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遠明白，腳夫不易。 　　車船店腳牙，大家名聲都臭，但腳夫才是真正苦力，底層中的底層。 　　收入比種地要好些，但一年到頭賣力氣，極度損耗身體。 　　吃的也要比普通人多，還得見葷腥，不然撐不了多久。 　　常明遠被毆打重傷，躲起來養傷。 　　陸家兄弟等人也不能在近處去攬活，賣個苦力還得躲躲藏藏，收入銳減。 　　他們又哪有什麼積蓄，就每天稀粥鹹菜，怕都是得輪流湊錢才有。 　　常明遠又隱隱頭疼起來。 　　眼下這局麵確實是不太妙。 　　生存艱難不說，還麵臨仇家的生死追殺。 　　破局之法也很簡單，乾掉為敵的許家兄弟等人。 　　然後如許家兄弟一樣，將江東門這裡霸下來再說。 　　外來者根本毫無機會。 　　腳行是賤業，上頭的貴人根本不會投下眼光占這種買賣。 　　糧豆，生絲，紙，瓷器，棉布，大宗買賣的背後都有大佬級的存在。 　　比如鬆江布，那是江南頂尖官紳家族才玩的轉的大買賣，包括當年徐階徐閣老的家族在內，都是涉足生絲和棉花布匹生意。 　　開在南京的買賣，國公，候，伯，鎮守太監，哪個不要過手分錢？ 　　還有那些文官又是好打發的？ 　　沒有頂尖的人脈背景，別想做大做強。 　　至於銀鋪，錢莊，當鋪等第一等賺錢的買賣，背後甚至會有親王的身影。 　　也就是腳行這種苦力買賣不會有人惦記。 　　哪家勛貴會惦記這等買賣？ 　　幾個苦力錢，沒得叫人笑死。 　　貴人不關注的角落，野草們才有機會拚命生長。 　　這也是常明遠設定一個腳夫主角的原因之一。 　　但現在常明遠麵臨的局麵不光是生存，還涉及生死。 　　…… 　　他正要說話，外間又傳來腳步聲。 　　陸家兄弟二人趕緊趴在門縫看了一眼。 　　“是費老四那小子來了。” 　　說話間兩人拉開門，娃娃臉的費四一閃身溜了進來。 　　這家夥，看著人畜無害，其實常明遠等人才知道，這費四鬼主意最多。 　　平素裡，他們一夥和客人商談買賣都是叫費四先去談，這小子太容易取信於人了。 　　費四一進屋便是露出喜色，抱拳道：“九哥，好幾天沒來，看樣子你大好了。” 　　常明遠看著這小子心中就是覺著親切，當下笑道：“是好的差不多了。” 　　費四和陸家兄弟幾個都是常明遠的發小，幾家人都世代在江東門住。 　　各家是世交年誼，代代走動，也不知道交往了多少輩，說是異性朋友，其實和自家親兄弟也相差不多。 　　各家都是貧苦不堪，長大成人之後，便是相約一同組了個腳夫隊伍，若不是遇到許家兄弟強龍過江，其實生活的還算可以。 　　雖然賺的不多，但好在每天都能吃飽，還能吃些下水肉食，攢些錢隔一陣買幾鬥雜糧……這生活水準算不錯了。 　　前幾年南直隸，浙江，江西連續遭遇大旱，饑民滿地，餓殍遍野，甚至易子而食。 　　浙江，江西都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 　　這可是在江南啊！ 　　可想而知當時有多慘。 　　費四高興道：“既然好了，有件事大夥能一起去做。” 　　陸世發沉聲道：“現在去攬活，小心被許家兄弟一夥撞上。” 　　費四道：“我哪能如此不小心？這個差事能接，而且沒人敢鬧事，賺的錢還不少，每人最少一兩銀。” 　　這一下常明遠都動心了。 　　一個腳夫正常一天也就賺幾十文錢，堪堪夠吃飽飯。 　　若生意好，或是弄到筆意外之財，眾人各分幾百錢就算大收獲。 　　一次能賺一兩銀，萬歷金背錢也是五六百，這可真是一筆大買賣。 　　…… 　　眼見眾人都動心了，費四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當著常明遠，費四也不賣關子，當即又接著道：“今天的差事是撫寧候納妾，從三山門那裡過武定橋，三山街，到貢院那邊搬抬嫁妝，跟著大隊再到府學街，繞道上浮橋過內橋，進大功坊撫寧候府。” 　　陸世榮驚道：“就這，一兩銀？這來回也不到十裡地啊！” 　　陸世發也道：“路程近，又是納妾，有多少點嫁妝，能雇幾個人？別到時候咱們巴巴跑去，爭不上差事。” 　　“嘿，大場麵。” 　　費四眉飛色舞的道：“這一次撫寧候說是納妾，其實都當娶妻來辦！光是腳夫就要好幾百人，嫁妝是全套的，都是撫寧候置辦的，沿途還要動員大量京營兵守備，防止閑人生事。” 　　常明遠好奇心都被勾起來了，撫寧候是誰他一時也想不起來，南京公候伯都有，世襲的都指揮之類的更多了，聚寶門城樓掉塊磚，沒準就能砸死個過路的世襲指揮。 　　最出名的也就是魏國公府，這個撫寧候他一時想不起也不足為怪。 　　不過是誰也無所謂了。 　　要緊的是有錢拿。 　　費四最後沉聲道：“昨個下午我看到撫寧候府招人，已經替咱們一夥報了名了，原本還怕明遠哥去不得，現在看也能去，多賺一份是一份。” 　　這少年看著總是一臉笑，其實也是和常明遠等人一樣，苦熬日子，笑容下是苦難生活打磨出來的少年老成。 　　.陸家兄弟也是點頭，一兩銀，對他們這些腳夫來說是一個多月的收入，是筆巨款。 　　常明遠也迅即下了決心。 　　去，當然要去。 　　常明遠現在幾乎身無分文，腰間荷包裡隻剩下幾枚小錢，有賺一兩銀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他正愁怎麼賺銀子，弄一筆啟動資金。 　　安全上也不必擔心。 　　撫寧候府辦喜事，誰瘋了敢鬧事？ 　　候爺震怒之下下令當場打死，官府都不會管。 　　“那就走，早去早定下來，心裡踏實！” 　　常明遠是果決性子，找書苑 www.zhaｏsｈuyuａn.com 在場三人也習慣了，無人勸他。 　　到門口時，常明遠順手就拿起靠在門邊的扁擔。 　　這扁擔用了好幾年，每天都用，油光鋥亮。 　　還有一捆麻繩，浸過桐油。 　　再加上一團綁腿繩，這就是一個大明腳夫全部家當。 　　眾人穿街過巷，很快抵江東門。 　　常明遠看著四周街景，街道上商行店鋪林立，商人絡繹不絕往來不斷。 　　南直的商人，江西商人，浙江商人，這幾處為最多。 　　然後是湖廣，河南商人，最遠的四川商人也有。 　　他們來往都是依靠長江，再遠隻要是通水運便不怕。 　　明末時，江南種植經濟作物為主，漁米之鄉的糧食不能自足，於是就從河南南部和湖廣大量買糧，江東門這裡的湖廣商人，十個有九個是大糧商。 　　江西商人，則是以瓷器，茶葉，紙張為主。 　　南直以是布匹，生絲為多。 　　整船的穀子，精米，紙張，雜貨，瓷器，生絲，棉花，棉布……大宗商品沿著秦淮河進內城。 　　小宗的商品，有的直接就在這附近商行卸貨。 　　更多的是從三山門進內城，在內城秦淮碼頭卸貨。 　　也是腳夫們賺錢的黃金地段。 　　每天都是乾不完的買賣。 　　就是明末啥都缺，惟獨不缺人。 　　這短短地段怕是有數千腳夫。 　　還有打短工的力夫之類。 　　乾腳夫也就是能填飽肚子，若拖家帶口就不免饑寒。 　　所以隻能做些歪門邪道之事來增加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