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驟起,來得突然。但是,一定是事出有因。母後和自己的夫人卷進來不說,朝官的呼應也很是詭異、蹊蹺。 魏遫煩躁地在大殿裡踱起方步。 顯然,有人看翟嬋不順眼,針對翟嬋刮起了這股妖風。這人下手很黑,他應該是與自己走得很近的人。不然,不會知曉翟嬋曾假冒羋瑕的小妾。想到這一點,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羋瑕是自己的門客,他隻是受托將翟嬋從義渠帶到了魏國大梁王宮,為了方便過秦國關隘,謊稱翟嬋是他新買的小妾而已。這也要怪罪翟嬋和羋瑕麼? 翟嬋逃過了這次陷害,還能逃脫下次的算計麼? 心神不寧,又回了房間,就聽翟嬋驚顫地的朝他問道:“太子,怎麼有這麼多人針對奴妾啊?奴妾沒有得罪過他們吧?” 顯然,她也聽見了魏遫剛才的雷霆之怒。 “不,你得罪他們了。”魏遫故作輕鬆開起了玩笑,道:“你懷上了孤人的骨肉,讓孤再次開枝散葉,打破了某些人母憑子貴,在後宮呼風喚雨的作威作福的愜意日子,孤的那些夫人能不失望麼?肯定得罪他們了,是犯了眾怒啊!” 翟嬋腫脹的臉露出了笑意。可是,笑扯動了臉上的傷,疼痛讓她“嘶”地一下收起了笑臉,她蹙眉,無比擔憂地道:“可是,如果王後不認這個孩子,恐怕也很麻煩。”她努力睜開被打腫的眼睛,淒淒地看著魏遫道:“太子你快拿個主意啊。” “你別急,孤總歸有辦法對付的。你先治療吧。”看盧巫師拿著藥等與兩個宮女又進了房間,他嘟囔著,回殿堂去了。 跪坐在蒲團上,細細地琢磨起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感覺這個貌似針對翟嬋的陰謀更可能是沖自己來的。 自襄王讓魏遫兼任相國以來,魏國名義上是襄王當政,實際上都是魏遫在處理朝政,這已經成了魏國公開的秘密。 難道是自己在魏國實施的一些策略惹惱了某國諸侯,以至於他要對自己下黑手? 可是,自己實施的策略與父王的策略並無大的差別,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內心變得忐忑不安起來。 他已經向父王稟告過翟嬋懷了自己的孩子,宮廷士大夫奏疏大王,要求將翟嬋逐出王宮的請求,父王根本就不會理會。王後今天的表現就是狐假虎威,虛張聲勢罷了。 前幾日自己在大梁古玩鋪遇到了一次刺殺,虧得自己機靈和護衛們的警覺才逃過一節。現在,宮裡又刮起流言蜚語,目標直指自己的寵妾。顯然是刺殺失敗後祭出的第二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濃烈。 他的心禁不住驚悸了一下,感覺這個針對自己子嗣的陰謀實在太陰險,沖著姬家的子嗣下手,還真是抵住了自己的軟肋。這樣的話,自己那還有心思應對各諸侯的陰謀詭計?更無從拿出應對措施了。 麻煩的是這個背後推手在王宮裡的能量很大,應該是蟄伏在自己身邊的敵方間諜。 不管這個間諜來自哪個國家,對自己的威脅是致命的。 想到這裡,他吩咐門邊站著的太監道:“把磯銳叫來。” “諾。”太監去了。 他搓著雙手焦慮地在殿裡轉了好幾圈,要破這個困局就必須挖出這個敵方間諜。問題是刺殺案已經發生好幾天了,磯銳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一點眉目,說明案子擱淺了。 看著地上被打翻一地的竹簡,他一麵思索著,一麵默默地將它們一根根地撿了起來。 腦子忽然裡有了一個想法,如果把翟嬋藏匿起來,這個間諜就沒了要挾自己的資本,豈不威脅不了自己了麼?對,要設法把翟嬋藏在一個間諜不容易察覺的地方。可是,王宮是王後的地盤……那就讓翟嬋離開王宮? 似乎也不妥,翟嬋懷著姬家骨血,父王能應允她離開王宮麼?弄不好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 唉,她的走與留都是一件很窩心的事情。 很煩,隨手抽了幾根竹簡細細地看了一眼。 這些是王宮貴族和士大夫們呈給父王的諫疏,多指責羋瑕不是東西,包藏禍心,把翟嬋這樣一個妖女獻給太子,打得是篡奪姬家的江山社稷的陰謀,必須立刻殺掉翟嬋,殺掉羋瑕……必須殺無赦! 他們的矛頭直指羋瑕,是要剪去自己的羽翼啊。似乎竹簡上的每個字都帶著血腥味,魏遫莫名地打了一個寒顫。 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簡,又拿起了其他的竹簡,也是宮廷朝官們的諫書。與其他諫疏一樣,這些諫疏大都是諷諫太子拿一個結過婚的女人當寶貝,揀到碗裡的就是菜,玷汙了姬家的血脈,必須殺了翟嬋。 而竹簡中就有這樣一枚諫疏,是赤山君緈瀨上疏的。緈瀨肩負鎮守蒲阪關的重任。可是,前不久,蒲阪關被秦軍占了,他僥幸逃回大梁,把襄王氣得夠嗆。現在,他竟然也來湊熱鬧,表達了很擔憂姬家血統遭到玷汙,擔心江山社稷被人篡奪了。他願意出頭為姬家除去羋瑕、翟嬋一夥。 魏遫很納悶,緈瀨是自己的親舅舅,被父王封爵赤山君,他不想方設法收復蒲阪關,反而狗逮耗子擔憂起王宮血統?看來他的手伸得夠長的,安的什麼心? 且不說這些流言蜚語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就眼前的竹簡分析,翟嬋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已經危在旦夕,必須及早出宮去了。 “磯銳到。”門外有喊聲。 “進來吧。”他答道。 緊接著棉簾掀起,宦官磯銳進門,朝他躬腰作揖:“奴才磯銳叩見少主子。” “磯銳,刺殺案的勘查有眉目了嗎?”他抬頭瞅著磯銳,一臉的凝重。 磯銳作揖達道:“回少主,奴才調查了古玩鋪周邊,包括茶樓和客棧的情況。茶樓隔壁的客棧反應,他們臨街二樓的的客房已經被人包租一個多月了。包租的人是古玩鋪掌櫃的。但是,住在裡麵的人誰也沒有見過。出事的那天早上,客棧進了一個人,他在推窗下把矮桌豎了起來。奴才當梯子站上去看了一下,發現站在上麵透過推窗可以觀察到古玩鋪院子裡的情況。所以,奴才肯定,他應該是參與刺殺的人之一,或許就是幕後指使人。從他熟悉少主子的愛好判斷,他在宮中有掌握少主子習慣的渠道,或者他就藏在王宮中。可惜,被他逃脫了。” 王宮中竟然有他國間諜?魏遫很心驚:“有人看清他的長相了麼?” “他穿了一身藍黑長袍,脖子和半個臉用藍絲巾捂得緊緊的,頭上戴頭巾,發也全部掩束在頭巾裡,一副山中得道高人打扮。看不出麵相和年齡。”磯銳沮喪地解釋道。 魏遫想了想,也是無可奈何,便繼續問道:“還有其他發現麼?” 磯銳作揖答道:“奴才讓人將現場細細地清理了,扒出了屋頂下的死人。他們與茶樓死人一樣,著衣和使用的刀劍、弩機和弓箭都是魏國生產的。所以,從外表判斷,死的這幾個人,包括古玩鋪的人都是某國間諜機關的死士,為了暗殺少主子,他們竟然連著這個古玩鋪都被廢棄了,代價巨大。 奴才扒了那些死士和古玩鋪掌櫃身上的所有衣服,將他們的身體、衣服一寸一寸地檢查了一遍,與普通魏國人的梳洗、穿著並無二致。但是,那個中毒死掉的殺手束發的發簪是用白玉做的,不是普通人所能用的。那發簪的造型和上部的紋飾透著張揚不羈的風格,空白處的紋飾是網格。奴才問了製玉人,他說這是典型的楚國發簪。所以,奴才判斷,這個死於中毒的殺手是個楚國人。” “楚國人?”魏遫很驚愕,楚國的間諜機關什麼時候開始與魏國宮廷死磕上了? “是的。”磯銳繼續說道:“但是,詭異的是,在那個掌櫃的祭祀房裡,奴才發現了一個青銅燈盞,燈盞的柱子邊蹲著一個武士,手拿弓箭。那個箭的箭頭形狀與秦國所用的三角箭頭完全一致。所用,奴才判斷,這個燈盞來自秦國。所以,這個掌櫃說是魏國人實際上應該是秦國人。” 魏遫心頭有點懷疑磯銳的判斷,現在秦國與魏國關係不錯,甚至歸還了攻占了的蒲阪城,怎麼會派人刺殺自己呢?聽磯銳不吱聲了,抬頭道:“你繼續說。” “諾。”磯銳答應著繼續道:“草民人家都是用陶燈盞,這個掌櫃能用青銅燈盞,應該是貴族。奴才有一個想法,想去鹹陽,想通過青銅燈盞這個線索,查一查這個人的身份……” 魏遫明白了,對調查進展很滿意,點頭道:“孤知道了,你去吧,有了眉目,速告訴孤。另外,王宮裡最近流言蜚語漫天飛,你給孤悄悄地查一查,這個流言蜚語是從哪裡流出來的?涉及到哪些人?盡快一點。” “諾。”磯銳作揖道。 “去吧。” 磯銳躬腰作揖離開了。 瞅著他離開,魏遫攤開竹簡掃了一眼,望著竹簡上羋瑕兩字,想起磯銳剛才說的山中得道高人打扮的人,羋瑕可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他忽然靈機一動。還是問一問羋瑕吧,看他有什麼好主意? 想到這裡他扭頭看了一眼殿門上的棉簾,吩咐門邊上站著的小太監道:“將羋瑕先生請來。” “諾。”小太監去了。 魏遫很欣賞羋瑕,他是達鶴堂的高人,足智多謀。羋瑕應該有辦法破解這個困局,他信任羋瑕。 宮廷裡的祭祀樂聲隱約傳來,習慣於樂聲的人們並沒有往心裡去,反而覺得是一種心靈安慰,這至少表明,魏襄王還是很努力地在為江山社稷操勞。 太監奉魏遫的旨意匆匆來到東宮大殿底層,穿過回廊,掀起柱間懸掛的帷幔走進敞廳。 偌大的廳裡放著許多條案和蒲團,一些人盤坐在那兒閑聊。羋瑕也坐在那裡,低頭思索著什麼。 小太監朝他躬腰作揖,道:“羋瑕先生,太子殿下有請。” “是太子召我去麼?”羋瑕似乎剛醒悟,太監在對他說話。 太監作揖,不解地瞅著羋瑕,納悶他怎麼有這樣的問題?這裡是東宮,作為門客被召見是很平常稀鬆的事情,心裡嘀咕,嘴裡答道:“是的,太子正在等先生前去。” “哦。”羋瑕應了一聲,慢慢地起身,又問太監道:“沒有說什麼事麼?” “不清楚。就是讓奴才來召你覲見。”他更驚詫了,太子召見,去就是了,有問什麼事的人麼?這個人有點不識抬舉。 太監不滿地瞥了羋瑕一眼,扭頭朝敞廳外走去。羋瑕見他走了,無奈地跟隨著他往外走。 出了敞廳,上了臺階,他好奇地問太監道:“剛才大殿外麵喧囂了一陣,像是赤山君在咆哮。發生什麼事了麼?” “赤山君?他沒來啊,是緈王後來了。她很憤怒,指責翟嬋娘娘……謊稱懷了少主子的骨血,讓厲公公狠狠地打她一頓板子……”太監邊走邊惶惶地解釋,最後道:“差點就打死了,很恐懼。” “哦。”羋瑕嗯了一聲。 拖拖拉拉的,總算來到了殿前。“羋瑕先生到。”太監喊道。 “快請進。”焦慮的魏遫聽到殿外傳太監通,急切地讓羋瑕進了大殿。 棉簾被掀起,陽光一閃,羋瑕顯聖一般地出現在殿堂裡。他臉色白皙,木訥地走近魏遫,機械地朝他躬腰作揖,等待太子發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魏遫見羋瑕精神萎靡,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心裡很納悶,羋瑕今天怎麼這麼拖拖拉拉地才到?瞅了他一眼,魏遫楞了一下,天沒有下雨,先生的額頭卻是濕的,是……急出來的?他納悶,什麼事把先生急成了這個樣子? “先生怎麼了?一頭的汗?”魏遫疑惑地瞅著他問道。 “嗯?”羋瑕懵逼了一會,訕訕地解釋道:“太子殿下召見,急著趕過來,臺階邁得急了些……” 羋瑕作為太子府的門客,在東宮大殿底層敞廳有固定位子,距離太子正殿也就是幾個臺階的距離,既然急,怎麼才到呢?再說,就這幾個臺階,竟然出了這麼多的汗。看來,做學問的人身體素質太差勁了。 魏遫瞅著羋瑕,疑惑了好一會,大殿前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他竟然都沒有露一下頭?這或許就是高人波瀾不驚的沉穩氣度吧?他好奇地朝羋瑕略躬腰,直言不諱地問道:“先前大殿前的喧囂,先生想必是聽見了吧?” 羋瑕咧嘴道:“王宮如同家庭,有人鬧情緒弄出些喧囂不足為奇,沒有什麼奇怪的。” 還真是高人的氣度!魏遫服氣地在蒲團上跪坐,揮手示意羋瑕道:“先生請坐。” 原本他想將磯銳調查到刺殺案情況給羋瑕介紹一下的。但是,羋瑕現在隻是一個門客,向他透露案情似乎不妥當。他壓下了心裡的疑雲,看羋瑕也跪坐以後,他神情凝重地道:“可是,剛才的喧囂不是情緒的喧囂,是出了大事……” 他把翟嬋挨打的原委向羋瑕介紹了一下,說了自己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