,留他老幼婦孺一命。我與苦藤師叔一事,若有為難,你自斟酌便可。” 說完推門而去,朗聲道:“自是人生多苦厄……” 薛淩霜看著本心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一痛,銀牙輕咬,轉身離去。 苦藤則是愣了愣,苦笑道:“世間自有癡兒女……” 本心躍上墻頭,卻看到日上三竿,一拍腦袋道:“壞了,戒律師叔的戒尺……” 就看一道煙塵,向望月寺而去。 京城。皇宮。 一身黃袍的皇帝陛下,身邊站著一老僧。 “苦菊,你說有德的病,來的詭異?”皇帝陛下一臉清瘦,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森嚴。 “陛下,昏迷之病,老僧也的確見過,但像太子殿下發病之重,且來勢洶洶,甚為罕見。”苦菊整理了一下措辭,道:“若僅是如此,也就罷了,世間多有我等未見之病,再厲害之醫官,也未必敢說一通百通。” “隻是老僧把過脈,隱隱有一股死氣在內。按醫理說來,死氣乃是人之將死,存留在體內之氣,但太子脈搏之強,更勝旁人。” 皇帝臉色有些陰沉,道:“若是有人作祟,真當我連山無人了……” “如今,想救太子,隻有一法,世間有一術,乃佛門之術,名為‘掃凈’,意即掃平一切不凈之物,隻是失傳已久,若能借此術掃掉太子的死氣,太子也未嘗就不能救過來……” “你也說過,此術失傳了……”皇帝陛下有些著惱,你是拿我開玩笑嗎? 苦菊道:“天下能士甚多,未必不可以懸賞之法。再說失傳也隻是人們口口相傳,未必就不是以訛傳訛。” 此時外間傳來腳步聲,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暗衛天字貳三薛淩霜在外麵請見。” 皇帝臉上難得露出笑容,道:“霜兒來了。讓她進來。” 苦菊也笑道:“若她能答應當太子妃,太子便如虎添翼了。” 突然想到太子如今的境況,也是一陣黯然。 “如果答應,當初她便答應了,從出身,到才智武藝,哪一項不出類拔萃,隻是朕答應過她父親,不會在姻緣之事上強求於她,朕卻不能食言。” “當年薛大人奮不顧身,救了陛下之命,但若其女能成太子妃,日後母儀天下,也未必就對不起薛大人。”苦菊笑道。 皇帝目光閃閃,道:“老和尚,以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太子乃你親傳弟子,若淩霜肯嫁,那就無憂了。” 兩人卻是相對大笑不止。 薛淩霜踏進殿來之時,發現二人猶有笑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不知為何,但禮數卻不能缺,先跪下請了個安。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她免禮,隻是站在那裡,看她要說什麼。 “陛下,兵部大人派人刺殺三皇子,被挫敗後,我本想讓他自己找陛下認罪,誰知他卻派門客截殺我,我力有不逮,中了其中一人的玉佛手,幸好天憐可見,為人所救,特此來回報陛下。” 開始聽說刺殺三皇子,皇帝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所有的皇子裡,他其實不喜歡這個老三,倒不是別的,隻是三皇子此人自少時便不愛相爭,遇事每每退讓,用現在的話說叫“躺平不再起”,不太像皇帝陛下本人,加上自身勢力幾乎為零,所以很難得到皇帝陛下的關注。 但是,大臣刺殺皇子,又圍殺暗衛,這就是在挑釁皇權了,皇帝陛下如何不怒? 一掌拍斷了椅子上的把手,皇帝冷道:“兵部……來人,兵部潘豐年即刻通緝圍捕,誅十族,抄家,屍體喂狗!” 最後一句話顯然有些失儀,但卻符合皇帝陛下現在的心情。 “陛下,我有個不情之請。”薛淩霜目光有些閃爍。 苦菊一直在用眼光提示薛淩霜,陛下盛怒之際,不要說不相乾的話,說完先離開,有事以後再說。 “說來聽聽。”皇帝語聲低沉,這時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潘府老幼婦孺,是否可以免死,發配邊疆即可。”想了想本心對她的托付,她若什麼都不做,至少良心上過不去, 可是,潘府和她素無瓜葛,此時求情,卻難免讓人多想。 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