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到下班時間,藺媚便匆匆地出現在街口,徑直往秦川街方向而去。 子青吩咐馬車車夫篤悠悠地跟上了她。 她進了洛邑秦國味食鋪。 子青把車錢遞給馬車夫後,慢吞吞地走到秦國味食鋪前,推開門看了一眼,看見藺媚正圍著她的矮桌在繞圈,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顯然,她是在等約的人到這兒來見麵。 子青離開了秦味食鋪,躲在墻角脫去了鬥篷,露出秦式襖裙,然後搭在手臂上,往秦國味食鋪門口走去。 這家食鋪他曾多次光顧,對裡麵的掌櫃和小二都很熟悉。但是,他對自己的易容術很有信心,不慌不忙地推門走進去了。 迎麵就是一個熟悉的小二在向他躬腰:“歡迎光臨。” 他以一個女人的姿態躬腰回禮,微笑著無言地跟著小二去了就餐桌前,躬腰跪坐下。 他今天的易容很別致,長長的頭發挽了個發髻堆在腦後,偏平的臉,細淡的眉毛,厚重的眼皮,紅紅的嘴唇。由於過重的塗脂抹粉,宛如為掩蓋皺紋而塗了濃濃白粉,顯得麵目僵硬,很死板。為了掩蓋自己的喉結,他在脖子上紮一根藍色的圍巾,妥妥的一個典型的上了歲數的秦國大娘形象。 他環顧四周,發現藺媚就坐在他旁邊的矮桌蒲團上,她正觀察著自己。於是略略地向她躬腰致意。 她也略略躬腰回禮,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有異。 他背朝她坐下,點了一份驢肉飯,一罐穀子酒。 今天他喝酒吃飯很困難,首先是一個女人不能大快朵頤,那太刺眼,而且他的手等等地方,也是抹了色的,就像口紅一樣很容易擦掉,露出自己的本色。 他隻能很小心地小口吃東西,嘴唇不碰酒杯口沿地喝酒。 這麼一來,他的動作似乎是很有修養的老婦,很慢,不急不躁,不溫不火。 總算,急不可耐的藺媚等的人到了。子青暗暗吃驚,他竟然是太子府副幕僚長祀紘。 祀紘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花白的頭發整理得一絲不茍,細長的眼睛,八字須,藍色的長袍器宇不凡,就是……嗬嗬,老牛吃嫩草啊。 他一坐下,藺媚就倒在了他懷裡,梨花帶雨,嚶嚶地抽泣著述說起委屈。子青沒有看見她的表情,應該是哭慘了,畢竟她今天經歷了驚心動魄的時刻。 他一陣手忙腳亂的樣子,看樣子頗為心疼,折騰了一番,她總算被他哄平靜了。 他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臉色陰沉了下來,在藺媚惴惴不安的等待中,他終於拿定了主意。 於是,他們倆的臉湊在了一起,眼睛巡視著四周,鬼鬼祟祟地商量起了應對辦法。 偶爾傳過來的嘀咕聲,子青清楚地聽到了,祀紘是要除掉荊絭。 這與自己的設想一致,關鍵是怎麼除掉荊絭? 祀紘看著她,悄聲地道:“他的家在哪裡你不知道麼?” “知道大概位置。”她切齒地道。 “那就行了,在他家附近候著他,與他裝著邂逅的樣子,然後邀請他喝酒。注意,這種人是老油子了,立刻就會察覺你接近他的目的,你別管他的態度,萬萬不可提其他事情,咬死了就是崇拜他,願意為他獻身……嗬嗬,這個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他眼睛陰沉地瞅著她。 “這個人很油膩的,我很惡心他……”她蹙眉。 他搖搖頭,對她很是耐心,慢斯條理地解釋吩咐她道:“現在是生死關頭,就不講究了。不管他表現猶豫或遲疑,你必須立刻約他,時間就定在明晚子夜前吧,去他家或者哪個客棧幽會,逼著他上道,然後……” “殺了他嗎?”她忐忑地問。 “當然。”他不容置疑。 “可是……我……我殺不了他啊?”她慌亂了,淚水瑩瑩,一副戚戚無奈的樣子。 他疼愛地為她抹去淚水:“嘿呀,寶貝,這種事情怎麼能讓你去做呢?你周圍不是有許多傾慕你的人嗎?有很多人願意為你出頭,為你打抱不平的……” 她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小女子真是服了你了。你的意思是說……” 計劃確實狠毒,子青聽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商量完,他們結賬走了。 顯然,藺媚馬上就要展開行動了。祀紘是個老資格的間諜頭子,他對形勢的判斷還是很精準的,這種事情耽擱不得,藺媚在他的督促下,不會有半點猶豫的。 子青感覺自己再跟蹤她就不合適了,他現在的形象已經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裡,引起她的懷疑反而弄巧成拙,他放棄了。 他們走後,子青也離開秦國味食鋪,裹上鬥篷,叫了一輛馬車去了法碼街寓所。 撤下臉套和假發,洗去了臉上、脖子和手上的脂粉,出門後叫了一輛馬車,直接過洛水浮橋回陽的家了。 他從檔案裡查過荊絭的住址,自然知道他住在哪兒?藺媚今晚的行動的結果,他可以躲在暗處看個一清二楚。但是,他忌憚荊絭的敏銳,萬一被他察覺出異常,那麼先前的努力就白忙乎了。而且,藺媚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不拿下荊絭是不會罷休的,自己隻要盯著藺媚就行。 藤莉還沒有睡覺,看見他回來開心地躍上了他的背脊:“子青,知道麼,藺媚一個下午都是苦淒淒的,倍受打擊的樣子。你是怎麼對他說的啊?” “她開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就以為我是在詐她……”他介紹道。 “是,她就是這樣認為的。”她很不滿,打斷了他的話,氣呼呼地道:“什麼人啊,好心當成驢肝肺了!” “嘿嘿,我沒和她囉嗦,直接把證據攤給她看了。她立刻就變慫了,癱軟在地上,然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一個勁地給我躬腰求情,要我救她一把。說,隻要這次救了她,我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子青笑了,很得意。 “然後你就答應了?認了這個閨女?”藤莉嘻嘻笑著看著子青,調侃起他。 “我才沒有這麼無聊吶!”子青撇了一下嘴似乎很不開心:“再說,我哪來這麼大的閨女?我有那麼老麼?” “你……你沒有答應?”藤莉楞了,很意外的瞅著他:“夫君,你昨天可是答應我的。” “是,是答應你了。”他淡漠地瞅著她:“看在你的麵子上,我肯定幫她。可是我沒有說是無償的呀?所以,我就讓她拿出賣情報收入的一半作為交換條件。她也答應了。” “真的啊?”她樂不可支雙手緊箍住他的脖子,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哈哈,怪不得她沮喪了一個下午,下班走了都沒有與我招呼一聲。” 他扭頭看著她興奮的臉:“你可以下來了麼?老公被女人騎在身下,好不吉利哦……” “我不!”她搖了搖手臂,依然緊箍住他:“她給你的錢必須全歸我,好不好?好不好啊?” “好好。”脖子被他卡得難受,他順著她的話答應了。 她鬆了手,從他背上下來,笑吟吟地給他倒了一杯穀子酒。 他乾咳了幾聲,拿起酒杯把喝光,放下酒杯,趁她剛坐下不備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板上。她忍不住驚叫一聲,想起身,卻被子青撲壓住,動彈不了了。 “說,以後還敢不敢騎我身上了?”子青恨恨地抓住藤莉的兩隻手。 藤莉嘻嘻地笑著瞅著他:“就騎一騎麼,乾什麼這麼小氣啊?” 他立刻在她腋下撓了一把,她立刻癢得躬起身體,左右扭著“哈哈”笑了起來。 “還敢麼?”他撓得更快了。 “不敢了,嗬嗬……你快停手……快停手啦!”她終於求饒了。 他罷手了,瞪了她一眼,就是看你再敢的神色。 看著她羞怩的樣子,他笑了,道:“我給藺媚十天半月的時間準備銀子。所以,這段日子她會心不在焉,或許不常在書記亭,你也不必在意她,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他是在暗示藤莉,接下一個星期是竊取情報的好機會,可不要浪費了。 “你忘了麼?明天我要隨樓庳一起去黽池見吾王了。”她笑道。 “對哦。”他點頭,看來,黽池會晤在即,是自己行動的最好時機。瞅著她嘴裡吩咐道:“好好和吾王說話哦……” “嗯。”她答應著。他鬆了一口氣,想起身繼續喝酒,豈料她又伸出了雙臂纏住了他脖子,昂起腦袋熱吻起了他。 翌日,藺媚神采奕奕地來太子府以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 看起來她昨天是等到荊絭了,現在出去是訂晚上幽會的房間了麼? 快晌午了,藤莉出去喝午茶了。 明天她將隨樓庳去黽池,今天應該會手裡的情報交易掉。 但是,今天子青是沒有時間將情報譯成密碼文件了,他晚上必須盯死了藺媚。 下午,他去了溫馨泉湯池,從倉鴞的死信箱裡拿到情報後,去了法碼街寓所,譯成密碼後燒了原稿,然後又細細給自己做了一個臉套。 這一次,他弄了一個老頭的臉套,絡腮胡子黑白雜揉,耷拉的眼皮,厚厚的眼袋,臉腮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就連手上的皮膚也是毛毛糙糙的。假發是一把花白的頭發紮起的,一身黑色的長袍,圍著一條黑白格子圍巾。出門前,他又裹起了一件灰色的長袍,披上了巾帽。 還是攔了一輛馬車,來到距離太子府不遠的那個地方繼續等候。 風很大,一陣一陣的,冷到了骨子裡。 和昨天一樣,藺媚早早地出了太子府,出現在街道上。今天她畫了很精致的妝,裹了一件厚厚的草皮長襖,頭上紮著一塊桃紅色的大方巾匆匆地趕著路。 看起來是要去見情人了。子青有點懵,昨天不是已經商量好了麼?怎麼今天還要見麵呢?掩人耳目都顧不上了麼? 但是,顯然與昨天不一樣,到了百匯路,她攔了一輛馬車匆匆地往陽趕去。 於是,子青讓馬夫不緊不慢地跟上她的馬車。很快,子青就判斷出了她前往的目的地,是狄威街。 太子府有許多同事住在狄威街一帶。但是,祀紘不住在這兒,並且荊絭也不住在這兒。顯然,她是來見她的幫手的。 子青興奮了起來。 她在一家叫英子的食鋪門口下了車,進了食鋪。 今天她來得太早,天還沒有黑,英子食鋪的客人不多,小二將她引到鋪堂的一個角落。她摘下頭上的方巾,脫下草皮大襖掛在身後的墻上,然後去櫃臺去詢問掌櫃什麼問題了。 子青下車以後沒有進食鋪,候在對麵的木屐店裡與老板閑聊著,等候來人的出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等了很長時間,天已經黑漆漆的了,似乎木屐店的老板都有了不耐煩的意思……他終於看清了來人。 是秦國洛邑太子府的藺溱。 子青看過他們倆的檔案。 他們倆之間同姓,卻沒有血緣關係。但是,他們確確實實住在同一個鎮,這個鎮姓藺的人家很多,並且他們還就讀於同一個私塾。隻是藺溱比藺媚早讀了五年,是故裡學長。 她來洛邑以後,除了一次禮節性拜訪,幾乎沒有再聯係過。對藺溱而言,藺媚遙不可及。 藺溱曾經在喝酒時向同事吹噓過,當初藺媚來洛邑時,藺媚的雙親曾經設法與藺溱聯係過,請求予以關照,言下之意有將藺媚托付給他的意思。 藺溱本身對藺媚也有相當的好感。在鎮裡,藺媚的名字就等同鬼靈精,很受男孩子矚目的。若鎮裡選美,那藺媚定可穩居前三名的。 之所以會請求他予以關照,是由於藺溱表現優異,早早地進了衙門當差,頗受鎮裡長輩另眼相待。去了秦國太子府以後,更是受一些姑娘家長的青睞。 無奈的是,藺媚並不另眼看待藺溱。 哪怕是藺媚來太子府工作以後,與藺溱也沒有多說過幾句話。 即使如此,藺溱還是願意替藺媚辦事的,尤其是她來太子府工作以後,藺溱關注她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充滿了愛意與渴望。 藺媚雖然與藺溱同在太子府工作。但是,由於工作性質不一樣,兩個人雖然回家的路線大致相同,卻鮮少碰上,如果沒有事先約好,碰上的概率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