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蓉收好匕首,把祀紘的嘴唇合上,將被子重新拉到喉嚨處,出屋去了。 她對門口兩家丁道:“你們記著,他如果醒了,給他喝點熱水。” 她講完了,朝著無忌羞怯地笑了起來,瞅著他問道:“你在魏遫麵前是怎麼說的?” “我說我是與你在畫舫船吃飯碰上祀紘的……”無忌幽幽地笑了起來,道:“發現一個喝醉的人躺在房間裡,衣著打扮像是一個秦國人。現在是魏王喪事期間,一個秦國人竟然敢在畫舫船裡喝醉,身份很是可疑,就上前查看,沒有想到他的同伴卻朝我一刀揮來。我殺了那人,將醉鬼帶回了府裡,想等他醒了問個清楚。哪知道管家見了說他叫祀紘,說是吾王的老師。所以,這才進宮向吾王報告了。他聽了很著急,就讓我隨他回到了府裡。” 莵絨很疑惑:“他就沒有懷疑你?” “哪能啊?”無忌鬆了一口氣,道:“魏圉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一直把我拘留在院子外麵的馬車廂裡,想與祀紘商量以後再處置我。我判斷十之八九會殺了我。好在你這一手乾得漂亮。” “說我乾得漂亮,還不如說是你算計得到位。”莵絨笑了:“你讓武晟看管烓火,擺明了就是讓他倆相互證明。然後私下對我說了一堆憂心忡忡的話,就是要我要了祀紘的命。這麼一來,祀紘死的時候,你去了宮裡,武晟和烓火可以相互證明。而我作為一個小女人,隻會關心自己的房舍,在內院躲著沒有露麵……那魏圉雖然懷疑你殺祀紘也就無可奈何了,這個燙手的山芋也就被你扔掉了,你也就安全了。我的判斷沒錯吧?” “知我者莵絨啊。”無忌笑了起來:“但是,我沒有把握能不能騙過魏圉,他是個多疑的人。” 莵絨也笑了:“好啦,就別謙虛啦,這不都過去了麼?” “過去了?那是不可能的。魏圉後麵一定會進行調查。我當著烓火的麵問你們話,就是為了讓他給魏圉匯報用的。”無忌擔憂地道:“說實在的,我心裡非常忐忑,在魏圉讓我進院子的那一刻,我都準備拚命了。” “拚命?”莵絨笑了:“就憑你赤手空拳對付那些禦前侍衛?” “我帶這暗器。”說著,他從袖袋裡掏出一把黃豆給他看。 莵絨見了黃豆,驚愕地瞪起了眼睛:“這是暗器?” “唉,聊勝於無。”無忌放回黃豆,感激地道:“莵絨,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無忌的命就是你給的啊。” 莵絨笑了起來,奇怪地問道:“怎麼變成了三次?還有那一次啊?” 無忌感激地道:“哢樂茶鋪是第一次,昨天是第二次,今天不就是第三次了麼?” 莵絨笑了道:“哢樂茶鋪也算麼?那不過是嫁禍……” 無忌沉下了臉,認真地道:“事不過三,我不管,我們的緣分到了,你必須成為我的夫人!” 莵絨無奈地道:“我知道你這個人蠻不講理,沒有想到是這麼的蠻不講理……” “你知道啊?”無忌停下腳步一下子抱住了她:“為什麼還不答應我?” 這下莵絨慌了,滿臉通紅地道:“哎呀快鬆手,別人看著吶。快點……哎呀,我沒有不答應啊。再說,我不是已經在你家內院了麼?” 她這麼說,無忌樂嗬嗬地鬆開了手。 “死鬼。”莵絨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頭發。 他們一起進了賈嬋的房間,見了賈嬋後又讓丫鬟叫來了白瑩,她們相互見禮。無忌簡單地對賈嬋、白瑩道:“莵絨對我有救命之恩,她三次救了我的命,沒有莵絨,我早就死得翹翹的了……” 白瑩一聽當即朝莵絨跪下,淚流滿麵地叩首道:“妹妹對姬家如此大恩,今後這後院就有妹妹當家了吧……” 莵絨一聽慌了,慌忙也跪下道:“姐姐如此大禮讓莵絨怎麼受得了?娘,你快勸勸姐姐吧?” 賈嬋也很感激莵絨,她上前拉住莵絨的手道:“你與無忌是經歷過生死的人,照理,白瑩把當家位置交給你,也是天經地義的。相信你能體會白瑩的情意。但是,白瑩啊,莵絨剛進府,很多事情還是懵懵的,你就別強人所難了,好麼?” “好吧。”白瑩這才抬起頭,淒淒地道:“我就暫且替妹妹掌管一陣。” 賈嬋回頭不滿地嗬斥無忌道:“事情都怪你這個混小子。你看看今天府裡經歷了什麼?連魏王都趕來了?喜事和兇事都撞在一起了!你還不趕快去祭祀房好好祭祀一番?去吧,把喜事告訴你父王……唉,魏遫,你看看今天都發生了什麼?你怎麼就挑了這麼一個昏君呢?” 魏圉真是一個昏君麼?無忌很無語,賈嬋顯然也看出今天發生的事情不同尋常。 也虧了祀紘來大梁後一直沒有與魏圉接上頭,所以才有自己被藤莉迷翻的事情發生。 無忌心慰了很多。 莵絨陪著他走向了祭祀房。 “你娘對魏圉耿耿於懷哦。”她對無忌嘟囔道:“那祀紘萬一醒來與魏圉說上話,按魏圉的性格,一個會殺了你。想到這一點我很恐懼……你還要為他做事麼?” 莵絨也對祀紘的死充滿了擔憂?如此,魏圉對祀紘的死一定耿耿於懷。無忌瞅著她搖頭道:“不,你記住,我是為魏國做事,隻因為魏遫是我的父王,我是為了救贖我自己。” 她很憂心,忐忑地瞅著他,魏圉也是個手黑心狠的家夥,他的無忌太善良了。她忐忑地道:“天下烏鴉一片黑,哪個君王也不是吃素的,伴君如伴虎。你非要在這裡一條道走到黑麼?” “我父王這麼多年來一直為姬家的江山社稷嘔心瀝血,到最後竟然不惜奉上了自己的性命。”無忌感慨地道:“我雖然出生在宮外,卻與姬家一脈相承,於情於理我都要為魏國出力。這樣,才不辜負我對父王的承諾。” “唉,無忌,你是自作多情,掉進你父王圈套裡了……”莵絨很無奈,瞅著他道:“你就該學你娘,該放下就放下,該出手就堅決出手。” 無忌對她的話很困惑,難道她也認為自己應該去爭做魏王?疑惑地瞅著她道:“你與我娘是第一次見吧?怎麼會這麼了解她?難不成就是因為你們都是義渠人麼?” 想不到莵絨聽了竟然眼睛一亮:“娘也是義渠人?” 看她興奮的樣子,無忌無語了,她不會與賈嬋一樣,逼自己去爭奪王位吧?怎麼義渠人的性格都是這麼軸,一點也不願意變通呢?他是怕了莵絨,她不能再回洛邑,否則非落在喬詭手中完蛋不可。 轉念,反過來想,既然自己不想爭奪王位,就應該與魏圉好好的溝通一下,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導致的猜忌消弭在萌芽裡,以免危及魏國的朝局穩定。 想到這裡,他決定再進一次王宮。 魏圉倦縮在宮廷大殿條案後麵,呆呆的想著心事。 十六年前,他父王率軍平赤山君緈瀨反叛失蹤,消失了快一年。期間,相國魏齊主持朝政,按田文主外、祀夫主內的原則,祀夫當仁不讓地挑起了住持朝政的重擔。由於怕宮廷大權旁落到齊國人田文的手中,祀夫力主他他出任監國,接替魏齊掌管宮廷大權。 但是,他對祀夫沒讓他直接繼位非常非常的不滿。雖說眾臣沒人說吾王龍禦歸天了,心裡卻明白,昭王回宮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在這樣的情況下,祀夫為什麼不讓自己坐上大位?這個監國要監到什麼時候? 隻是祀夫非常的固執己見,非說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連他兒子祀宏去勸說也無濟於事。 魏圉自幼跟隨在他母親緈麗身邊,感情很深。緈麗雖然有了兒子。但是,地位卻在緈春之後,這讓她非常鬱悶,一直在攛掇魏圉對緈春的仇視和不滿。眼看魏圉可以登基卻隻是監國,聯想自己的多年來的委屈,就使勁地鼓動魏圉與祀夫作對,非讓魏圉繼位不可。 魏圉本來就對自己沒能繼位不滿,於是便借口扶正緈麗的位子,向祀夫等士大夫再次提出了繼位的問題。在眾臣看來,魏圉似乎更在乎的是要為他敬愛的母親大人爭名分。 但是,魏圉在朝中沒有什麼人脈,他卻不顧自己勢單力薄,硬要在洶湧的輿情之中,為自己母親爭得更為尊榮的地位。 魏圉蒞臨監國的第二天,祀夫起草了太子蒞臨監國詔書遞上去,然後等待魏圉的批復。 魏圉自然對詔書的內容不滿,就讓禦史去找祀夫,說想把詔書中幾件不便利的說法刪除。 祀夫卻不同意,道:“以前有了不同意見,你們動不動說是吾王的意思。現在也是監國的意思麼?我們一會祝賀監國即位後,當麵上奏,要問一問是誰想刪削詔書的這些說法?” 祀夫在朝五十餘載,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破了魏圉的企圖。他根本就不在乎太子的小兒科手段和目的,眼中根本就沒有這個監國。魏圉心知肚明,第一次試探就碰上了一個硬釘子。 在場的祀夫門徒大夫也相繼陳述利害,朝堂上魏圉無言以對。過後詔書原文發布了。 由於昭王此前已將祀夫加封為右相兼司徒,因此他更加便利地推行自己的主張,提拔了不少門徒,在宮廷中分掌事務。 魏圉感覺自己有被架空的意味,很是不甘,朝自己的老師、祀夫的兒子祀宏發牢騷道:“孤這個監國,有沒有一個樣,還不如你老爹的一個屁,再臭也有人捧場……” 祀宏搖頭道:“臣也看不透祀相的居心何在?但是,祀家三代忠心耿耿為宮廷做事,斷不會做有損魏國的事情。請太子再忍一忍,相信不久以後,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又過了幾天,禦史們遞上奏章,例數緈瀨的罪責,建議剝奪王太後封賞,將她打入冷宮。 把太後打入冷宮魏圉是斷不能答應的。雖然緈瀨反叛,難道太後也反叛了嗎?再說了,太後進了冷宮,那他的母後也是緈姓,將來豈不是王宮沒了王後? 事情僵持了。 對於魏圉要求繼位的想法,祀夫始終沒有鬆口。對於魏圉要求保留太後待遇的要求沒有表態。他認為魏圉雖然年輕。但天性靈明,所以他自信可以輔佐魏圉致天下於太平,因而事事都有所勸諫。 後來,祀夫聽從郎逍的建議逮捕了禦林軍將軍石頗。 石頗雖然被抓。但是,大梁謠傳四起,市井議論紛紛,局勢非常不穩定。祀夫建議魏圉剮了石頗,他道:“不殺了石頗這些人,監國地位就不算正大,天下的公道就不算彰明,祖廟的神靈就會不安,百姓的心裡就會不服,禍亂的根源就未除清,太平局勢就不會實現。” 於是,魏圉下令剮了石頗。 石頗一死,大梁人心惶惶的輿情平息了;接著祀夫建議魏圉派禦林軍奔赴各隘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協助魏軍拚死抵禦秦軍的進攻,穩住了邊境戰事,魏宮廷大局也就平定了下來。 接著,祀夫又上書請魏圉嚴肅對待上天的告誡,遵循祖上的家訓,弘揚孝道,善保身體,自己也要勤於學問,謹慎地發號施令,嚴明地推行賞罰,任用人要專一,不好聽的勸告也要聽,親近好人,節約財用。其中言語大多正直、切實。 魏圉雖然不服,卻都點頭允準。他的心事仍然在王位上,就想名正言順地登上王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他懶得理會。 一個月後,他對監國的稱呼依然耿耿於懷,大殿的王位也沒坐熱乎,卻發生了一件給他添堵的事。 那日朝會上,百官臨朝,儀仗如林。 司空燮萇出列,給魏圉遞上了一本奏疏。魏圉滿臉微笑,例行公事地端詳起奏疏,卻隻是掃了兩行便勃然變色,氣得說不出話來。 司空是主管禮儀、德化、祭祀等事務的,位次三公,與六卿相當,與司馬、司寇、司士、司徒並稱五官。燮萇司空的奏疏通篇隻有一個意思,既然監國已即位,可以監管國事,那麼首先應該理順宮廷的禮儀關係,割除緈姓叛逆的親屬在宮廷尊享的地位,將他們掃除出宮、繩之以法。 這個奏疏的矛頭首先就是沖著緈太後,而後是他的親娘們。因為她們都姓緈。 就是因為有姓緈的人反叛了,所以,緈姓的人都要死? 奏疏很長,魏圉看得很仔細,越看臉色越難看,最後氣得發白的麵孔罩上一層死了一般的鐵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