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嬋一邊看信,一邊給白瑩和無忌講起來信的內容—— 昭王三年四月十日,羋瑕給寡人上了捷音疏,說擒獲緈瀨是受寡人的諭旨,靠著王威和正確的方略,以及大梁城一乾武將拚搏才迅速平叛的。 寡人見到這個捷音疏很欣慰。 如寡人所料,羋瑕很大氣,腦子也好用,寡人所需要的平叛定論,捷音疏裡都兼顧到了,就這麼妥妥地給寡人遞上來了。 說實在,宦官這番操弄,寡人心裡非但不痛快,而且還有了隱隱的擔心。寡人暗下決心,回大梁後,一定將宦官的職能限於宮廷內部,徹底清除他們在軍隊、宮廷朝政中的影子。 這個變革,以後就讓羋瑕去落實吧。 寡人在想,寡人似乎應該給羋瑕提一下,向他推薦一個叫無忌的孩子投在他門下。這孩子天賦很高,一定可以繼承他的衣缽,發揚光大達鶴堂黑厚術的。 唉,眼下,寡人該揮師進軍蒲阪城了,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浣溪茶莊的事情也隻能這樣了,追查幕後人的事短期內恐怕難有進展。為今之計,你們隻能暫且先住在小院子裡了。 無忌聲嘶力竭的哭泣讓寡人心顫不已,有那麼一刻,寡人都忍不住要回頭了。但是,想起寡人的初衷,寡人忍住了內心的悲慟。太後沒有同意無忌入宮前,無忌是斷不能入宮的,入宮以後誰知道太後會采取什麼樣的手段殘對付你們?退一步說,即便她同意無忌入宮,寡人也要等無忌長大了,有了自保能力,寡人才能讓無忌以太子身份入宮,並賦予殺生予奪的權利,看誰還能害得了他? 嬋,很抱歉單穎的所作所為給你帶來了大麻煩。寡人不會放過他的,太後求情也不行!以後的聯絡就按我們說好地點就行,切記你知、寡人知就可以了。 至於浣溪茶莊,寡人看,你隻要放著就行,等太平的時候再住回去,那可是一塊風水寶地啊。 無忌的事你多費心了,該花的錢的就要花,犯不著求人的。真的,寡人的官員常說,做官除了名譽地位最實惠的就是銀子了。其實,名譽地位的背後不也堆著銀子麼?所以能用銀子搞定的事,就用銀子去搞定吧。 寡人這幾天後腦勺頭皮隱隱灼痛,一定是那天無忌抓頭發拽狠了。這個痛讓寡人時常回想起與無忌嬉戲的情景,絲絲發痛,絲絲溫馨啊,寡人感覺很陶醉。 ——姬遫竟然有這樣的感受?無忌和白瑩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看他說得似乎很是心酸,翟蟬的眼睛潮濕了。 緊跟著,姬遫又來了一封信,翟嬋看著依舊給無忌和白瑩講了起來—— 嬋,自知曉你被單穎追殺,寡人如坐針氈。前一段時間安邑城也有風傳,說赤山君的餘黨要對寡人進行暗殺。 追殺你的目的在於無忌,對寡人的暗殺在於王位。這說明,宮廷還有緈瀨的餘孽存在。 寡人這一路上頗受郡縣官員的冷淡,令寡人頗有感觸。現在想想,下冰雹其實是上天對寡人的警示! 梁星、楊極、郎逍以此事為由危言進諫,言民間傳言緈瀨的反叛餘孽未肅清,時下政局不穩,寡人在外實在太危險,力主寡人即刻還朝。 為防不測,寡人讓石頗抓緊操禦林軍、整肅禁衛軍,將單穎的餘孽全部清除乾凈。但願這一切還為時不晚。 寡人感覺還是早日回大梁比較妥貼。 所以,寡人決定離開解城直接沿涑水進軍蒲阪城。隨後通過風陵渡浮橋過河水,從崤函古道班師回大梁。所以,恐怕沒有機會到安邑小院子來接你們回宮了。等以後有機會再接你們回宮吧。 ——白瑩聽了頓時驚呼起來:“大王要回大梁,不到這兒來接無忌回宮了?” 翟嬋沮喪地點點頭:“他就像長不大的孩子,感慨多多,一會兒一個主意。你看著,過幾天又會不想回大梁了。” “怎麼可能?”白瑩根本不信:“大王怎麼可能說變就變?莫非有萬不得已的事?” “如果他是正常人,無忌能離開王宮麼?”翟嬋蹙眉,對姬遫的不滿脫口而出:“隻有他這種心智不正常的‘孝子’才會有這麼怪異的做法。” 無忌十分驚詫,瞅著翟嬋道:“哎呀,爹地這麼優柔寡斷,大梁難免要出大簍子。這麼下去,羋瑕性命不保哦。” 翟嬋也非常的慌亂,一臉無語的樣子。過來一會,她忍不住埋怨道:“羋瑕是拿著你爹給的虎符去蒲阪的,公開了,不證明他有先見之明麼?有什麼可猶豫的啊?” “爹這麼的出爾反爾……遇事優柔寡斷,這可不好,會寒了宮廷士大夫心的。上次還說要讓羋瑕擔當重任吶,話剛出口,又不讓他回大梁了。如此對待羋瑕,還讓我去拜師,豈不是抽自己耳光麼?” “誰說不是呢?”翟嬋氣急敗壞地道:“羋瑕立了大功,宮廷百官一定眼紅,會拚命詆毀羋瑕。他倒好,落井下石羋瑕,還口口聲聲地說是為江山社稷安危,簡直是笑話。這下把士大夫的怒火全部引向了羋瑕,豈不寒了他的心?你還怎麼去拜他為師?這是堵住了你求學的道啊!看他這辦得什麼事?” 她們決定,還是要趕去蒲阪,給無忌爭取一個回王宮的機會,最差的也可以為無忌創造出一個在公開場合認爹的機會! “行啦,娘,接下來這麼辦?你快拿定主意吧。”無忌不想聽翟嬋吐槽,問她道。 翟嬋卻不哼聲了。 “姨,你想回蒲阪城赤山君府你老主子家去看看麼?”無忌嗬嗬笑了幾聲後,同情地瞅著她道:“可惜,你看不到任何人的,隻能是睹屋思人了。我估計,除了死的,其他的人肯定都押到衙門監獄去了,難逃一死哦。” 白瑩頓時淚水婆娑,哽咽地道:“作孽哦,君夫人是那麼的善良……” 翟嬋也很同情,道:“妹子,別難受了,這也是命啊……瞅著機會,我們為她求求情吧。” 無忌沒有吱聲,他判斷緈瀨夫人難逃一死,一切已經覆水難收。 “姐,我們就不能去蒲阪城麼?”白瑩淒淒地嘆了一口氣。 翟嬋若有所思地瞅了無忌一眼,心裡犯了嘀咕:他對白瑩說這話是暗示自己什麼嗎?她靈機一動道:“無忌,你姨想去蒲阪,你說,我們現在可以去嗎?” 無忌笑了:“娘,大王剛離解城不久,說了暫時不接我回宮。他會不會再回安邑都很難說……” 翟嬋以為無忌仍在抱怨她關鍵時刻糊塗,鬱悶地瞪他一眼,生氣了:“青子,你是沒完了地怪娘了是吧?” “哎呀,我是認真的嘛,怎麼是沒完沒了呢?姬遫不來了,我們不就得隱居麼?”見翟嬋如此的敏感,無忌抿嘴偷笑著逃開了。 王師向蒲阪進軍了,動靜鬧得很大。 白瑩從街上回來說,衙門街裡從蒲阪來的人說,蒲阪郡衙召集大批百姓晝夜守候迎駕。由於王師拖拖拉拉的,一百六十裡的路程,走了三天都沒有到,加上早春季節寒風瑟瑟,許多人病倒了。 翟嬋聞聽以後又動起了心事。姬遫是個孝子,在無忌回宮的事情上一直猶豫、反反復復。無忌若能在眾多官員及天下百姓麵前認爹,逼他承認無忌是王子,這壓力對是姬遫來說是無與倫比的。 她把這個想法對白瑩和無忌說了。 白瑩卻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姬遫已經答應無忌回宮,在小院子裡等著就可以了。而且,大軍已經出發三天了,現在趕去蒲阪城未免晚了點。 翟嬋胸有成竹:“姬遫有施姼羈絆,走不快的。再說了,我們也不用追趕他,他要在蒲阪接受獻俘,肯定會呆一段日子。到時候,我們隻需與他匯合,就可以隨他一起回宮了。 而且,從蒲阪城回大梁城有兩條道可走,要是姬遫又不想帶無忌回宮了,回大梁就不會從安邑走,如此,就會錯過了回王宮的機會。 所以,要想故技重施,隻能趕去蒲阪城。” 說到這裡,翟嬋再也坐不住了,說行動就行動,她決定明早就趕往蒲阪城。 但是,到了蒲阪城,卻見城門前冷冷清清的,根本就沒有什麼人。 向城門前一個衙役打扮的人打探原因,衙役咧嘴笑道:“以後都不用迎送了。梁星大人傳令了,宮廷並沒這般規定,春耕在即還如此擾民,實在是罪過。” 翟嬋很失望,隻得怏怏地驅馬車進了蒲阪城。 由於以後沒有送別的儀式了,翟嬋感到萬分沮喪,失魂落魄,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懊惱地道檢討道:“早知道這樣,我們確實要想一個萬全之策了。” “萬全之策?”白瑩不解地問道,看了一眼無忌。無忌卻是笑瞇瞇的,完全沒理由理會她的詢問的眼神,看著翟嬋說話沒有哼聲。 翟嬋是想等候在蒲阪城看獻俘儀式,說不定無忌能撞上姬遫,與他親熱相見也未必。 但是,他們不知道獻俘儀式什麼時候開始,隻能盯著被俘叛賊的動向了。但是,他們不知道反賊關在哪裡?無忌判斷,不是在衙門監獄就是在赤山君府。 這天晚上,翟嬋與白瑩帶著無忌一起來到赤山君府,來白瑩老主子家門口查看動靜。 隻見赤山君府門前一排肅穆的禦林軍軍士守在門前,院墻下還有軍士在巡邏。門前的燈籠紅光閃爍,院門仍有人進進出出。 石頗在信裡說,羋瑕已將緈瀨交給了宦官鷲烈,鷲烈將在中條山峽穀舉行獻俘儀式。而羋瑕已回大梁去了……也不對,姬遫不是又讓他返回蒲阪了麼? 難道他也在赤山君府?難以判斷。 他們疑惑地回大車鋪客棧去了。翟嬋決定每天守在中條山峽穀入口處,等待王師進峽穀。因為姬遫來信說過,獻俘儀式將在中條山峽穀裡進行。無忌可以趁昭王接受獻俘的機會,湊機會接近姬遫,當眾與姬遫相認,確認他的王子身份。 無忌也贊同翟嬋的安排。 但是,他心裡很是惶恐不安,從警衛森嚴的架勢來看,在赤山君府裡住著的人身份不低,應該昭王或是羋瑕一類的人。 無忌分析,如果赤山君府裡確實住著羋瑕,那大梁的局勢已然是波濤洶湧了。不然羋瑕不會如此迅速地回到蒲阪城,並且處於禦林軍的嚴密保護之下。 他很是惶惶,在這般局勢之下,自己還能回大梁王宮去麼? 姬遫重新召羋瑕回了蒲阪城,與他同來到赤山君府還有魏軍老將塗清。 塗清的家在蒲阪,世代駐守蒲阪關。雖然已經告老閑賦在家。但是,身體依然健朗。 姬遫正與一幫武將宦官聊天,見塗清上門唏噓不已,即吩咐設酒宴款待。 塗清已年過七十,曾經擔任過魏國副大將軍,對魏國的軍事情況非常熟悉,曾與姬遫多次參與對秦作戰。 羋瑕拿著兵符上門來拜訪他,他很驚詫,一個告老閑賦在家的人,宮廷士大夫是很不屑的,這個特使來找自己乾什麼? 羋瑕了解過塗清,這個人雖然是武將,卻是一個頗為健談的人,有這秉性,可以活躍討論的氣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相信,隻要自己受姬遫器重,這個老頭一定會阿諛奉承自己,與自己一唱一和的。 羋瑕笑著介紹了自己,說自己深受吾王信任,受吾王旨意,請他一起去見魏王。 塗清很疑惑,他沒有接到王旨,不敢貿然去見姬遫。他將信將疑地隨羋瑕來到了赤山君府。沒有想到姬遫果真熱情地接待了自己。 羋瑕笑著對姬遫道:“塗清將軍往日與吾王交情頗深,吾王是念舊之人,到了塗清的地麵豈能不見麼?故臣冒昧做主,請塗將軍特意來一見吾王。” “嗬嗬嗬,愛卿總是有出乎寡人意外的舉動讓寡人驚喜。”姬遫笑著附和他的話,三人喝起酒,開啟了秉燭夜談模式。 姬遫向羋瑕和塗清介紹了禦駕親征以來的情況,道:“我先要向羋瑕愛卿賠罪。由於顧忌宮廷內部的間諜,寡人假意中了單穎的挑唆,相信他所說的愛卿是加入赤山君反叛不成反戈一擊的說法,下旨繼續禦駕親征,並讓愛卿在蒲阪等候寡人。 實際上,呿恙就是埋伏在宮廷內的間諜,單穎是他的同夥,他們裡應外合配合赤山君的反叛。寡人就是要逼他們跳將出來,然後一舉將他們抓獲。 但是,寡人沒有想到,這麼一來竟然弄巧成拙,這事傳到大梁,宮廷士大夫嘩然,竟然紛紛給寡人奏疏,懇請寡人罷免愛卿,以防愛卿利用主持朝政便利培植親信、網絡反叛勢力,給宮廷埋下新的禍亂種子。” “寡人考慮不周,致先生名譽受損,惶恐惶恐哦……”說到這裡,他將爵杯抱歉地朝羋瑕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