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常常是普遍的。 遭遇不幸,被困在大陣之中的,可不止前來捕殺望星獸的一行七人。 手捧羅盤的黑衣人在被大陣罩住的一刻,臉色變得慘白,身軀也壓抑不住地顫抖起來。 該死,我竟被那賊子發現了! 我的壇主之位,我的真魔灌體,我的長生不朽,全都是黃粱一夢,全都要落空了嗎? 不!我不甘心! 被困入陣、美夢破滅的瞬間,黑衣人的腦海裡如流水般劃過了百般念頭。 他的同伴同樣麵如死灰,眼裡滿是驚駭之意,“蔣嶽師兄,怎麼辦,怎麼辦?那賊子老奸巨猾,原來早就布好了大陣等我們入彀,當初真不該冒險接下這送命的活計……” “閉嘴!趁那賊子還沒來,多想想怎麼破陣逃生吧!”捧著羅盤的黑衣人聽了此語,心情更差了三分,惡狠狠罵道。 大陣之中,原先處在不同位置,如今便身處不同環境。 兩名黑衣人所處之處不同於程風遊、顧斯筠等人,他們竟是被懸在了一片高空之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此處狂風大作,風柱肆虐,呼嘯不息,虧得兩人禦空飛行的本領頗為熟練,才能頂著狂風,在一根根風柱的間隙,搖搖晃晃地往前飛去。 …… …… “嘿,五十,你不是會幻術嗎,快看看是怎麼回事?” 程風遊病急亂投醫,從衣襟內揪出了一隻大眼小獸,沖著小獸如是說道。 “本王會的是魅惑之術,和幻術是有很大不同的,好吧?”五十心中腹腓不已,卻還是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放到大眼睛前細細觀察,畢竟它也不想在這裡久待,這裡一看就不是什麼安穩地方。 盯著黃沙看了許久,五十小臉上的神情顯得越來越疑惑。 這沙子摸著燙手,掂著也有重量,可當它使出天賦神通時,瞳仁裡放出奇異神光,卻驚駭地發現手中之物分明是一團空氣,以它目前的修為境界完全無法理解。 沙子如果是真氣化形而成,在它的神通之下,應該會顯形為一團真氣啊,可為何會是空無一物?另外,以它的感知,它知道自己並未陷入幻覺之中,因為它依舊能夠自如地掌控自己的身體,自己原本的身體。 怪就怪在,周遭的一切看似真實,卻又不真實,全都是空的,空空如也。 五十眨巴著大眼睛,訝異地打量四周,瞳仁中隱有光彩流動,結果,它發現他們所處之處,竟是在一片空空如也之中。 “怎麼樣?有發現?”程風遊察覺了五十的古怪,欣喜地晃著它的身軀問道。 “唧唧嘰嘰”五十口中胡亂叫著,小手小腳比劃不停。 和五十相處久了之後,程風遊大概能明白一些它的意思,“你說,我們,在,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說的什麼意思?”程風遊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一旁的紫千雪卻若有所思,像是在仔細回憶,思索著什麼。 她對五十的話,似乎毫不懷疑,出身天妖宗的她,各種妖獸見得多了,但像五十這般奇特的妖獸,她還是第一次見。 五十身上的修為氣息,絕對沒有超出築基期的水準,卻能在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魅惑她的心智,達數息之久,真是不可思議! “難道是,真意化形,意有其境?” 紫千雪佇思良久,眼神猶豫地說出了結論,她曾見過族中長輩施展類似手段,但她那時年紀尚小,修為尚低,所以她也不能百分百地確定。 “真意化形,意有其境?!” 程風遊顯得一驚一乍,這兩個詞他倒是在書上看到過,可惜不知究竟是個什麼樣子,隻知是一種需要極高的修為,才能施展出的神通法術。 “千雪姑娘,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怎樣才能出去啊?”程風遊定了定神,眼巴巴地望向紫千雪。 “嗬!本姑娘又不是什麼真人聖君,哪裡知道這麼多,能認出來是意境神通,就已經不錯了。”紫千雪吸了吸挺翹的瓊鼻,心中煩躁,沒好氣道。 “那…你說我們朝著一個方向一直飛,能不能離開這裡?” 程風遊雖然毫無破陣經驗,但他也知道陣法是有範圍的,出了那個範圍,陣法就失效了。 紫千雪低下頭,想道:“在此處站了如此之久,也沒見到大陣再起變化,看來是隻有困敵之效的困陣,而且一直在這裡待著,不算個事兒,不如就試著走一走!” “好,試試看!”紫千雪點頭答應,從懷內掏出一塊色澤雪白的紗帕,隨手一拋,紗帕泛著白光,悠然漂浮在半空中。接著她輕身一躍,優雅地站在紗帕之上,紗帕微微一沉,便載著她飛向天際。 “等等我!”程風遊連忙出聲,祭起三師兄送他的雲鶴,坐上雲鶴,慢悠悠地飛了起來。 “噗……你這是什麼速度?”紫千雪蛾眉一挑,美目含笑地看向身後,後方程風遊正騎著一團鶴狀雲霧,鴨行鵝步般地飛著。 “老牛拉車都比你快!算了,本姑娘發發善心,載你一程吧!快上來,別磨蹭!” 紫千雪降下紗帕在前等候。 程風遊臉色一紅,默默收起雲鶴,心中暗罵,三師兄送什麼不好,偏送這玩意兒來讓我出醜! 紗帕並不寬大,程風遊隻能挨在紫千雪身後站著。 伊人近在咫尺,幽蘭之香不自意間入鼻而來,隨風飄揚的青絲也不時地拂到麵上,令他有些心猿意馬,而當他瞥到眼前那段雪白纖細的脖頸時,他突然感到好生後悔,後悔自己長了雙眼睛,弄得如今不知該何處安放。 他想看,卻又不好意思,想挪,又挪不開眼,不經意間,臉又紅了。 站在他的身前,不知是載著兩人的重量讓她有些吃力,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紫千雪小巧玲瓏、晶瑩剔透的耳垂尖兒,也漸漸地染上了胭脂色,如同戴了一串粉紅珠墜。 …… …… “沒想到此獸還頗有些難纏,在我們五人聯手之下,都能撐上一時半會。幸好當初發現此獸時,沒有輕舉妄動,不然就是我要淪為對方的口中之食了。” 顧斯筠操縱著一柄銳利飛劍,破開望星獸的屍體,從中取出一枚鵝卵大小、星光湛湛的丹丸,放入早已備好的玉盒之中。 內丹到手,顧斯筠精神為之一振,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此行的目的已然達成,但另有一個更大的問題,擺在五人麵前——如何才能走出大陣,安然返回。 如今距離眾人被裹入大陣,已過了兩刻鐘,可大陣之中的場景,仍是一如往前,毫無改變。 “也不知操縱此陣的前輩是為何人,若是與我等師長相識,事情便好辦了。不過,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此陣依舊沒有絲毫變動,說明此陣確實不是我等觸發的,我等隻是殃及池魚罷了。”紫千山沉思一番後說道。 眾人紛紛頷首,對他的說法表示認同。 “在下紫千山,師從天妖宗太上長老紫崇襄。誤入此地,無意間打擾了前輩,敬請見諒!還望前輩看在家師麵上,高抬貴手,放我等出陣!”紫千山突然朝空一拜,朗聲說道。 水天之間一片寂靜,哪有回應。 紫千山卻依舊保持著恭敬姿態,拱手而立。 “在下林城危,師從方外門派……” “在下……” 眾人也都各自報了姓名來歷,忐忑不安地等候著,時光點滴流逝,一刻鐘過去了,視界之內風平浪靜,瀚海無波,並無半點變化。 “看樣子確實沒人,應該是某位前輩在此地閉關修煉,然後不知是誰,不小心引動了這位前輩設置的守護陣法。而且此陣多半是座困陣,我們困在陣中已有一段時間了,卻沒有其它變化再發生。”林城危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如此,要不嘗試著自行破陣,再等下去,也不一定會有什麼結果。傳訊法術也失效了,不知道小師弟現在怎麼樣。不過此陣既然是困陣,他們應該不至於會有危險。”藍莽呲牙抖眉,躍躍欲試。 “沒錯!現在隻能靠我們自己了。顧某支持破陣,不知各位道友你們怎麼看?”望星獸內丹到手後,顧斯筠越發覺得當務之急就是破陣而出,安然返回。 “闖闖!”冼幽麵容冷峻,隻以寥寥兩字點出心中所想。 “在下也不反對闖一闖,隻是該從何處破陣?”紫千山微微皺眉,他本就不擅陣法,眼前大陣又精妙異常,讓他感覺無從下手。 “死馬當活馬醫,顧某不才,惟願盡力一試!” 顧斯筠手捧碩大的推衍羅盤,羅盤上圈圈層層,環環相套,足有數十層之多,均可自由轉動,每一層中又劃分有許多格子,每個格子上印有不同字符,顯得復雜之極。 “啟!” 顧斯筠一手掐訣,一手五指張開將羅盤撐起,真氣瘋狂湧入羅盤之中,中泱天池的磁針緩緩顫動,左搖右擺,羅盤上的其它圈層也隨之轉動,越轉越快,同時格子內的字符綻放靈光,飛速變幻。 顧斯筠功聚雙眼,緊盯羅盤,臉上露出吃力之極的神情,仍舊不願錯漏了任何一個細節。 “生門……在……北!” 顧斯筠眼中精光一閃,得出了推衍結果。 “走!” 五人隨即一同向北飛遁而去。 …… …… 崇山峻嶺間,一道足有百裡方圓的濛濛光華,仿佛一隻倒扣的海碗,籠罩在山林上空。 在碩大“海碗”的中心是一座劈山鑿石、開辟而出的洞府,洞府內一位灰衣男子端坐石床,雙目緊閉,眉頭緊鎖,臉上肌肉不時抽搐,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飄浮在灰衣男子頭頂上方的小巧元嬰,也同男子表情一致,顯得難受之極,絲絲縷縷的灰色霞氣,不知為何,竟自發地從其上剝離而出。 突然,元嬰的麵容一陣劇顫,變得模糊起來,這是行將崩散的預兆! “哈哈哈哈!” 灰衣男子突兀地大笑出聲,雙目遽然睜開,湛湛精光迸射而出,似可穿金裂石。 “天地一聲雷,勝過一切藥!本座終於渡劫成功,超凡入聖,從此脫胎換骨,重獲新生!不再是魔道之徒!哈哈哈哈!” 在灰衣男子狂妄的笑聲中,他的元嬰化作一蓬灰霞砰然爆開,勁氣四射,灰衣男子身上氣息也隨之起伏不定,一抹暴戾之色出現在他的眼眸之中,迅速蔓延,繼而占據了他的整個身心。 “劫波已過,本座先去取了那兩隻蒼蠅的狗命,以慰吾心。然後,再輪到隗礌魔君這狗東西,追殺了本座數月之久,本座不將你挫骨揚灰,抽魂煉魄,難消吾恨!” 一部分元嬰崩散後的灰霞由灰轉黑,重新注入灰衣男子體內,令灰衣男子雙目漆黑如淵,身上魔氣森森,就連膚表也浮現出了一道道黑色魔紋,這分明是入了魔的樣子,哪有半點渡劫成聖後超凡脫俗的氣質。 …… 在灰衣男子長身而起的時候,天穹之上現出一道裂縫,一團烏黑得沒有一絲光彩的墨雲,從裂縫中鉆了出來,無與倫比的莫大威勢驟然降臨,壓在一切眾生非生的心頭。 風止住了,鳥叫蟲鳴無了聲息,就連地上那株剛剛綻放、活力無限的花朵兒,也一同垂下了頭! 因為這就是天地宏威,這就是天發殺機,這就是收割了無數修士性命的無間恐怖——劫雲! 劫雲升起之時,千裡外,一名身披黑甲,身材魁梧的鵠麵男子似有所感,身形一頓,目光凝重地遙望一眼後,當即風馳電掣般朝著劫雲方向飛馳而去。 同一時刻,另一方位,一位白衫迎風,清俊雅逸的儒生抬首望天,神情十分喜樂。 咦,這麼巧? 出來散散心,居然都能碰到其他道友在外渡劫,有意思!不知道是哪位道友,書生我得過去看看! 儒生心內悠然作想。 …… …… 不同於其他魔修的張狂霸道、膽大好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薊婁是一個生性謹小慎微的人,要不是師兄蔣嶽大力慫恿,再加上獎勵實在豐厚,難抵誘惑,他絕不會接下任務,萬裡迢迢跑到中州來追蹤那個危險的叛徒。 此刻,他連腸子都快悔斷了! “蔣嶽師兄,這是我們穿過的第幾道光幕?第十道了吧!一直在打轉,如何才能出去!不知道那賊子在乾些什麼,沒有出現,可要是他騰出手來對付我們,我們該如何是好?” 這座大陣和陣內眾人預想的不錯,確實是座困陣,隻要飛出一段距離,就能碰見一道薄薄的光幕,穿過光幕便能到達另一片迥然不同的天地。 冰天雪地,熔巖火山,無邊荒漠,浩瀚汪洋,兩個黑衣人什麼都經歷過了,可就是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陣中來回打轉,怎麼也出不去! “夠了,休要聒噪!” 被稱為師兄的蔣嶽麵色陰鬱地罵道,目中神光卻越來越黯淡,他的心也越來越焦急,他倆誰都知道,在陣中拖得越久,生還的機會就越渺茫。 “那該死的賊子,這該死的大陣……” 蔣嶽抬起頭,眼神遲疑地望著身前薄如蟬翼、淡似白水的光幕,踟躇了半晌,終於咬了咬牙,眼神變得狠厲起來。 無恥賊子,不就是把他們困在這裡嘛,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以命相搏! “走!” 蔣嶽冷冷吐出一語,身形便向光幕飛去。 光幕的另一端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平野遼闊,綠草茵茵。一方紗帕悠悠飛來,停在光幕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