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喬詭的腦子,早就判斷出真相了。傀儺身居高位,是可以看到那三張畫像的。對,他一定臨摹了下來讓佃蔭傳遞給了那兩個女人,她們看到畫像後立刻逃之夭夭了。 這麼表述,魏國的反間諜實力看似很強,那個俞叟和“二三”竟然神一般地鎖定住了傀儺,猶如天助。樓庳能信麼?不會勾起他對自己的再次懷疑吧? 看了一眼側記配發的庭審畫像。三個受審的人垂頭喪氣地低著頭,那個女人看上去有點麵熟,仔細看了一下,佃蔭似乎與菟絨長得有幾分相像。 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菟絨和佃蔭都是間諜,都是女人,相像的臉本身就足以懷疑她們之間存在聯係。 莵絨竟然嫁給了傀儺的兒子?子青的心情立刻墜落進了冰窖,他熱愛的莵絨竟然嫁給了一個惡心的下三爛?懵逼了好一會,子青又細細地看了一眼畫像,確實很像莵絨。可是,莵絨與自己分手後不久,就在郵差所告示牌寫下給自己報平安的暗語,她應該在洛邑,怎麼可能身處大梁? 或許,她們真是兩個人?心底的不甘讓他產生了僥幸的心裡。布告裡說了,三個人像是秦國人,莵絨是義渠人,在洛邑生活多年,怎麼看也不會像是個秦國人。如此,這個佃蔭應該就是秦國的間諜,不會是莵絨,她們就是長得像罷了。 想到這裡,他的心有了絲絲的安慰。 唉,可惜了,佃蔭漂亮的臉蛋隻能沉淪在牢房裡與陰暗潮濕為伴了。 不過,那麼長時間過去了,應該可以重新與夜鶯聯絡了。 但是,現在必須先要防範樓庳的審查,喬詭回洛邑太子府後肯定會采取行動的。 可是,既然喬詭已經從禁衛軍手裡逃脫了,秦巍之間的戰火也已經告一段落,他怎麼沒有回洛邑呢?他很納悶。 下班了,藤莉要加班,他獨自出了太子府院門,從門前戒備森嚴的衛戍軍士兵中間穿過,這才舒了口氣。 天已經黑了下來,風很大,狂風裹著黃沙呼呼地直往他口鼻灌,讓他透不過氣來。 傷口似乎也在刁難子青,肺部隱隱作痛,走幾步就被風吹得喘不上氣。隻得扭轉頭側著往前走。這幾個月他一直咬牙頂著壓力工作,突然的釋放了壓力,他感覺很累。 路邊的樹被風刮彎了腰,樹葉如同人的頭發一般呈一邊倒,路上的行人都捂著嘴匆匆趕路。 他很艱難地回到了百匯客棧。 一名小二開門將他迎入,隨即身後襲來的一股狂風幾乎把大廳櫃臺上記事的木板都吹飛了起來。 他停下腳步,歉意地撿起地上的細木板遞給櫃臺後麵的人。正要離開櫃臺往樓道上走時,那櫃臺後麵的人道:“子青,您的房間裡有兩位訪客正在等您。” “是嗎?”他疑惑地隨口問道,內心有了隱隱不安。 他一向注意與這位櫃臺小二搞好關係,態度和藹不說,還經常慷慨地賞他銀子。所以,他們倆之間如朋友一般。 他對子青報以友好的微笑:“是的,看他們的裝束像是秦國衛戍軍。” 子青心悸了一下:“噢?是秦國衛戍軍的?他們找我乾什麼?” “這個他們沒說,隻是打聽你有沒有回來?我回答說你還沒有回來。他們說要在房間裡等你,就先進房了。” “他們來多久了?” “有一個小時了。” 他們是專門來找自己的!子青心頭“咯噔”了一下,以微笑抑製著自己的內心不安,道:“哦,我現在就去見他們。” 聽見這話,樓梯邊的小二朝他躬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子青心裡明白,喬詭回洛邑了,他是不可能輕易相信簡報所描述的鬼話,一定會對三幅畫像失密開展追蹤調查。衛戍軍的人來找自己,無非就是他把懷疑的目光盯住了自己,向浦宗將軍求援了。 沒來頭的有了一陣驚悸,沒有想到畫像果真惹出了大問題,喬詭尋跡追過來了。 現在是自己拿出決斷的時候了。 肺部的傷口似乎在撕扯自己的心臟,很疼,他咬牙堅持著往房間走去。 可當他慢吞吞地走到樓麵時,他依然沒有拿定主意,腿腳沉重得像灌了鉛,都提不起來了。 那兩名衛戍軍的人非要見自己不可,明擺了是有持有上峰指令的,浦宗將軍已經同意對他采取行動。 是什麼樣的行動? 很冷,此刻,洗一盆熱水澡然後美美地吃上一碗驢肉飯該是多麼愜意。但是,他心裡清楚,美餐現在隻是一個奢望而已。 他突然感覺很虛脫,軀體和精神都很萎靡,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幾乎連登樓梯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很擔心自己這樣的狀態能否應對衛戍軍接下來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審問? 意識到自己麵被臨衛戍軍以間諜嫌疑拘押的可能,或許今晚就得在衛戍軍監獄裡度過了,他內心有了一絲驚恐,真想把一切都置之腦後,轉身跑出客棧,在衛戍軍和太子府還沒來得及鎖定他嫌疑之前逃之夭夭,躲到法碼街寓所去。 但是,他的一雙腳仍然在廊道繼續走向自己的房間。 這麼多年的堅持,他已經把自己的意誌錘煉的無比堅強,他不會就這麼輕率地放棄初心。他從冰天雪地的光狼城來到洛邑,本來就是深入虎穴,其中包含的危險他早已心知肚明。 這幾年,他對莵絨的愛情從來沒有放棄。但是,險惡的環境不容他將心思放在愛情上,顧不上了。人生在世,無非就是家國情仇,他必須報恩父母以救贖自己,道路雖然兇險,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頭,自己也必須堅持下去。就如他以前起誓的,了不起再死一次。而且,他不信,衛戍軍沒有證據就敢把自己羈押到監獄去。喬詭多次的甄別他都挺過來了,這一次也未必能奈自己如何。加上藤莉是王親國戚,他們未必敢動手! 他對自己很有信心,懷疑就如天上的閃電,雖說能劈死人,實際上能劈到的卻是鳳毛麟角,他不相信自己的命運這麼背。 思索間他已到了二樓房間門口。 他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衛戍軍公開地宣示上門,明顯的有威嚇的意味,如果他心裡有鬼就會逃跑……對,這就是喬詭的目的所在吧?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心理戰。嗬嗬,是一出小鬼敲門啊。 看穿了,他對自己剛才的那些沮喪和惶恐感到可笑。自己是浦宗將軍的座上客,喬詭即便懷疑和猜測自己,也是沒有證據的單麵之詞,他除了向浦宗絮叨對自己的懷疑,出這種把自己恐嚇走的鬼主意,是不敢唐突地朝自己下手的。 他頓覺心氣高昂,有了昂揚的鬥誌。 他推開門,瞅著房間裡的兩個人,滿麵春風地躬腰作揖笑道:“先生們,晚上好。” 房間的燈盞已經全點著了,通光透亮,取暖爐內一團炭火燃得正旺,上麵的水壺突突地冒著熱氣,房間裡很暖和。 兩名衛戍軍軍官已經坐等得極不耐煩了,他們一個歪跪著,一個癱坐在地板上抻著腿,表情很是乖戾。 兩名客人均屬矮個子,體型敦實,一個圓臉蓄著小黑髭,一個臉型瘦削,眼皮臃腫。他們好像剛剛進門的樣子,依然裹著長袍戴著方巾帽。 兩人進門的時間已經不短了,足已把房間裡的一切查個底朝天。 子青朝房間裡橫掃了一眼,便一眼看出房間裡的東西已經被人動過了,雖然還不算亂,但已不是原來的樣子。他判斷,他們倆已經對房間裡麵進行了一番徹底搜查。 這點倒沒有給他造成不安。因為凡是可能給他招致麻煩的臉套、假發、服飾和可疑絹帛、竹簡及其財物等,他都不曾留在這個客棧房間裡擱置過,更別說藏起來了,全部留在了砝碼街寓所。而藤莉對這個地方從未放心過,不曾留下過一塊小碎銀,更別提會留下她出賣的機密情報了。這地方就是自己睡覺的地方而已,對這種搜查他根本無需擔心。 但這個狀況表明,他已被衛戍軍視作了嫌疑人。 那倆人見他進門,起身在取暖爐前重新坐好,那笨拙沉甸的毛皮靴、和慵懶地坐在蒲團上審視人的架式、還有那副看似笨拙實而機敏的麵部表情,都證實了他們衛戍軍的身份。 “請問二位光臨有何貴乾?”他彬彬有禮地向問道,隨後把自己的布包放在矮桌上,取下圍巾,脫去了長袍:“哦,取暖爐已經燒起來了,你們不脫長袍麼?” “我們也是剛剛進屋不久,”其中一個站起身來,朝他略躬腰作揖:“我們路經這裡,大堂的人說你馬上就會回來,所以我們就等你了。” 可他還是不脫帽。 “來點酒如何?”子青說著拿起櫃上的酒盅依次遞到兩名來客麵前。 “來一杯也行。”留小胡髭的叫荒草,他先接過酒盅,隨後祈悍也跟著接了酒盅。 也許是銀質的酒盅起了神奇的作用,居然兩人的態度均有所改變,把帽子脫了!秦國人很崇尚富人哦。 給他們倒了穀子酒。 “天氣很惡劣,你竟然這麼晚回客棧,一定是遇上急事了吧?”祈悍道,“叱”一下喝了一口酒,然後把酒盅放在矮桌上。 “晚麼?這麼惡劣的天氣,是真正的頂風逆行啊!知道麼,就從太子府回到客棧這點路,那風都快將我吹到洛水裡去了。唉,幸虧我身板夠結實。這討厭的風,刮起來就沒完沒了了,冷死人了哦。” “我們是衛戍軍的。”荒草丟出了這句話。 子青楞了一下,都到這個地步了,他們還沒有覺著自己已經猜出他們身份了麼?是把他看成了一名十足的白癡了? 他裝作疑惑的樣子瞅著他們,似乎不相信他說的話:“噢,真的?” “你帶照身帖了麼?”荒草拿起矮桌上子青的布包,將布包裡的東西全部翻倒在桌麵上。 子青望著荒草檢查包裡的舉動,笑道:“帶著。處在戰爭狀態下,作為一個秦國人,照身帖不離身不失為明智之舉。” “相當明智之舉。”荒草笑著,從桌麵上撿出了子青的照身帖。 這塊東西除了表明他的身份和職業,並無其他的作用。 荒草仔細看了一番後把它遞到祈悍手裡。 “看起來一切倒還正常。”他隨口道。 手上端著酒盅的子青移步站在取暖爐前烤火,就當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 多年來的間諜生涯讓他精神倍感壓力,尤其是胸部受傷以後,生理疼痛和精神壓力讓他難以入眠,在兵站診所巫師的建議下,他喝起了穀子酒。果然,在穀子酒的麻醉下,精神壓力極大地得到了緩解。現在,他細心打量著這兩個衛戍軍軍官的臉,他們的表情還算是挺輕鬆和友好的。 祈悍把照身帖又遞回給荒草。荒草把照身帖放在矮桌上,一邊琢磨著什麼,一邊在用他那粗短的指頭敲打著照身帖。 “我們是奉浦宗將軍的命令來的。”祈悍明說了來意,強調道:“來向你調查點事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他們倆抿住了嘴,默默地瞪住了他。 打著浦宗將軍的幌子,子青明白他們不言而喻的威懾之意。 他感覺到了兩人的不善,淡然的瞧著他們,完全不在意他們倆陰暗的眸子透著的寒意。 他感覺自己現在找不到特別恰當的話,最好是什麼都別說。再說了,他們肯定會說話的,而有些話是必須要回答的。該回答的話不答,或者悶不作聲,反而會給自己添麻煩。 他不知道他們會從什麼地方切入正題。但是,他感覺到了對方稍顯猶豫。 他也就繼續冷冷地瞅著他們,等著他們說話。 見沉默的施壓不起效果,祈悍隻得繼續道:“最近一個時期以來,客棧裡的人有很大的不滿,投訴人特別多。尤其是戰爭這幾個月客棧被我軍租用以後,有些住在這兒的秦國人很不自律,太狂躁,喝酒、耍酒瘋,甚至打架的事也經常發生,把客棧弄得烏煙瘴氣,以致客棧裡弄得像個瘋人院,讓人很是不安。我們現在想知道,是否你個人也同樣受到過驚擾?你住在二樓,那些情緒激昂的家夥們喊聲特別大,你不會沒有聽見吧?” 聽他這麼一說,子青有點懵,這個話題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吃了一個憋,半晌沒吭聲。 他甚至要懷疑這人是不是衛戍軍了。這講的都是些什麼話啊?簡直就是胡言亂語。難道浦宗將軍就為了這個而不惜派人專程登門問安,垂詢他的美夢是否受到那些粗俗的酒鬼喧囂驚擾? 這明顯像是沒話找話,在套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