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遍金黃,又是一年秋。 金秋時節,晴空萬裡,蔚藍的天空下,山穀四野遍布金黃。 那是村民們的稻田,稻子熟了,化作一片金海把山穀裡的小村落緊緊包圍。豐收的喜氣洋溢整個山穀,每一粒稻子都顆穗飽滿,對山裡不甚肥沃的土地來說,是罕有的豐收。 正當村民們得意之時,一場山火卻不知從何而起,盡管村民們竭力滅火,結果稻穀還是燒毀了大半,一時間由喜轉悲,哀號遍野。 好在程瑜家的稻田離得較遠,方才幸免於難。慶幸之餘,卻不能不令人愈發擔心,於是程瑜趕緊喚上程風遊,二人拿起鐮刀,趕去搶收稻穀,勞累了數日,把田裡的稻穀收割完畢,方才放下心來。 然而禍不單行,山火過後還沒幾天,村裡又發生了怪事。 三姑婆家的雞鴨一夜之間全死了,屍體乾枯,像是被什麼東西吸盡了鮮血,村裡頓時人心惶惶。 稻子燒了村民們還有存糧,好歹也能過,可要是出了一個吸血的怪物,就不能不讓人心驚膽寒了! 在蠻州的十萬大山中,妖精鬼魅多得是。雖說村子處在大山的最外圍,鮮有妖怪出沒,可一旦有,身為凡人的村民們,麵對對方,無非就是毫無反抗之力的魚肉罷了…… 不過,對於這件邪事,程風遊倒不怎麼放在心上,他完全在為另一件事發愁。 程瑜拜托了秦孝天後日護送他出山,讓他到縣城內一個開染坊的遠房親戚家作學徒。 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讓自己的孩子走出大山。 而程風遊舍不得離開娘親,怎奈娘親態度堅決,他也隻能同意。今後出了大山,就要和娘親相隔數百裡了,那時想見一麵都不容易啊! 所以他分外珍惜在娘親身邊的日子,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劈柴,壘起的柴禾高至瓦簷,希望能夠以此略微減輕娘親的負擔。 一天過去。 程風遊是被一聲淒厲的尖叫驚醒的,從尖叫聲中他可以感受到深深的恐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程風遊連忙起床,循聲而去。 不少村民圍在李四嫂家,看來尖叫就是李四嫂發出的了。 程風遊擠進人群,他終於明白為何李四嫂的叫聲滿是恐慌。那是極為駭人的一幕,初見之時,他也被嚇得心頭一顫。 李四嫂家養的大肥豬暴死在豬圈中,肥大的豬婆隻剩下皮包骨,五臟六腑盡皆消失無蹤,就連兩顆眼珠子也不知被什麼叼了去,隻留下兩個流著黑血的黑洞,在扭曲的豬臉上凝聚著深深的恐怖。 村民們議論紛紛,一些流傳已久的可怕傳說,再次被記起,一股莫大的恐慌在人群中散播開來。 眼見村裡不安生,程風遊堅決要求再多留幾天,程瑜百般勸說也說不動他,隻得應允。 又一天過去。 這一次,一夜之間暴斃的不再是牲畜,而是村尾鰥居的王老漢,死狀一如前者,淒慘詭異! “老王死得太瘮人了,一定是有妖魔鬼怪作祟!再這樣下去,遲早我們都會被它害死!必須找仙師道長前來驅邪!” 人命關天,村民們實在坐不住了,有人激憤提議。 可是,山穀偏僻,要到哪裡去找仙師道長,兩三百裡外的縣城中雖有,但村民們又有何德何能,可以請動對方跑這麼遠來為村子驅邪?即便仙師高義,不收資費,一來一回也需要數日時間,到那時恐怕村子都涼了。 “哦,對了!” 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個村民猛地拍了下腦袋,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昨日,我在鄰村見到一位老道士在討水喝,不知是不是行走天下的高人?” “肯定是,肯定是!快快去請!”立時便有村民高聲呼應。 “走走走!”幾個年輕力壯的村民跳將而起,“我們分頭去找,一定要找到這位道長!” 村民們儼然是將素不相識的走方老道,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畢竟祖祖輩輩生活的故土,他們誰也不願輕離。 下午,走方老道來了,背著個木箱,提著把桃木劍,身上道袍破舊,略顯窘迫。 饒是如此,為了請對方前來,村民們也是花費了不少口舌和錢財的。 “好了,好了。” 走方老道聽過村民們七嘴八舌的訴苦哀求之後,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慢悠悠道:“諸位稍安勿躁,且讓貧道看看是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接著便從木箱裡拿出一個羅盤,一手捧著羅盤,一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邁著方步在村子周圍轉悠。 如此撥弄一番後,走方老道對著翹首以盼的眾人,捋著山羊胡,麵露難色,故作高深道:“經過勘察,貧道可以斷定村中出現此等慘事,定是那山中邪魈作祟。不過,山魈慣居深山,不喜陽氣,少有來到大山外圍活動,即便是有,也很少見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人。所以,依貧道之見,定是村中有什麼陰煞之物,吸引了靈智不多的山魈。” 眾人一聽,炸了鍋。 三姑婆喃喃道:“有煞氣,莫非是程瑜那個煞星?” 程風遊此時也在場,聽了這話,當即暴起:“放你娘的狗屁!閉上你的臭嘴,少在那裡搬弄是非!” 他早就對風言風語的三姑婆心中不爽了,如今更是怒不可遏,指著對方鼻子叫罵。 “呸,死野種,賤崽子,叫什麼叫!”三姑婆不甘示弱,叉起腰要罵回去。 秦孝天趕忙過來分開二人,“你們不要吵,先聽聽道長怎麼說!” 便有一個村民沖到走方老道麵前,“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磕頭。 “懇請道長驅除煞氣,救救我等!道長的大恩大德,我等一定報答!”那人畢恭畢敬道。 眼見走方老道仍舊麵露猶豫,那人急了:“道長有什麼難處,敬請直言!” 走方老道聞言,悠悠說道:“貧道法力低微,隻能在三丈之內感應出煞氣,而且若要完全除去煞氣,花費的工夫更是不少啊!” 村民們互望幾眼,低聲商量了一番,最終咬咬牙,做了定奪:“若是道長能為我等解除災禍,我等願再添十兩銀子酬謝道長!” 走方老道臉上方才顯出笑容,連說:“好,好,好!事不宜遲,貧道馬上開始。” 言罷,捧著羅盤,在村裡仔細搜查起來。 程風遊一路小跑回了家去,程瑜正在家中為他收拾行李。 程風遊趕緊把剛才的事告訴娘親,並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他的心惴惴不安,他害怕那些人會來找娘親麻煩。 程瑜卻不以為意,一臉平靜地笑了笑,輕撫著程風遊的額頭,“傻孩子,別擔心,娘命硬著呢,不會有事的,他們隻是說說而已。” …… 過了小半個時辰,走方老道捧著羅盤,遊蕩到程瑜娘倆的小院附近之時,羅盤指針突然一陣狂轉,走方老道驚喜道:“就是這裡了!” 程瑜和程風遊聞聲走出院門,便見村民們眾星捧月般圍著走方老道,候在院外。 羅盤指針又是一番狂轉,最後指向程瑜。 村民們望向程瑜的眼神,驟然間兇惡無比,原來他們的厄運都是程瑜這個煞星帶來的! 走方老道則是一臉高傲之色,冷然開口:“此處便是煞氣的源頭。此地地下有煞脈存在,為地煞死煞;而此女命犯煞星,乃天煞活煞,活煞勾動死煞,天煞引發地煞,二煞長久交匯,終至近日,煞氣暴發,釀成災禍。” “要解決此禍,須得雙管齊下,地下煞脈,貧道可以暫時封禁,阻止其煞氣外泄。但這女子……” 走方老道抬手指向程瑜欲言又止。 村民們跟著惡狠狠地瞪向程瑜,幾欲將她生吞活剝。 程瑜卻隻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似乎懶得辯解。 程風遊則鼓著雙眼,緊緊攥著雙拳,默默地站在娘親身旁,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 “道長,不知我等將她如何處理為佳?”一中年村婦問道。 “本來嘛,含有煞氣之物,隻要將其付之一炬,便能使煞氣消散。可這回卻是個大活人,著實讓貧道很難辦啊。”走方老道搖頭晃腦,眼角悄悄掃視眾人,一臉為難地回答。 “燒死她!最好連同這個小煞星也一齊燒了了事,千萬不要讓他們跑了!”三姑婆立馬抓住機會,煽風點火。 村民們聞言,馬上將程瑜和程風遊緊緊圍住,生怕母子倆逃了。 見了此幕,程瑜也不免急了,目露怒色,如護犢的母獸般將程風遊護在身後,語氣急切道:“三姑婆,你說我是煞星,我懶得和你計較。但你不能誣陷啊遊!即便我是煞星,啊遊身上也沒有我的骨血,你休想要害啊遊!” 程風遊聞言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忙拉起娘親的手,發問道:“娘,你說什麼,他們糊塗你也糊塗嗎?” 平日裡他就有所耳聞,說他是撿來的,然而他從來不信,認定那必是村中長舌婦的造謠之言。現在卻從娘親的口中得到了證實,不啻於正中一道晴天霹靂! “別想傷害啊遊!其他的可以商量!”程瑜倔強地甩開他的手,挺起胸膛,環視眾人,毫無怯色。 程風遊的目光也隨之轉了一圈,瞥到人群中的走方老道,赫然發現對方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頓時怒火大熾,原來全都是你這老牛鼻子搞的鬼! 什麼死煞活煞,都是你編出來糊弄人,騙銀子的! 他猛地沖上前去,一把揪住走方老道的山羊胡,破口大罵:“我打你個牛鼻子老道!妖言惑眾,血口噴人!你根本就屁本事沒有,隻會陷害人!” 程風遊高舉拳頭,就欲動起手來。 “啊遊,別沖動!”在旁的秦孝天趕緊攥住了他。 程風遊見是秦孝天,止住了動作,急聲喊道:“秦大伯,他們想要燒死我娘,你幫忙說句話呀!我求求你了!” “你先放手。”秦孝天板起臉嗬斥道。 程風遊悻悻地鬆開手,仍是不罷休,嚷了一句:“別想害我娘!” “好了好了,道長不是沒說隻有這一個辦法嗎……” 秦孝天將他安撫下來後,轉向走方老道,十分客氣地拱了拱手。 “這小子生性沖動,沖撞了道長,我替他賠罪!道長海涵!” 秦孝天素來為人忠厚,但對於神鬼妖魔之事,不敢不信,也不敢不敬,連帶著對素昧平生的走方老道也禮敬了三分。 所以,此刻出麵調停,禮數十足。 “不過,請問道長,要解決煞氣,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俗話說,上天且有好生之德,不傷她娘倆性命的法子應是有的,還請道長慈悲發心,不吝賜教!我等感激不盡!”秦孝天鄭重作揖。 走方老道捋了捋被程風遊弄得生疼的胡須,狠狠瞪了這小子一眼,方才開口:“其它方法有倒是有,隻是不知能否完全奏效,貧道不敢打包票。” “無妨,道長敬請明言。”秦孝天麵帶希冀。 “此地煞氣原本不會外泄,隻是恰逢此女命犯天煞,才會將其引動暴發。若非事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隻要此女離開此地,貧道再下一道封印,禁絕地煞,或許就能漸漸平息。”走方老道麵無表情地回答。 “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秦孝天皺了皺眉,似乎對這結果不太滿意。 “不行不行,這裡是我家,你想把我和我娘趕到哪去!”程風遊跟著反對。 走方老道沒有理會他,隻是對著秦孝天搖了搖頭,“沒了。貧道言止於此,如何取舍在於你們。” “燒死她!我是為全村人好,隻有這樣才能萬無一失。”三姑婆眼神兇惡,搶聲喊道,立時便有部分村民私語點頭。 “早就聽說她是煞星,沒想到還真的是,前些天發山火,我們的稻田都燒毀了,唯獨她家的沒事……” “怪不得我們村子一直倒黴,原來都是她招來的……” “死老賊婆,住口!你真該受那拔舌之刑!”聽了三姑婆的話,程風遊火冒三丈,抄起門背的鋤頭,擋在娘親身前,雙目發赤,青筋暴跳地大吼:“誰想害我娘,有種便來試試!” “這……”村民們見了他拚命三郎的模樣,都有些忌憚,沒人願意出頭與他搏命,場麵一度陷入尷尬。 “好了,大家聽我說幾句。” 剛才沒有出聲的程瑜發話了,“一直以來,我都無法下定決心離開這裡,雖然我很向往山外的世界。現在,我下定決心了,我和啊遊明天就離開。田地屋舍都不要了,你們拿去分了吧,我們隻求平安離開,怎樣?” “呃……”村民們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決定。 “不能讓她逃走,她是煞星,必須燒死!”三姑婆依舊兇神惡煞,不依不饒。 “夠了,三姑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為何要將她們孤兒寡母逼上絕路!”秦孝天臉色不忿,仗義執言。 三姑婆哼了一聲,猶不肯止,她對程瑜懷恨已久,認定了侄子一家就是被程瑜克死的,她要讓程瑜為她侄子一家償命,怎能輕易放棄! “秦孝天,說句不好聽的,她是一個寡婦,而你是有婦之夫,你這樣維護她,難不成你們之間有茍且之事?”三姑婆厲聲質問,大潑臟水。 “住口!!老不羞,休要說這種沒臉皮的話!” 秦孝天麵色鐵青,聲音也拔高了三度。 “秦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十裡八鄉誰不知道,秦某是個響當當的漢子!秦某敢對天發誓,從未做過任何對不住人的事!程瑜、啊遊母子倆也一樣,可曾害過誰,坑騙過誰,為何要對她倆施以極刑?遠親不如近鄰啊,同一個村子的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心裡肯定都有一桿稱!” “你們的良心難道不是肉長的嗎?!” 秦孝天此言振聾發聵,馬上便有幾個村民麵露羞愧,他們本性不壞,隻是被恐懼沖昏了頭腦。 “是啊,前些天發山火的時候,她們母子倆還幫我們滅火來著……” “我歲數大了,腿腳不好,啊遊經常幫我打水,是個好孩子呀……” 秦孝天眼見發言有了效果,趁熱打鐵道:“今日,秦某以身作保,希望大家不要把事做絕。” “那……要是還有慘禍發生,怎麼辦?”一名村民猶豫著問道。 “若再出事,蓋由秦某負責。”秦孝天擲地有聲地承諾。 他在村中素有威望,他的承諾村民們是信服的,大部分的村民都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三姑婆仍舊嚷嚷著必須要燒死程瑜,但村民們恢復了理智,難以再煽動,而程風遊又在雙目噴火似的狠狠盯著她,她隻能撂下幾句狠話掉頭走了。 “你們現在放走這個煞星,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三姑婆這般預言,不過沒人再理會。 “道長,請將此地煞氣封印吧!”秦孝天轉過身,神情鄭重地對走方老道拱了拱手。 “貧道盡力而為。”走方老道點點頭,取出朱砂、毛筆、紙繒,畫了符,貼在院子四周,又以桃木劍在地上劃下許多奇形怪狀的符文,隨後開始手舞足蹈地踏罡做法。 足足過了兩刻鐘,走方老道才停下動作,斂氣收功,又叮囑了幾句不要損壞符紙雲雲,接過村民們呈上的銀兩,細細掂量一番後,揣在懷裡,邁著方步,悠哉離去。 村民們也跟著散去。 秦孝天未走,他還有些話要對程風遊說,畢竟程風遊娘倆這一離開,再見麵就難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秦孝天還未發話,程風遊便一個箭步沖到秦孝天身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啊遊,你這是乾什麼?”秦孝天連忙伸出手,想要將他扶起,但程風遊卻執拗地磕了三個響頭。 “秦大伯,我們母子倆一直承蒙你的關照,如今你又奮力為我們解圍,秦大伯你的大恩大德,我永遠銘記在心。現在我們馬上要走了,以後想再見一麵,就不容易了。秦大伯,你要好好保重,打獵時千萬要注意安全,我一定會回來看望你的。”程風遊紅著眼眶道。 一旁的程瑜也感激道:“秦大哥,這些年多謝你的照顧了,也請受我一拜!” 秦孝天嘆了口氣,將二人托起。 “鄉裡鄉親,說什麼恩不恩,惠不惠。秦某在山裡如魚得水,你們不用為我擔心。倒是你們出了山後,人生地不熟的,外邊又是人心險惡,你們才要小心。還有,啊遊,我教你的箭法你要多多練習,隻有變得更強,才能保護好自己,保護好你娘。” “在外麵要是過得不好,也可以再搬回來。至於什麼山魈邪祟,過段時間消停了,鄉親們也都會鬆口的。唉,就這樣吧,秦某口拙,別的就不說了,徒生傷感,保重!” 秦孝天憐愛地拍了拍程風遊的頭,隨後便向程瑜拱手作別。 秦孝天離開後,程風遊與程瑜開始默默收拾行李,二人都心情沉重,離開的決定乃是臨時起意,並未作好萬全準備,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心中有憂,漫漫長夜,格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