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破虜見有人冒了自己的名,大感訝異,心想自己素不出江湖,並沒甚麼作為,不知他們為何如此看重。那些追捧的話雖都是對白衣少年說的,郭破虜聽著卻不由兩頰生熱,隻覺很不好意思。知道他們要誅殺賈似道,雖覺此舉甚是魯莽,可也不失幾分忠義之氣。聽張貴點破白衣少年身份,略一思索,模模糊糊間有了計較。賈似道在大宋已經官居極品,蒙古人難道還能用更大的官來收買他麼。賈似道與蒙古人暗通款曲,也不過為留一條後路,未必能盡心盡力的為敵國效勞。蒙古人要攪亂大宋朝廷,為南侵增加勝算,自然要多方努力。此時籠絡太湖十八寨,利用他們潛入臨安,隻怕不僅僅要誅殺賈似道,其意更在於製造混亂,使大宋朝廷不能專心一意抵禦蒙古大軍。郭破虜想到此節,背脊霎時冷汗直流,剛好聽到那句“難道有不服的麼?站出來給大夥兒瞧瞧”,一步上前,怯聲道:“我……我……” 馮無用見他身上裝束,正是自己寨中下屬,厲聲道:“怎麼?難道你不服?” 郭破虜連忙擺手道:“不,不。我不是不服。隻是他萬萬作不得這個大當家。” 彭寨主笑道:“那還是不服啊。想不到馮兄弟帳下倒有這般人物。” 馮無用聽他說話大有譏笑自己管束無能之意,暴喝道:“放肆!”抬手一掌往郭破虜頭頂拍去。 白衣少年道:“馮大哥且慢!小弟自覺不論文才武功,抑或智謀韜略,皆不足以配得此位。既然這位兄弟也有話說,咱們不妨聽聽他有何高見。倘若這位兄弟處處皆出於人上,這個大當家倒是不妨請他來作。”言下是說,論到文才武功和智謀韜略,難道你一個小嘍囉又有甚麼過人之處? 眾人聽了,隻是大笑,都說郭家三爺未免太謙。 郭破虜臉紅紅的道:“不,不成的,我可當不了這個大當家。” 眾人都覺這是廢話,大夥兒又沒請你來做。 郭破虜道:“隻是他也不成。” 陳夫子於眾首領中年歲為高,沉穩得多,道:“咱們都是一幫強盜,文才就不必提啦,又不是考狀元。倘若你武功上確有過人成就,自然有你說話的地方。” 馮無用怒道:“何必聽他聒噪!”又一掌往郭破虜拍去。 郭破虜見他掌風甚勁,連忙撤步回身,躲過了這一掌。眾首領見他身法精妙,不由“咦”的一聲驚叫出來。 白衣少年笑吟吟的道:“看來這位兄弟乃是真人不露相。既然如此,兄弟有話不妨言明。在下本就當不起大當家一席,既然兄弟心中不服,手上功夫又有高深造詣,那便讓與你坐好了。” 郭破虜仍是擺手道:“不。我有三件事不如你。” 眾人見他說話模樣十分認真,倒生了興趣,正要聽他說出甚麼話來。 郭破虜道:“要我從三丈外的小船一躍上岸,縱能勉強辦到,也決不能如你這般輕易。因此,論武功,我不如你。” 白衣少年和和氣氣的拱手謝道:“不敢當。” 郭破虜又道:“你氣度卓然,豪邁風流,談吐不凡,想來胸中才學,自不一般。因此,論文才,我也不如你。” 白衣少年仍是和氣的道:“兄弟謬贊了。” 郭破虜跟著又道:“你身為蒙古人的走狗,卻冒他人之名,孤身來此,意欲鼓動太湖群雄,攪亂我大宋天下。因此,論智謀膽略,我更不如你。” 白衣少年本來仍要恭敬相謝,聽他此言一出,臉色數變,但仍風度不改,道:“在下怎會是蒙古人的走狗,兄弟想必是有甚麼誤會?” 眾人聽郭破虜直斥他們認為的“郭三爺”是蒙古人的走狗,均感氣憤不已,心想:“若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我寨中人,老子早已一掌打死了。” 馮無用冷笑道:“聽他說一句都是多餘!”再次一手向郭破虜胸前探來。 張貴喝道:“且慢,我有話說。” 馮無用一怔,見張貴身材雖不高大,手上一柄巨斧卻是威風堂堂。這才想起這兩人眼生得很,便不貿然動手。當下怒極而笑,道:“好得很啊。你也有話說,我也有話說,個個都有話說,咱們不妨過個十年八年再去殺賈似道。” 張貴一揚巨斧,沖白衣少年喝道:“臭小子,我有幾句話問你,你敢不敢照實答來?” 白衣少年往張貴身上瞧了一眼,又看了看張貴手中巨斧,心中有了計較,笑道:“這位大哥有話直說。在下縱然文才武功以及智謀皆不值一提,答幾句話的膽量還是有的。” 張貴道:“好!我問你,三天前你是否曾在鐵槍廟中?” 白衣少年含笑道:“不錯。” 張貴冷笑道:“你當時與蒙古韃子茍且一處,欲對我大宋不利,此事你敢認麼?” 白衣少年奇道:“我那日確實在鐵槍廟中與幾個蒙古人動過手,隻是在下本領低微,讓他們逃了兩個。其中一人被我打中心口,料想總是活不成了,也不怕他跑到天涯海角。隻是還有一人……”說著朝張貴冷冷笑道:“還有一人手持一柄巨斧,力大無窮,生生叫他帶著同夥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 十八寨眾頭領會過意來,知道張貴與白衣少年大有過節。聽白衣少年話中之意,張貴竟是蒙古人一夥的。眾人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就要上前動手。陳夫子為人持重,見事機未明,忙把眾人止住。 張貴怒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白衣少年笑道:“在下也向兄臺請教幾個問題,兄臺可敢照實答話?” 張貴哈哈大笑道:“張貴死都不怕,還怕答你幾句話?” 白衣少年點了點頭,笑道:“那日在鐵槍廟中,兄臺對同伴說,‘兄弟,如今蒙古人南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咱們還得抓緊趕到江北才是。’兄臺說過這句話沒有?” 張貴心道:“這倒奇了!那日明明是我們兄弟先在鐵槍廟中藏起身來,小聲商議,不料早已被人發覺,還把咱們的話聽了去,怪不得吃他大虧!”這會兒不及細想,叫道:“說過!那便怎樣?” 白衣少年道:“你那同伴當時答道,‘大宋皇帝和滿朝文武都是混賬王八蛋,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太也不是東西,遲早叫蒙古人奪了這花花江山。大哥說得對,咱們這便趕到江北去,大大的乾一場!’這話也是有的,對不對?” 張貴道:“也是有的,那又怎樣?” 白衣少年續道:“當時你說,‘不錯!不錯!咱們幫著蒙古人奪下了南朝江山,甚麼百戶千戶還不是任你我兄弟去作,豈不勝過當一輩子草頭百姓!’這話兄臺也不會否認吧?” 白衣少年話音剛落,十八寨已喧嘩一片。眾人見張貴既承認有前兩句話,第三句話自然也是有的,廳中氣氛一時凝固,隨時便要動起手來。其實白衣少年隻是在張貴張順的兩句對答之後,生造了第三句話,便把漢奸罪名安在了張貴二人頭上。 張貴怒道:“放屁,放屁,都是放屁!老子何曾說過要去做蒙古人的百戶千戶?” 白衣少年笑道:“兄臺一身神力,不減烏獲。到時幫著蒙古人占了我大宋江山,萬戶也任你去作,甚麼百戶千戶自然是不看在眼裡的。” 張貴知道上了他的當,一時難以辯白,氣得滿臉通紅,揚起巨斧便往白衣少年劈去。 張貴突然出手,力氣既大,角度又頗刁鉆,十八寨眾人生怕白衣少年有失,卻又萬萬救援不及,均恨張貴這個“蒙古走狗”果然卑鄙無恥,太也不講武德。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看定張貴來勢,腰上略一用力,雙腳原地不動,上身卻向一側斜了過去,叫張貴劈了個空。 張貴一招不中,心下一急,不顧門戶大開,又是一斧橫掃。白衣少年一笑之間,雙手變化百端,分向張貴數個大穴拿去,正是一手分筋錯骨的妙法。 張貴雖勇,卻哪見過這等變化無端的精妙招式,正要招架,腰上已被白衣少年一手拿住。白衣少年一招得手,更不容情,順勢卸了張貴手中巨斧,連連發力往張貴身上招呼。 張貴雖不叫喚,豆大的汗珠卻淌了一身,顯見已被“分筋錯骨手”折磨得痛楚難當。 陳夫子見張貴被擒,撫掌笑道:“三爺這招莫非正是‘妙手書生’朱二俠的‘分筋錯骨手’?當真妙得很啊!”十八寨其餘諸人識見有限,見陳夫子如此說了,也都紛紛叫道:“妙得很,妙得很,正好叫這奸賊吃一吃苦頭。” 白衣少年放開張貴,向眾人謝道:“這‘分筋錯骨手’乃是在下朱二師祖傳下的功夫,小弟學藝未精,貽笑大方了。” 陳夫子點頭道:“江南七俠義薄雲天,是郭大俠的啟蒙恩師,朱二俠一手分筋錯骨的妙招端的是厲害得緊!” 彭寨主見勝負已分,奸賊成擒,便要上前一刀結果了張貴。 郭破虜性子忠厚遲鈍,大類其父,若論聰明智慧,相比智計百出的黃蓉,別說一成兩成,隻怕半成也及不上。他見白衣少年陰險狡獪,隻言片語之間便把罪名安在了張貴頭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見白衣少年以分筋錯骨的手法打敗張貴,上前道:“不!你這絕不是朱……朱老前輩的分筋錯骨手!” 陳夫子道:“老朽雖見識鄙薄,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分筋錯骨手’總還不至於認錯。” 武林之中,分筋錯骨的手法傳學頗廣,並不限於一門一派,江湖中人便不會使這門功夫,大多也曾見人使過。白衣少年一出手,陳夫子便認出這是分筋錯骨的手法。隻不過朱聰的“分筋錯骨手”乃是自創,與江湖上流傳的分筋錯骨手法雖有幾分相似,實則大異其旨。 郭靖一生尊師重道,教授子弟武功時總是以江南七怪的武功開蒙。郭破虜對江南七怪的武功早已精熟,見白衣少年出手,便知這不是朱聰所創的分筋錯骨功夫,當下生出一個主意來。 郭破虜把張貴扶到一旁,向著白衣少年依禮拱手,說道:“在下曾聽人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郭大俠常道,他一生成就,實是來自於江南七俠打下的根基,因此門下子弟務必要把江南七俠的武功學好,不能辜負了前人恩義。請問閣下,這個說法可是有的?” 白衣少年尚自沉吟,卻見陳夫子笑道:“自然是有的,老朽也曾聽過。想郭大俠幼年流落大漠,若非江南七俠高義,苦苦尋找,豈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郭大俠,帶他回歸中原。郭大俠最重恩義,他門下子弟豈能連江南七俠的武功也不會。”說著朝白衣少年笑道:“郭三爺,你說是不是?” 白衣少年略一遲疑,便也笑道:“夫子說得極是!” 郭破虜道:“這倒巧了,我家也曾受過江南七俠大恩,因此上也學了幾招七俠的武功,隻是不知學得成是不成。今日恰好……恰好郭公子在此,在下正好以所學的七俠武功向公子請教一番。看是公子於七俠的武功上造詣更深,還是在下蠢功夫下得更多一些。” 陳夫子道:“這主意好得很啊!這小子一直胡說八道,對三爺多有不敬,隻怕也是早就作了韃子走狗。三爺若能以江南七俠的武功擒下這廝,於七俠名上倒是一樁美事。” 話已至此,白衣少年難以推脫,隻好笑道:“在下愚笨,隻怕於七位師祖的武功也還未學得精髓。既然兄臺一意指教,在下總無不受之理。隻不知兄臺學了我七位師祖的哪些功夫?” 郭破虜道:“七俠中的‘飛天蝙蝠’柯大俠一生嫉惡如仇,慣使一桿數十斤的鐵杖,這鐵杖上的功夫便是‘伏魔杖法’。在下不才,想向公子請教幾路‘伏魔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