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穎馬不停蹄、不停地換馬,日夜兼程地往大梁趕。但是,緊趕慢趕的,還是比焦咄晚了一天。 翌日一早,他顧不上睡個囫圇覺,忐忑地進宮麵見昭王去了。 奏疏遞交到昭王前要經過士大夫流轉閱讀,顯然,單穎是希望自己在奏疏還沒有交到昭王案頭前麵見昭王。 但是,顯然他已經晚了。 鷲烈、石頗、磯銳、塚丘和郎逍等已經聚集在魏遫周圍。 見單穎到來,不待他躬腰作揖直起身子,昭王就裝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朝他道:“單穎,焦咄告赤山君緈瀨‘不遵祖訓,包藏禍心,招納亡命,反形已具’。還說‘不早製,將來之患有不可勝言者’……你怎麼看?” 說不準單穎是嚇的,還是走急了,他渾身上下都是汗。顧不上擦汗,他裝著思索後的樣子道:“回稟吾王,臣以為,焦咄的奏疏純屬誣告。” “怎麼說?”昭王心裡知道單穎有意袒護,卻未料他竟敢一口否認焦咄奏疏,於是瞅著他疑慮地問道:“禁衛軍核查過了?” “奏疏上看似言辭鑿鑿,卻沒有一點是事實依據。”單穎瞅了一眼現場跪坐的人,眼神充滿了不屑,一點兒也不在乎他到來之前他們都對昭王說了些什麼挑唆的話,他對昭王與赤山君的關係充滿懷信心。 單穎朝昭王躬腰作揖,信誓旦旦地道:“以前禁衛軍多次查過類似的奏疏,全是誣告。除了挑撥離間的陳詞濫調,沒有一點新意。吾王,您忘了嗎?臣認為,再也不能放縱這類的誣告和挑唆了,必須嚴懲焦咄,以儆效尤。” 昭王默默盯著單穎看了好一會兒。 他本想趁焦咄的奏疏在宮廷掀起一股聲討緈瀨的聲浪,好讓緈太後知道緈瀨有了反意,自己借機殺舅舅是被逼無奈的選擇,不殺不能平息眾怒。 豈料,單穎甫一開口就言辭鑿鑿地推翻了焦咄奏疏,給的他盤算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雖然單穎以往與自己有許多趣味相投的地方,私交不錯。但是,情況表明,他根本就不珍惜自己對他的器重,早已經與赤山君勾結。雖然從他內心來說,他不願意相信。但是,這是事實。 呆愣了一會,他忽然醒悟,果然單穎與赤山君是一夥的!他裝模作樣地搖起頭,忐忑地嘆了一口氣。他不想直接將矛頭對準赤山君,若與他算賬,他非殺了他不可,那可就要開罪緈太後了。 但是,想起了石頗說的單穎禁衛軍在鳳城追殺翟嬋母子的事情,他眼裡冒出了煞氣。在於白山夏季牧場襲擊翟嬋母子的重箭來源的事是有單穎負責調查的,怪不得他說箭被土匪劫走了,原來他赤山君是一丘之貉啊。難怪赤山君會有讓丫鬟潛伏仙池城守株待兔地殺翟嬋母子這樣的詭計來,原來是單穎在背後給他謀劃設計啊! 這下緈瀨可是人證、物證、同夥齊全了,自己可以殺緈瀨了。可是,事情涉及緈太後,而且,秦軍正對魏國虎視眈眈,這個時刻可以動赤山君麼?牽一發而動全身哦。 現在,他一口否定焦咄的奏疏,偏袒赤山君的意圖明顯。但是,作為禁衛軍左將軍,他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讓在場的士大夫和宦官們很難相信緈瀨真會反。 魏遫相信,單穎已經徹底投靠了緈瀨。心裡對單穎的戒備更濃了。 但是,單穎的臉色一點也沒有變,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見單穎這副樣子,昭王隻能退了一步,裝出一副相信單穎的樣子道:“哦,是這樣啊?隻是,事關江山社稷,太重大了,寡人不能不謹慎一點。這樣,還是查一下吧。查明真相,如果是焦咄誣告赤山君謀反,再懲罰他也不遲。磯銳,這事就交你辦吧。另外,寡人已經將焦咄奏疏發士大夫們議處,並且請祀夫老師去了,聽聽他的見解再定吧。鷲烈,祀夫怎麼還沒有到?” “已經派人去請了,應該快到了吧?”太監鷲烈一臉的惶恐。 石頗很體諒鷲烈的處境,進王宮的時候鷲烈氣呼呼地告訴他,他去祀夫家敦促他到大殿麵謁大王。祀夫表現的很不友善,竟然朝他調侃道:“我名義上是右相,凡事卻不得與知;想歇息卻每每被不允;將所思上疏給大王,奏折動輒被人亂改一氣;看來我輩隻能混吃混喝等死了。昭王今日喚老朽,不會是要賜老朽鶴紅酒把?” 鷲烈向來與祀夫關係融洽,這番充滿挑釁味的調侃是什麼意思?是沖誰來的?是針對宦官還是針對武將?石頗心中一陣忐忑。祀夫直到現在遲遲未到,不會是有意為之吧。 他正在胡亂猜忌之際,庭前將軍高聲傳話驚醒了他:“祀夫相國到!” 祀夫,你終於到了!石頗鬆弛了緊繃的臉,心裡罵了一句:老狐貍。 “老師,焦咄奏疏赤山君有反意,你看怎麼辦?”沒有過場白,昭王急切地進入了主題。他一向重視祀夫對奏疏提出的處置建議,雖然羋瑕已經提示祀夫是赤山君的同盟,他依然相信祀夫,畢竟祀夫是自己的老師,情同父子。尤其是這次,他真的想聽祀夫怎麼說,期待他有何高見? 祀夫的臉抽搐了一下。顯然,他對這個議題很意外。巡視了一下在場的人,把目光停在郎逍身上,與他對視了一下,他穩了穩神,而後盯著魏遫的眼睛,不急不慢地問道:“吾王意下如何?” “武官的意思,是要將赤山君抓到大梁來,嚴加責罰。寡人……”昭王環視一眼殿下之人。 祀夫楞了一下,急急搖頭道:“不不,這麼做太過分了,如果吾王僅是懷疑就抓自己的舅舅,不利於社稷穩定。市井裡會傳流言蜚語,汙蔑吾王不能容人,連自己的舅舅也不例外……” 郎逍躬腰作揖道:“右相言之有理。老夫意見,請昭王派遣心腹士大夫前往蒲阪城赤山君府告誡赤山君,並收回其衛隊。” 這是一種象征性的處罰,警告的意味濃烈。 這可是一個高招,昭王心動了。他很願意采取這樣的手段,既不會傷到赤山君,也達到了警告的效果。這樣對王太後、對先王不準對王公貴族辣手辣腳的囑咐也可以有一個交代。 郎逍還在談自己的判斷:“現在猜忌赤山君是否會反已經沒有意義,焦咄奏疏所陳述的也是事實。赤山君若想反,所依賴的就是衛隊或者邊軍。但是,調動邊軍他沒有兵符。祀夫相國的話很有道理,不能憑懷疑就將一個敕封重臣的抓到大梁來。但是,未雨綢繆,不管赤山君反與不反,收回他的衛隊,釜底抽薪,他真想反也沒有了本錢,也反不成了。” 祀夫朝魏遫作揖,道:“老臣非常贊同郎逍司士的看法,這個法子還是較為妥當的。” 昭王表麵還是淡淡地的表情,其實心裡非常贊許老師的辦法。他們的高見,讓感覺很是酣暢。 石頗聽了也很欣慰,薑是老的辣,按他們的法子做,赤山君非但在昭王眼裡成了臭狗屎,這輩子也算玩完了。 石頗臉上還是很嚴肅的,裝著在聽他們講話。昭王與赤山君畢竟外甥娘舅關係,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有幸災樂禍的表現,以免引起昭王的反感。 “可是,這麼做對赤山君不公。吾王,赤山君一向對宮廷忠心耿耿,可不能冷了他的心哦。”魏遫還沒有表態,單穎急了,急忙作揖道。 魏遫將核實奏疏的事交給了磯銳,明顯是對自己不信任,這時候他應該偃旗息鼓才是。 可是,麻煩的是,事關赤山君非常看重的衛隊,而平時擁戴赤山君的士大夫們都緘默了,他不得不冒險,赤膊上陣了。 “就事論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吾王這番苦心也能冷了某人心的話,這個人的心也太孤傲了吧?說不得、碰不得,他以為他是誰?想與吾王並駕齊驅嗎?”昭王還沒有開口,郎逍瞥了單穎一眼,冷冷地嗬斥起了單穎。 單穎急是有原因的。他曾經為赤山君恢復衛隊出了不少力,由此得到赤山君賞識,如果昭王收回赤山君的衛隊,他在赤山君麵前可就不好交代了。 聽了郎逍的話,單穎想接話,卻張口結舌難以言明,額頭的汗珠滾落了下來,慌忙地解釋道:“不不,我的意思是……” 論口舌,他自知絕不是這些士大夫的對手,他們的嘴可比他毒多了,竟然可以把他的話引伸到了這樣敏感的話題上去。他害怕了,怕昭王會懷疑他,怕惹得自己一身腥,再也不敢吱聲了。 “郎逍老師說得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麼。”郎逍的話說到了昭王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嗬嗬笑著叫起好來,很滿意地點頭道:“確實是個好主意。鷲烈你擬詔吧,派司空大夫薛元、司寇大夫林芍、宦官顧憐作為特使攜旨前去,收了赤山君的其護衛,令其歸還所奪民田,驅逐赤山君在大梁的交通人。兩位老師,你們看行嗎?” 歸還所奪民田,是剝奪了赤山君養兵的經濟基礎;驅逐赤山君在大梁交通人,警告的意味濃厚。 祀夫和郎逍都點頭贊同。 “奴才遵旨。”鷲烈哈腰作揖道。 單穎麵色嚴峻,昭王對赤山君采取行動,顯示魏遫相信了焦咄的奏疏所反映的情況。而自己竟然公開地位赤山君辯護……他對於自己今天的舉動感到後怕。不經意間,自己的內衣已經全濕透了。 他惶惶地出了王宮,今天在朝堂發生一幕是在出乎他的意外。雖然昭王隻是取締了赤山君的衛隊,驅逐了緈瀨在大梁的交通人員,沒有對赤山君采取血腥手段。這說明,緈太後還是鎮得住魏遫的,赤山君總是有驚無險,今後還有翻身的機會。 他察覺自己惹上麻煩了,往常由禁衛軍調查的事情,昭王竟然交給了磯銳去查,這顯然是昭王對自己少了一份信任。 唉,都是焦咄惹出的禍。他想好了,等這件事情過去,他一定要設法取了焦咄的首級,獻給赤山君。 他躺在榻上,想著必須給赤山君寫一封信,把今天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至於衛隊,他感覺等以後輿情平息再設法恢復就是了,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這事就算過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由於他是連夜從安邑城趕回到大梁的,而且緊接著在朝堂受了不小的驚嚇,很是疲憊,躺下以後不想再動彈了,想寫信的事情等明天辦也不遲。 他酣睡過去了。 與單穎的想法一樣,眾人都以為赤山君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未曾想竟然發生了意外。 驅逐赤山君在大梁交通人是由宮廷廷衛執行的。交通人叫酋矴,住在呿恙家裡。廷衛們撲向呿恙家,敲開門將裡裡外外搜了個遍,卻沒有找到酋矴。 他失蹤了。 詭異的是,幾天以後,前往蒲阪郡的特使還沒有進入蒲阪郡,赤山君緈瀨舉兵武諫的消息就到了他們耳朵裡,他立即掉頭回了大梁。 昭王三年三月十八是赤山君緈瀨的生日。這天,他殺了蒲阪郡郡守等宮廷命官,起兵武諫。提出要清君側,鏟除那些主張與秦國搞對抗的朝臣與秦國議和,實現與秦的和平相處,以拯救搖搖欲墜的魏國。 很快,特使將消息帶回了大梁,震驚魏國宮廷內外。 單穎得到消息,很是意外,驚奇赤山君為什麼就突然就起兵了? 他一直在為如何向赤山君解釋衛隊被解散一事傷腦筋,總不能找出一個推脫自己責任的理由,到現在還沒有把信交給郵差。現在好了,不用再寫信解釋了這些事情了。他非常看好緈瀨,緈瀨在大梁的人脈很廣,他堅信用不了多久,赤山君就能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入主大梁王宮。 他內心欣喜若狂,緈瀨總算起事了,魏國王宮一旦改朝換代,他就是首功,他這一步算是走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