頊水他們進了子青的屋子。頊水指著那個敦實的人介紹說:“蜣大人,他叫昳夫,也是我們衛隊的,是個大力士……” 子青瞅了他一眼,他是衛隊最後一個露麵的人,是喬詭埋伏下的鼴鼠麼? 子青坐下後,手依然緊攥黃豆,警覺地注視昳夫,揣摩著喬詭埋伏下這個人是否是個莽撞的性子?口裡直截了當地挑釁道:“哦。你是想替頊水付錢麼?” 昳夫立刻傻楞了,他兜裡麵根本就沒有錢,就是跟著頊水來與蜣淋求情的,沒有想到蜣淋竟然以為他有錢。他隻得將求救的目光放在了頊水身上。 “不不不。”聽了子青的話,頊水窘迫的連連擺手,道:“昳夫家的情況不比我好,他想幫我……可他也是泥人過河,自身難保。” 昳夫神色嚴峻地聽頊水說著,卻沒有吱聲。 子青淡漠地瞅著他們,將身體懶洋洋地仰靠在榻涼席的枕頭上:“那……你們來的意思?” 頊水和昳夫兩人忐忑地跪坐下了。看起來他們倆關係不錯,個性也很像,昳夫更是一副怯怯的樣子,都不像是乾特工的料。 似乎他不像是喬詭埋伏下的鼴鼠。可是人不可貌相。 頊水已經直言不諱地講了起來:“自從奜塱鼓動衛隊兄弟投靠太子府開始,我們就知道衛隊完了,也特想投奔太子府。”。他瞅著子青,絕望的麵容沒有一絲的掩飾:“但是我們倆沒銀子,太子府不會收我們……以前衛隊在,好歹也有一份軍餉補貼家用。現在眼看衛隊就要沒了,太子府又不要我們,我們是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銀子的事是可以商量的,關鍵是你們倆……”子青不想跟著頊水的節奏交談,更不願意聽帶有威脅的言辭,他打斷了頊水的話,眼睛瞅著昳夫,道:“看你長得很敦實,也不像是營養不良的人……” 昳夫尷尬地摸了一下下巴,沒有哼聲,頊水見狀隻得撇下原話題,把昳夫的家庭情況介紹了一番:“原先昳夫家的日子還是可以過的,老婆和閨女在義渠種果樹,閨女也大了,一家人靠著昳夫的軍餉補貼,日子倒也悠哉。 不知是中了什麼邪,從去年以來,昳夫家發生了一係列的變故。 女兒忽然就被土匪劫作了肉票,花光了一家人辛辛苦苦積攢下的銀子,掏空了家底,還借遍親戚朋友的銀子,總算撿回一條命被放回了家。 但是,昳夫那個心善的女人,那麼長日子沒有看見女兒回來,又氣又急,以為女兒回不來了,尋死覓活的,竟然跳下了山崖,去了另一個世界。 女兒聽到噩耗,沖去山崖下為自己媽媽殮屍,不料心急慌忙的,在道上被馬車撞了,撿了條命卻成了廢人。 鐵打的漢子,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半年不到,老婆死了,閨女成了一個癱子,昳夫的黑頭發變花了。錢沒有了,還落了一身的債……可憐哦!” 昳夫淡然地聽頊水說著,臉上沒有半點的表情,似乎說的東西與他無關。 頊水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所以,現在昳夫很難,就剩下一身皮囊了,哪裡拿得出銀子呢?” 子青聽完,坐直身體,瞥了一眼昳夫,攥著黃豆的手在矮桌上咚咚敲了幾下,悶聲說道:“嗐,這家人……他麼的,就是撞鬼了!” 見子青這副表情,頊水把腦袋湊了上去,道:“蜣大人,我們就是想投奔太子府,為秦國效命。相信我們,雖然我們兜裡沒有錢。可是,我們有一身的本事,願意為您賣命。您看,您能不能夠……特殊,銀子就先欠著,幫我們先辦了?” 頊水不安地搓著手,臉上堆著笑,陰影裡的眼珠閃著期待、渴望。昳夫僵硬的臉上也堆起了滿懷的期待,急切地盯著他。 沒想到子青一下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腦袋搖得撥浪鼓,一口就回絕了:“不行不行不行,這怎麼能特殊呢?” 他是不可能幫助他們的,這個人情必須讓他們欠著季酣。 子青一口氣就說了十來個不行。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像一記記重錘,無情地敲碎了頊水和昳夫的心。 看著他們絕望、沮喪的表情,子青忽然一個激靈醒悟過來:他們明顯抱有魚死網破的心態。 看起來就是自己走眼了,那個太子府的鼴鼠已經辦完了手續,從程序上再一次加入了太子府。特麼的,這家夥到底是誰? 想著這家夥已經混在衛隊再一次加入了太子府,他的內心有了惶恐,別是在消滅衛隊的關鍵時刻,他會不會出手搞出什麼幺蛾子吧? 眼下是不能再出岔子了,還是先擺平眼前這兩個家夥吧,不能讓他倆起毛了。 他看得出來,如果他們不能如願加入太子府,衛隊又完了,他們會認定是自己斷了他們的生路,狗急跳墻,他們是一定會和自己拚命的。 他的手重新攥緊了黃豆,警覺地瞅著他們倆。如果情況不對,隻能先下手,殺了他們再說了。 轉念,感覺自己不能表現得太倔了,還是要給他們留下一絲僥幸的希望的。不然就是逼著他們倆與自己拚命麼?雖然他不怵他們,相信自己的撒豆成兵能殺了他們。 但是,這麼一來,他的絕技就暴露了。若用搏擊術,麵對兩個高手,他一點把握也沒有,他不想冒險。 於是他笑道:“我看,你們也別灰心,讓我再想想辦法……這樣,你們明天下午申時再來一次,到底行不行,到時候再說,好麼?” 他們也不再說什麼,起身默默地走了,看來是認命了,帶著深深的絕望,頹然地走了。 子青笑了,別看他們外表萎靡,一旦咬起人來,絕對是翻臉不認人,兇過月狼百倍。他不會同情他們,他要做的,隻是在他們的脖子上套上繩索,將繩索交給季酣,讓他們對季酣惟命是從。 子青在床上躺了下來,愜意地睡了。 但是他睡不著。 倒不是他煩心這兩個光腳不拍穿鞋人的人,他們倆前途未卜,牽腸掛肚的,今晚肯定肯定睡不了,他就是要折磨他們。 他是在為季酣擔憂。從季酣今天的態度看,他也有光腳不拍穿鞋的心態,難道他想與衛隊一起毀滅麼?這麼一個堅硬的抗秦分子,敢一個為狄艽慷慨赴死的人,他不解的是他為什麼要選擇去死?他是可以活下來的。 他的行為很讓子青敬佩,他要找到一個穩妥的消滅叛徒的辦法,讓季酣活下來。季酣與自己趣味相投,是可以成為知己朋友的,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那豈不是太可惜?但是,他似乎找不到消滅叛徒的好辦法,怎麼去說服季酣呢?這讓他內心很是忐忑。 必須想想辦法,與季酣好好商量一下。 翌日下午,子青從午睡中醒來,躺在床上呆呆地想著怎麼讓載衛隊的馬車墜崖的辦法……忽然響起了敲房門。 他起身開門,是頊水、昳夫來了。 他們倆一臉的萎靡,灰白的臉色襯著黑黑的眼圈,眼神呆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就是一副熬了幾夜沒睡的臉。 子青坐回到矮桌子前跪坐,捏著毛筆,皺著眉頭在一疊孝忠表材料上簽字,簽了一會,仿佛剛想起了他們,頭沖矮桌子對麵的蒲團歪了一下,呶了呶嘴,道:“坐!” 他們倆欠著身子,跪坐在蒲團上,動作輕緩的就怕弄出一點聲響似的。頊水的屁股落在蒲團上就好象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立馬又抬了起來,從長袍汗衫袖兜裡掏出了一包蒲草包裹的鬆子,恭恭敬敬地擱在子青麵前,然後誠惶誠恐地坐下。 子青總算從那疊孝忠表上抬起頭來。沒了昨天的冰冷,臉色異常和藹,慣於表現憂鬱的眼睛全是笑意,一對眼睛也擠成了一條縫:“頊水、昳夫,昨晚做啥好夢沒有?” 頊水木然地搖搖頭,昳夫也是一臉的懵逼。 他們這幾天都愁死了,擔心害怕得就根本沒有睡過囫圇覺,那有閑工夫去做夢?更別說做什麼好夢了。 楞了一下,頊水扯開鬆子蒲草包,討好地朝子青麵前推了推。 子青笑了,道:“頊水,你想吃鬆子就吃吧,沒有關係的。” 天知道子青葫蘆裡要賣什麼藥?頊水沒敢拿鬆子,更別提貿剝鬆子吃了。 他們倆很緊張,不經意間臉上已經汗淋淋的了。 子青心中暗笑,身子往後仰了仰,頭歪著盯著他們看,聲音故意壓得很低,仿佛是喃喃自語,卻震得他們倆耳朵發麻:“頊水、昳夫,猜不到吧?你們的事情,有了好的結果!” 說著子青挺起身,拿了兩張孝忠書讓他們填。 這讓他們很驚喜,相互看了一下,仿佛在夢中一般,一副不信的樣子。頊水戰戰兢兢地問道:“這個……這個……蜣大人,我……我們可以投靠太子府了?” “是呀。怎麼啦?有什麼問題麼?”子青故意冷著臉問。 “沒有沒有。”頊水慌忙地表態道,立即著手填起表來,嘴裡感激地道:“蜣大人如此器重我們,我們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 “是啊。”昳夫也開了口:“這就是再生父母啊。這個情要記一輩子的。蜣大人你放心,這銀子怎麼著我們都會還給你的……” “還給我是什麼意思啊?你們都不知道麼?”子青皺起了眉頭瞅著他們:“你們的隊長季酣替你們倆交了銀錠。他說你們是他的大哥,他不能扔下你們不管……” “什麼?”他們倆驚呆了,很是感動的樣子。 頊水哆哆嗦嗦地放下了筆,他太感動了,沒法寫下去了。昳夫則直接癱坐在地板上抹起了淚水。 子青臉上笑嘻嘻的,內心卻是滿滿的不屑與厭惡。這些人實在是不可理喻,可憐又可悲。 晚上,季酣在麗人狗肉鋪請衛隊兄弟們喝酒。 子青和頊水、昳夫一起往麗人狗肉鋪走去。 經過子青這一番操弄,讓精疲力竭的頊水、昳夫如同打上了雞血,對季酣感激涕零。一進麗人狗肉鋪,他們倆徑直地朝季酣跑去,直愣愣地給他跪下了。 季酣嚇了一跳,趕緊拖他們起來,瞥了一眼跟著進店子青,他什麼都明白了,嘴裡嘟囔道:“哥哥們,過了哦,怎麼可以對我這樣?折煞我啦!” 子青對季酣的表現很不滿意,他至少不能這麼冷冰冰的,這個時刻應該是點火的時候,多多地收買人心才對。 好在頊水、昳夫的本色表演很到位,將季酣一下子推進了中心位置。 狗肉鋪裡已經來了不少衛隊成員了,見狀自然圍了上來,聽了頊水、昳夫兩人淚水汪汪的敘述,也對季酣服氣得五體投地。他們架起了頊水、昳夫,把他們倆按在蒲團上,嚷道:“季隊長仗義,難得有這樣的好長官,像對兄弟一樣對待我們,我們從今後就跟定季隊長了……” “今晚定要好好敬敬季隊長……” “說得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了鐵哥們季隊長,我們一醉方休!” 頓時,響應聲此起披伏,不斷有人爭先恐後地向季酣表起了忠心。 子青笑了,往季酣跟前走去,他要為季酣在衛隊中豎起崇高的威望,以震懾所有蠢蠢欲動的家夥。 他走到了季酣的麵前,躬腰作揖道:“季隊長,大英雄啊!愛兄弟甚過愛老婆,叫我看,沒有一個英雄做到這一點。你是一個真正的大英雄。我向季隊長致敬。” 說著,他又一次朝季酣躬腰作揖。 季酣明白了,裝模作樣地向子青回了一個大諾,順著子青的話道:“蜣大人謬贊了。我與頊水、昳夫兩位哥哥在衛隊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當初大家信誓旦旦,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今,衛隊易幟,我不能眼看著他們因為一點銀子而掉隊!在他們窘迫之時略盡心意,應該的。” “聽聽聽,這話說的,這才是自家兄弟的肺腑之言啊!”頊水聽了季酣的話,激動的大喊。 頓時,亂哄哄的響應聲震耳欲聾,有些衛隊士兵還激動的熱淚盈眶。 這才是季酣應有的威望,今天這兒是他的主場,更要有一呼百應的氣勢。 季酣看了看人頭,察覺所有衛隊成員都到齊了。於是抬起雙臂示意大家安靜。 立刻,鋪堂裡靜了下來。季酣笑道:“今天是自家兄弟相聚,酒、肉管飽,醉了也管睡——就地躺下。但是,老婆就別想摟著了。” “哄”地一聲,大家都樂出了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