暘穀之災第5 明夕不可見,可見非明夕(1 / 1)

祓亂師 白鹿放青崖 14088 字 2024-03-22

又是一輪明日普照大地。   今天暘穀鎮裡許多人都咳嗽起來。   深秋迫近,要記得添衣。   夏以就被南洵雪壓著多穿了兩件秋衣,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臃腫。   昨夜他與女孩談了許久,後者決定讓他參加幾天後綠穀書院的開學選拔。   這個世界無論普通人還是祓亂師,都需進入學院學習。事實上夏以年齡還是有些小了。正常入學年齡是十二歲——該歲數也被稱為“悟道齡”,傳說亙古大神捏土造人時,擔心自己的造物麵對無常自然沒有自保之力,於是在人類體內設置了一道枷鎖,唯有十二歲時枷鎖鬆動,人們才能體悟神明恩賜,接受靈力灌體。   然而在夏以看來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要是造物神真這麼乾,大概人類早就死絕了,哪能活到十二歲。   不過常人靈力的覺醒確實都在十二歲以後。   但歷史上也不乏自行覺醒的天才。   夏以十歲覺醒雷司雖然妖孽,可南洵雪跟他講過,輯魔司曾有一任總帥七歲喚醒風之靈力,八歲又得到雷神饋贈,成為歷史第一位風雷雙司神眷者。   跟他相比,夏以也不算驚世駭俗。   隻是南洵雪並沒有將他覺醒一事告知宋高陽等人。   “除了夏叔,你隻能信任我。”   她如此說著。   麵對這樣的未婚妻,夏以還能說什麼。   他心裡也有計劃。   利用綠穀學院的祓禊禮,讓他的覺醒順理成章。   自行覺醒與幼齡覺醒畢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南洵雪曾提及前身老爹的失蹤,她說此事背後黑幕重重,至今風波尚未落定,包括他這個“罪人後裔”,還有許多雙眼睛盯著。   無論怎麼說,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至於前夜目睹少年施展“霹靂”的其餘人,南洵雪向他保證,這些人都是她一手培養的老仆,斷不可能向外透露他的情況。   她手上有他們的“真名符”。   換而言之,他們的生死掌握在她手裡。   無關女孩心性,這是世家的規矩。   扯遠了。   夏以思緒回到當下。   過幾天就是盂蘭盆節,也稱“中元節”,“盂蘭盆齋”,“麻穀節”,自古以來是華夏“三大鬼節”之一。俗話說“七月半,鬼門開,老亡人,回家看”,因此這也是招歸死者、焚香施孤的時節。   暘穀鎮裡安定的氣氛消散不少,往來行人臉上逐漸多了些許憂愁。   盂蘭盆前後,常常是多事之秋。   不僅有鬼禍,百鬼行街,更有腐雨、血厄、冥地颶風、地龍翻身等自然災害。   暘穀鎮史有載,五十年前的一個盂蘭盆節,鎮裡就發生了極其恐怖的冥地颶風,直接致使鎮守長生坊的摩睺羅全軍覆滅。那場風暴幾乎動搖了暘穀結界的根基。鎮子三分之一的建築因其崒崩,鎮民十不存一。   縱然是冠冕者級別的袚亂師,在這等天災麵前,依舊如同螳臂當車。   或許隻有造神者才能直麵它們。   若為凡人,命如螻蟻,魂似殘燭,則根本沒有預防乃至抵禦的能力。   他們唯有祈禱。   “廟會”應運而生——   每逢中元節,   各地五帝廟都會舉行“解厄法會”,   廟祝們凈壇誦經、撒穀濟孤,家家戶戶在房子裡樹五帝像,放天燈、水燈,造紙橋、燒香,焚煮蘭草,祭祀先祖。   彼時大街小巷商販如潮——以五帝廟為起點,一條大路直通鎮南,兩側商賈雲集,是為“萬民街”、“廟會街”。   書院放假,各組織、勢力全體休沐,工人停工,連蠶棚區的居民都會擠出時間聚會、享樂,頗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   這些舉措都是為了增添結界之“人氣”。   幫助結界抵抗混沌的侵蝕,盡可能減少災厄的發生。   至於作用如何,沒人在乎。   夏以他們也要去購置一些盂蘭節要用的東西。   他提議借助顏如玉趕路,卻被南洵雪狠狠敲了腦袋,“若非處於全鎮警戒狀態,鎮中不得肆意縱馬,依據輯魔司十二鐵律,私自縱馬者,戒律所有權追究其責任!”   女孩恨鐵不成鋼地把他揪出門。   一齊往南北市走去。   出了門夏以忽然有點饞,他提議先去喝碗豆湯。   他想喝的那家豆湯鋪子很顯眼,恰好開在市區與住宅區的分界線。   說是店鋪,其實就是一間修葺煥然的蠶棚。   門口立一塊招牌,用墨水信馬由韁地寫了三個字——“張婆湯”。   南洵雪牽著夏以,熟稔地拉出一張長凳,   “哎喲,小南,幾天沒見你來婆婆這喝湯咯!喲,小夏也來啦。”一個老婦拿著條抹布,笑著幫他們擦乾凈桌子。   “這幾天有些忙。”南洵雪解釋道。   “忙好,忙好啊……那你和小夏照例?”   “照例,兩份,加一份豆渣餅,炸細點!”   “好咧!稍等哈!”   張婆的臉笑成菊花,皺巴巴耷拉在一起。   長凳對於夏以來說有點高   ,他坐在上麵,小短腿晃呀晃。   很快,湯和餅一起端上來了。   張婆家的豆湯味道一般,價格還小貴,但勝在量大——盛豆湯的海碗跟夏以家的臉盆差不多,碗裡豆湯濃醇,熱氣騰騰,豆湯表麵泛著油光。   豆渣餅由陶盆裝著,炸到金黃,直把夏以饞得肚子咕咕響。   “吃吧!”   將豆渣餅推給他,南洵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豆湯,低頭吹涼了再送到他嘴邊。   夏以無奈張嘴。   他至今不知道這湯是什麼豆子熬的,入口略有苦澀,喝進喉嚨暖烘烘,甜味與豆香一下子齁進喉頭。   回味時又換回了苦。   口感類似酸奶,有點粘稠,喝一碗能飽一天。   砸吧砸吧嘴,湯裡好像還有豆渣,他輕輕吐在地上,用腳尖撥弄,翻出幾點墨綠。   等一碗豆湯下肚,豆渣餅也沒剩幾個了。   這類油汪汪的餅子前身與他都很喜歡,味道也屬實不錯。   南洵雪看著他吃完,幫他擦了擦嘴角。   “洵雪姐,別總是把我當成小孩。”   夏以撓撓頭,有些苦惱。   眼前女孩名義上是他的未婚妻,實際上她更像他的姐姐,寵溺、嬌慣著他。   麵對他的反抗,南洵雪隻是微微一笑。   隨後便領他到暘穀鎮輯魔司。   “進入綠穀書院原本是不需其他手續的,”南洵雪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低聲叮囑,“但阿以你年齡太小,有違書院的規矩,所以你需要親自去找林山先生,讓他給你寫一封推薦信。”   “你放心,我已經提前跟林先生以及宋叔叔說好了。”   揉了揉他的毛腦袋,南洵雪將他推進門。   ……   “姓名?”   “夏以。”   “年齡?”   “10歲。”   “性別?”   “這還要問嗎?”   “性別?”   “男!”   桌子對麵,一個年輕的秩序官歪著腰,屈指輕敲桌麵,瞇眼打量夏以,片刻他問道:“知道自己為什麼到這兒來嗎?”   少年眉毛一挑,“我怎麼知道……林部長讓我過來的……”   “啥⊙?⊙?林部長?”年輕秩序官的身體一僵,而後迅速坐正身子、擺正態度,仔細端詳麵前少年後,他大驚失色,“你,你是昨天跟宋司一起過來的?”   “哎呀,你是夏以吧,實在不好意思!”   青年訕笑一聲,趕忙站起來,將夏以領進另一個屋子。   感情你是真沒用心聽我講話……   少年一邊腹誹一邊跟上。   青年抬手敲門,喊道:“部長,宋司侄子來找您!”   “進!”   “哢嚓”一聲,大門洞開。   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走出來。   經過夏以身旁時,還側臉朝他友好一笑。   他的模樣與林山有幾分相似,隻是眼前這個男人衣著整潔,看起來利索乾練,而林山不修邊幅、渾身散發著頹廢的氣息。   夏以不認識他,隻有點頭回應。   “林部長就在裡麵,我先去忙了!”秩序官低聲說了幾句,轉身也走了。   少年走進門。   他發現自己可以一眼盡收這個房間裡的所有陳設——偌大一個辦公室,七零八落地隻放了幾張桌椅,最光鮮的也無非一張漆白桌子。   對門坐著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   正是林山。   “林部長好!洵雪姐讓我來拿介紹信。”夏以道明來意。   “嗯,坐。”   林山應了一聲,便提筆刷刷刷地寫起來。   片刻後,他將書信遞給夏以,“直接交給書院的門衛或者山長就可以了。”   夏以道完謝接過信件,正想告退。   不料林山突然問道:“夏家小子,你想成為守夜人嗎?”   夏以皺了皺眉,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不用急著回答,”林山看著他笑道,“你可以進入書院覺醒脈絡後再答復我,也可以和南家丫頭商量一下。”   普通人成為祓亂師的幾率很低。   怎麼人人都認定我一定可以覺醒?   夏以心中吐槽,麵上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我會跟洵雪姐商量一下。”   林山又換了一個問題:“夏以,你真不知道夏先生的蹤跡?”   “我父親?”   夏以有些奇怪林山這個問題的用意。   但他隻是輕輕搖頭,麵色陰鬱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兩年前他就離開了,至今生死不明,離開前也沒跟我說任何話。”   “很抱歉讓你想起不好的事,”頓了頓,林山慨嘆一聲,“他畢竟是我當年最敬仰的人,很遺憾……唉,你出去吧,記得告知我你的決定!”   “好的,謝謝林部長。”   夏以走出房間,反手關門。   “啪——”   大門閉合。   然而門內的一雙眼睛仍舊直視著少年離去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鐵門,窺視他的心。   “林山……林山……”   夏以嘀咕著走出輯魔司。   出門前一刻,他看見南洵雪滿臉冷色。   有個男人俯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什麼,令她臉色更冷幾分。   注意到夏以出來,男人馬上離開了。   直到少年走近身邊,南洵雪麵色稍霽。   “發生了什麼事?”   夏以問她,同時掏出介紹信。   “沒事。”   南洵雪邊搖頭,邊接過信件,拆出來大致看了幾眼,確認無誤後才封還給他。   “走吧,去北市。”   見她不想說,夏以便沒有繼續問,任由她牽起手。   “今晚想吃些什麼?”   “想喝湯,還有燒玉版……”   兩人手牽手,漸行漸遠。   一切購置完,已是日落西山。   一邊往宅院走,夏以一邊給南洵雪說起林山的招募。   “姐,你說我適合守夜人嗎……”   南洵雪歪了歪頭,“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呢?”   於是他將林山的話全盤托出。   女孩沉吟片刻,道:“我既不想你去,又希望你去。”   “守夜人無疑是輯魔司最危險的一個部門,但同時也是最有榮譽的,阿以你要知道,夏叔曾是守夜人裡的傳奇,一塊誰都無法逾越的裡程碑,子承父業,也許你應該進入這個組織繼承你父親當初的榮耀……但,太危險了,阿以……”   夏以感覺她放慢了步伐。   她歪著頭,晶瑩的瞳孔倒映著少年的身影。   “我……不想你置身在那樣的險境,隻要你平平安安的,我有能力養你。”   “但無論怎麼想,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南洵雪轉頭,似是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眸裡復雜的情緒。   她並不想乾涉少年的決定,但又記掛他的安危。   夏以也許察覺到她的糾結,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直到他們回到家,南洵雪打開了門。   他才深吸一口氣給出自己的答案。   “洵雪,我想追索父親的足跡!”   南洵雪開門的動作一僵,很快恢復正常。   她一言不發地走進去。   夏以攪著手指,不知這扇門自己該不該進。   “沒大沒小的小家夥,不想回家了?”   見他踟躕在門外,南洵雪回頭,美眸一橫,“今晚開始,三天之內你必須背熟十二鐵律,不然別出去丟夏叔的臉。”   “收到!”   夏以笑嘻嘻地關上門,暗裡鬆了口氣,心想這關總算是過去了。   ……   夜裡,輯魔司。   林山辦公室仍燈明如晝。   作為暘穀鎮的核心,本部輯魔司地下有戰爭結界,更有祭地存護,自然無需迦南香的遮掩。   林山坐在桌前,手邊的茶涼透了都沒有喝一口。   “燕州以北,又淪為人間煉獄啊……北洲半陷,百濟防線岌岌可危……”林山放下簡報,閉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整個東北地界亂成一鍋粥,我人族當真守不住這江山?真是……蒼天無眼……”   “也不知道,後天那個小子能夠得到誰的青睞……”   “夏先生啊,你究竟是死是活?”   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包括夏尋歌(即夏父)自己。   與此同時,宋高陽帶領一眾部下,已經到達長州城門前。   一位副手舉起宋高陽的城楥,高呼道:   “南洲行動軍副司令宋高陽在此!請長山城主打開結界!”   “切——”   星火伶仃的城墻之上,傳來一聲嗤笑。   緊接著一個血淋淋的頭顱被拋下來,在眾人腳前滾了兩圈。   頭顱之主死不瞑目。   臉上凝固著尚未散盡的驚容。   “南洲總部的人?”   “難道沒有人告知你,長州城……易主了。”   剎那之間,城墻上箭如雨下。   宋高陽一聲厲喝,左手浮現一隻虛影大盾。   “禦敵!!!!”   一場隱晦的戰爭,在此揭幕。   無論外界如何紛亂。   夏以的夢境永不中斷。   “救救它……救救它……”   他聽見有人呼救,聲音時隱時現。   下意識循著聲源走去,然而他卻發現腳下的路根本沒有盡頭。   他環顧四周,隻看見霧隱朦朧。   夢告訴他,兩側不能涉足,否則他將失去形體。   也不能後退,否則他會靈魂破碎。   他隻能前行。   慶幸的是,聲音伴隨他的接近而清晰。   他快找到聲源了。   他想知道是誰在向自己求救,聲音總帶給他一種熟悉感。   仿佛是曾經的友人。   “來這裡……”   “救救它……”   當少年終於跨過一層樊籬,迷霧稀散的前方,赫然是一座大山。   山體灰黑,看不清是什麼巖質。   山上草木不生,到處是黑魆的縫隙,乍一看像塊即將支離破碎的巨石。   夏以順著斑駁的山巖一路看上去。   他知道呼救者是誰了——   一顆鑲在山體凹陷處的眼睛,   一顆銅製的眼睛。   它表麵輝光瑩瑩。一個忽而稚嫩、忽而沙啞的聲音,伴隨著光的閃爍,在山石間此起彼伏。   “你是誰?”   “為什麼向我求救?”   少年站在山下,向銅質眼球發問。   突然間銅眼睛的聲音中斷了。   向外凸出的眼瞳骨碌碌轉了一圈,最終朝向山下的男孩。   “救救它……”   眼睛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隻是一遍又一遍地求救。   “我該如何救你?”少年問。   求救聲頓住了。   轉而是童謠一般的哼唱:   “蟲母深深植下蟲卵,   它們汲血食肉成長,   把它種於傀儡之下,   萬物疑恐葬身懸崖,   莫要直麵無光之夜,   莫要沾染猩紅的雨,   唯有遠行,   方能逃脫一切災厄。”   “遠行吧,你能夠救它的。”   “是啊,遠行。”   “遠行才是唯一生路。”   大量聲音將他淹沒,嘈雜的銀浪幾乎要撕碎他的靈魂。   在畫麵扭曲的最後一刻。   他聽見一聲嘆息:   “拜托你了。”   “抱歉,它又注意到你了……”   “嗡……”   最後嘆息聲與對話聲一同被蟲鳴般的呺叫撕碎。   鑲嵌著銅眼睛的高山消失了。   四周迷霧被撤開,露出千瘡百孔的天空。   一對猩紅的太陽懸掛在蒼穹之上,   不,那不是太陽……   那是一雙眼睛。   它眨了一下。   “它看見我了……”   驀地,夏以心中生起一個念頭。   他感覺那雙血目裡反映著自己的身影,盡管相隔萬裡無法看清,但血眸的主人絕對注意到他的存在。   夏以與它相比,甚於芥子麵對須彌。   為何如此一隻龐然大物,會在意地上沙塵一般的螻蟻?   少年想不通。   他也不必想通。   因為他看見,高空之上,不可目視的存在正徐徐低頭。   血日似的眼睛在他眼中無限放大。   伴隨它的接近,他大腦開始劇痛。   他腦子裡仿佛鉆進了一隻蚊子,一邊吸食他的腦髓,一邊用不斷膨大的尾部擠壓他的顱骨。他眼前的紅日與迷霧都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蠕動、纏結的肥胖蛆蟲,它們的口器鑲進彼此的身體裡,失智蠶食著身邊的同類,那些蛆蟲有許多節身體,每一節軀體都鑲著一顆眼睛,似乎察覺到他的存在,所有蛆蟲身上的眼睛一齊睜開,展露猩紅的瞳孔。   少年在它們眼裡看到無數個自己。   他感覺身上似乎被剝奪了太多的血肉。   每一隻眼睛都吞咽著他的皮膚,筋骨,乃至骨髓。   但奇怪的是,他感覺不到疼痛。   他木然注視著這一幕,童年的記憶突然浮現。   他想起來了,自己曾經夢見過方才那雙血紅的眼。   當時夢裡有數萬個狂信徒在它的祭壇前自刎,血水泄一般地流淌,直至淹沒他的腳脖子。   他記起,當時那個剜出雙眼用手高高捧著,想要獻給自己崇信的古神的老者,以嘶啞的聲音喚出了它的真名。   它叫——蠱!   “凡人不可視神,亦不可聞神之名!”   想起雲端存在之真名的剎那,曾死於少年夢中的數萬狂信徒,如今又回到他的身邊。   他們身著血衣,   仰頭朝拜,   依舊是一個老者站在最高處,為神剜出自己的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這一次,他沒獻給神,而是將血淋淋的眼珠,拋向對神不敬的少年!   夏以渾身知覺已被群蟲剝奪。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雙眼睛跨過蠕動的蛆蟲,在雲端之目的注視下,掉在自己身上。   “此為神目,汝當為神奴!”   老者瘋狂大笑著割開了自己的脖頸。   血液噴湧而出。   似乎有幾滴掉進少年眼裡,於是他眼前的一切都變為血紅色。   他感覺老者剜下來的眼睛已經鉆進他的身體裡,隨著他的血管、腸腔,一直鉆到他的心臟。   這一過程中,他依舊沒有痛覺。   因為他早就想起來,真正經歷這一夢境的是前身,並不是他。   因此他在“神明”訝異的目光中,毫不猶疑地抬頭。   他與“神明”對視,麵無表情地說:“我才是夏以,夢該醒了吧?”   於是雲端之上的虛空,遽然顯現一尊磅礴身影。   祂手持雷霆塑造的神斧。   朝身下汙穢的眼眸用力揮下。   夏以嘲弄地注視著開始做困獸之鬥的猩紅眼眸,“你隻能玩弄深陷恐懼的人心。”   既然預知它的下場,他便不再注意這段將死的記憶,而是扭頭看向身後。   “而你,恰好心防失守,很痛苦吧……”   他身周的蟲群與血液,不知何時蕩然無存。   此刻隻有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沉默不語地站在他身後。   “你是夏以,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對嗎?”   夏以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