暘穀之災第3 你可曾聽聞雷鳴(1 / 1)

祓亂師 白鹿放青崖 7331 字 2024-03-19

紅日晦暗。   鎮裡亂成一鍋粥。   木質樓閣燃起熊熊烈火,些許商鋪外的招牌被撞得東倒西歪,連幾匹受驚的馬在木板大道上撒蹄狂奔也無人問津。   火光將灰紅霧染得更顯詭譎。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恐慌的血腥與硝煙味。   一派亂象中,鎮中心的青蚨鐘被敲響了。   “當——當——”   響的是子鐘,十分緊促。   這是全鎮警備的信號。   鐘聲蕩漾,青蚨鐘塔下出現數道身影,倘若夏以在場,那麼他定會發現南洵雪儼然也在這行人裡麵。   她身前站著一個有些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此人身披輯魔司特質大氅,仰視著鎮子上空盤桓不散的煙雲,隻手摩挲下巴,嘖嘖稱奇道:“初來乍到就遇見如此景象,真不幸啊……”   他似乎是自言自語,身後一眾黑衣人保持沉默,並沒有接話的意思。   唯獨南洵雪皺眉思索片刻,忽然驚呼道:“不好,阿以還在家裡!”   強壓焦急情緒,她抬手擲出一隻玉鐲。   玉鐲在空中盤旋,落地前一瞬銀光四綻,轉眼凝聚為一匹白駒。   它甩甩鬃毛,朝女主人打了個響鼻。   南洵雪翻身上馬,回頭叮囑道:“江叔,林叔,你們陪同林山先生前往本部輯魔司,其餘人跟我來!”   她說完也不等林山反應,厲喝一聲縱馬而去。   眾黑衣人一分為二,較少的一部分或腳下生風,或聚雨水為翼,各顯神通跟上白馬。   林山短發被馬蹄揚起的風吹亂,他目送女孩等人離去,愣了半晌。   似乎人也在風中淩亂了……   “阿以,你一定不能有事……”   南洵雪櫻唇緊抿,心中思緒翻湧。   然而心急如燎的她並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此時遇上了他降臨以後的第一次生死危機。   ……   疾風碾平勁草,也吹開了路上的迷霧。   夏以慢慢停下腳步。   因為他明白,自己遇上麻煩了——   前方有個落單的家夥,興許是夏以跑得太快步聲太響,總之他被它盯上了。   無論夏以怎樣變幻方向,它都陰魂不散。   那麼……   少年掏出槍,另一隻手反握鋼刀,   “就看此地願意埋葬誰吧。”   “噶!!!”   幾乎是同一時間,   霧隱中的惡獸與夏以不約而同地動了,向彼此的目標奔去。   “啪唧啪唧……”   惡獸邁著沾水的步伐,嘎嘎怪叫著沖出迷霧。   那赫然是鬼故事裡蹦出來的存在,   它一身皮膚墨綠,披頭散發如頂著紊亂水草,獨眼,鴨嘴,背有龜殼……   夏以無法觀察更多細節,因為它已沖近眼前。   少年感受刀身冰冷,心如死水,已無半點波瀾。   若在前世,這是他殺人的狀態,   但現在,他用它來殺一隻畜生。   墨綠的獸邊跑邊揚起猙獰鬼爪,帶著撲鼻腥風,在夜明燈的磷火之光下熠熠生輝。   它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少年的血肉如熱刀切黃油般殘忍地一分為二。   夏以卻似乎嚇傻了,僵在原地,隻是目光炯炯凝視著襲來的獸影,視晶體倒映著它襲來的體軀的每一個細節。   他看見它踩過一塊碎石,   身體平衡被破壞,   龜殼沉重,帶著身子往後一仰,   雖然很快修正,但夏以清楚它重心已然不穩。   趁此機會,他彎腰輕易避過鬼爪,手中的刀順勢抹過它的腰。   保養頂好的刀鋒迅速切破墨綠色肌膚,卻無法繼續深入。夏以隻好調轉方向一直切到腰際。一擊得手他也不戀戰,抽刀退身,甩起一蓬粘稠的血。   這家夥的血不似肌膚,是黑色的。   少年站定,看了一眼刀,刀身不沾血,但刀尖已有數道裂痕,雖細如蛛網,毀壞卻已是注定的結果。   他又抬頭看向捂著傷處大叫亂蹦的敵人,心下有些無奈。   甫一接觸他便明白——自己無論是速度,耐力,亦或是力量、韌度,各方麵都遠遠不如眼前這家夥。   唯一的取勝之道,在於他的腦子。   他確信自己比它更理智,更聰明。畢竟它是一頭“亂”。   根據前身的記憶,他應當稱其為——   河童。   “噶!”   那邊的河童終於停止蹦跳,它怪叫著轉向獵物,獨目已然通紅。   傷勢終究激起了這頭惡鬼的兇性。   本來夏以估計自己一刀是能夠重創它的,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或者說,高估了當前這具軀體。   畢竟隻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他想。   然而河童並沒有給他太多分神的機會,甩開爪子上的血,又沖了過來。   少年不敢與它硬碰硬,隻能左右閃躲,有意地退往角落。   河童沒有任何猶疑,緊追不舍,逼得他愈發狼狽,眼看著就要退到蠶棚區,那裡是結界的邊沿了。   按理說夏以應當繼續往鎮中心跑,造大聲勢,說不定可以引來守夜人。借守夜人之手化解危機最為妥當。   但他估摸鎮中心大概是有人引發“鬼禍”了,亂象叢生的情況下,也許不等守夜人到來,他就已死在河童爪下。   所以少年並不打算將自己的小命交托給運氣。   況且他的運氣向來不好。   他像隻敏捷的鳶鳥,以刀為吻,左啄一下,右啄一下,盡管都是小傷,卻也讓河童渾身鮮血淋漓,乍一看仿佛被潑了一桶石油。   趁它理智全失,無頭蒼蠅似的亂沖亂撞,夏以躲閃之餘扣下了手銃扳機。   看似粗狂卻不失精度的齒輪,牽扯著數十根引帶飛速轉動。   沖擊錘碰撞銅製的底板,甲艙鬆弛,觸發火藥燎起星火。   “庝!”   濃夜之下亮起一抹紅光。   十數顆彈丸沿著同一軌跡,須臾來到河童麵前。   它隻來得及閉上眼。   鉛丸砸擊墨綠的肌膚,濺起雨點般的黑血。   “嘎!”   河童吃疼怪叫,往後一躍。   夏以趁機重裝火藥,看準又是一槍。   手銃兩側十六個蒸汽孔洞開,猛地湧出澎湃水汽,大量蒸汽在空中回卷,最後繚繞少年身周,令他身影變得虛實不定。   他平靜的目光仿佛穿透婆娑霧境,期待自己的戰果。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   常人沒有形成建製或者具備大型蒸汽武器,   除非是身手老練經驗豐富的獵師,   否則根本無力抗衡這些孕育於混沌深處的家夥。   夏以僅憑刀槍與其盤旋至今,已是不匪的戰績。   因此當看見河童發狂奔來,他並不覺得出乎預料,隻是現在的它看起來著實淒涼。   它全身上下已無一塊好肉,坑坑窪窪,一邊奔跑,一邊掉下細碎的血肉。   如同從煉獄歸來的惡鬼,來向夏以索命。   “最後還得靠這玩意兒超度你……”夏以撇撇嘴,掏出一顆“雞蛋”,念叨起河童聽不懂的啟語:“霆霆神雷,化我蓑衣,赳赳天威,縛!”   話音未落,他用食指在雞卵上畫了個圈。   像是觸動了某種機關,他手中的雞卵遽然化作一團雷光。   隨後迅速蜿蜒伸展,不肖多餘操作便精準纏繞到河童身上。   雷光在少年手中隻如初芽般纖細,伸到半空後迎風見長,飛落時已經是巨蟒一樣的粗壯。   那河童未及慘叫,   雷霆蓑衣迅速收緊,方才鉛丸都難以深入的肌肉即刻如冰消融。   當夏以再度看清它,它已碎作一地焦炭。   “拿錯了啊,我想用的是刻畫“霹靂”的那顆雕卵,這明顯是二階——紫蓑啊……”   但他沒法接著心疼了。   因為他看見不遠處的一座倒塌的蠶棚後,走出一道白花花的身影。   它在嘻嘻竊笑。   更後麵,有一匹白馬——   夏以甚至能覺知到騎者呼之欲出的急切。   她幾乎耗盡靈力,將菅冬駒的速度盡其所能地提到最高;她想攔在他身前,把那隻該死的花粉婆踏為塵泥粉身碎骨;她甚至想與他互換位置,替他接下花粉婆的血盆大口。轉瞬之間她想到許多,但無一可以實現。   即便林叔他們也無能為力。   她離他太遠了……   懊悔悄然滋生,根深蒂固地紮進她的心。   直到她看見少年抬起手,   看見他的嘴唇翕動,   她下意識跟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夏以說:   “天……”   “雷……”   “從我!”   少年腦海裡浮現那樣偉岸的一道身影,頂天立地。   祂的手同樣抬起,伴隨少年一起落下——   邪魔外道,   當斬!   “哢擦!!!”   你可曾聽聞雷鳴?   少年想,倘若你未曾聽過,現在不妨側耳。   雷司真脈第一階“夜叉”之祓術,   霆斧!!   雷光匯聚,以剛才紫蓑無法比擬的速度劈下。   當真如同一柄雷霆之斧,無需再作雕飾,根據少年的指引,對花粉婆一擊而散。   空氣裡的焦味更重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兩雙美眸同時瞪大。   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   再看,原本不可一世的花粉婆已經倒下——被一分為二,化作兩瓣焦炭。   它比河童還慘。   南洵雪目視眼前的這一幕,大腦幾乎宕機。   可她忘記自己的靈種早已空空如也。   她身下的菅冬駒悲鳴一聲,驀然散作漫天瓊華。   而她卻因為慣性騰空而起,跨越花粉婆的焦屍,精準撲倒夏以。   這一場景是少年始料未及的。   他手足無措地倒下了。   看著跨坐在自己身上輕微喘氣的小姐姐,她臉頰泛紅,發絲略微淩亂,眼睛如冬湖般情愫蕩漾……光是對上那雙眼,夏以就覺得自己有點口吃了,不得不扭頭避開她的目光,“洵,洵雪,姐,矜,矜,矜持一點。”   她輕咬下唇,忍回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確認身下少年毫發無損之後,如釋重負地展顏一笑。   但很快她又收起靨顏,隻是滿眼愧疚地望著他:“阿以,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身邊。”   夏以避讓著她的眼,心裡一顫。   這句話並不是道歉,其中蘊含的情意是更深層的自責。   “我不怪你,”他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地柔和,畢竟她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但……洵雪姐你,能不能先下來……”   暗中緋紅的身影揮散指尖的火焰,笑吟吟注視著這一切。   她似乎也鬆了口氣。   “阿啦,十歲的祓亂師……真是個奇跡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