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你的粉底有些濃,我猜這裡藏著傷口。” 金枝指著自己的嘴角,黴茲有些驚訝,她下意識地捂住唇角,這裡確實藏著傷口,是被大使每天晚上撕咬出來的。 金枝繼續說道:“怎麼樣,要離開這裡嗎?就趁現在世界一團亂,就趁我們願意帶著你。放心吧,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可是你的粉絲。” 她從不後悔那天的決定,這一次的勇敢,換來了她久違的自由,隻不過她沒有抵抗住誘惑,再次把自己送給了那名魔鬼的使徒。 家鄉的老人曾經說過,跟魔鬼和它的使徒做交易的人不會被天堂收容,因為黑暗有自己的潛規則,這些人的靈魂其實在交易達成的那一刻就已經被賣給了魔鬼。 天堂不要叛徒,但是黴茲靠自己殺死了誘惑人死亡的極樂鳥,上帝會憐愛勇敢的戰士。 綁著寶石的發帶隨著海水逐漸飄遠,戰士已經拖著極樂鳥沉入了海中,親愛的玫瑰,當你丟棄了沉重的,不屬於你的浮華,你就會收獲最真實的美麗和一直渴望的自由。 正當眾人沉湎於黴茲沉溺的時候,甲板上突然傳出一大串誇張的笑聲,阿韌猛地抬頭,看到波娜從船長室裡出來了,水手們簇擁著她。波娜先是挑釁地沖他露出一個笑,隨後退了下去,羅熊緊接著出現了,他懷裡抱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 阿韌呼吸一窒,下一秒,羅熊麵無表情地將女孩丟了下去。她就像被神拋棄的新娘,裙擺在空中綻放成一朵雪白的花,在這朵本應該無暇的花上,鮮血一點點的往外蔓延著,染紅了她的衣衫。 柔亮的黑發隨風搖曳,仿佛在對阿韌做最後的告別,女孩已經再也睜不開眼睛了。 噗咚! 女孩落入水中,濺起巨大的水花,阿韌被徹頭徹尾的澆濕。 “好了,我們該準備走了,這可真是一塊喂鯊魚的好食材,希望它們吃的愉快。” 波娜拍了拍手,無情地轉了回去,她現在的心情很愉悅,礙眼的花終於被掐掉了,違逆自己的狗也受到了心靈上的懲罰,沒有什麼是比她本身的存在更偉大的,誰都不能讓她波娜·古莉雅·加西亞不高興。 阿韌喉嚨裡不斷地拉扯出哭腔,哭腔剛開始像是卡頓的磁帶一樣緩慢,隨著金枝被海水推近,阿韌的呼吸不由得變得越來越急促。他瘋狂地劃著水,同筏子上的羅擎天害怕他想不開和黴茲一樣跳水,急忙拉住他的腰,阿韌隻能拚命地在水裡揮動胳膊。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金枝,呼吸越來越急,直到終於將女孩從水中撈起來。阿韌急切地看著她,試圖擠壓出她胸脯中的水,每一秒鐘都希望她能睜開眼睛,但是他眼睛裡的希望隨著一次次的嘗試終於暗淡下去。 她死了,是真的死了。 阿韌不得不承認了這個事實,他將她冰冷的身體擁入懷中,可惜他的體溫卻再也溫暖不了她,少年喉嚨裡的哭聲逐漸抑製不住。羅擎天一直擔心地摟著他,害怕他想不開,阿韌抱著懷裡的女孩,她身上冰冷的溫度快要將他的心臟和思緒也一起凍結掉。 目睹一切的人們看著這一幕低聲地私語,他們知道,救了他們的不是眼前的少年,而是少年懷裡的女孩,為了他們,她放棄了珍貴的活下去的機會。 聽說,這個非常善良的女孩還是夏侯家的大小姐,夏侯家一定會感到很痛苦的吧。聽說,這是家族裡唯一的千金,千書萬禮作為她的臺階,金錢和富貴作為她成長的地毯,她的未來本該踩在金字塔尖綻放萬丈光彩,履歷熠熠生輝讓旁人羨慕咋舌,如今,這顆耀眼的恒星卻悲慘地墜落在了這裡。 阿韌嚎啕的哭聲變成了海麵上最悲涼的音樂,他哭得越大聲,船上的波娜就越開心。金枝從他懷中無力垂下的胳膊讓筏子上的人們看在眼裡,感覺分外刺眼。 他們心虛,心虛生與死的考驗降臨的時候,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娘竟然比所有人都大義,他們明明很自私,一直考慮的是自己,還一直嚷嚷著讓少年拋棄她選自己這一邊。 然而,她卻無條件的選擇了他們。 一架黑色的直升機轟鳴著飛來,波娜一行人被接上自動軟梯,海麵上落水鳥一樣狼狽可憐的阿韌讓她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阿韌抱緊金枝,他咬著牙,身體劇烈顫抖著,瞪著波娜的一雙眼睛幾乎要擠出鮮紅的血,噴出最灼熱的烈焰來。少年憤怒的,大聲的立下誓言:“加西亞,你一定要為她的死付出代價!” 軟梯上的波娜揮了揮手,她笑盈盈的,嘴唇幾閉幾合,隱形眼鏡自動放大畫麵,阿韌翻譯出她的唇形:(我會再來的。) 皮筏向著小島緩慢靠近,和人們的興奮相反,少年垂著頭,雙目無神地看著金枝的屍體逐漸沉入海中,隻有美麗無垠的大海才配做她的棺槨。他一直信奉一件事,她在這裡死去,就會在這裡重生。下輩子,他希望她能做一隻純白色的海鳥,海鳥可以自由自在地飛行,再也不會被夏侯家的一頁頁家書和人間的繁雜冗事牽絆住,她自由的時候會更快樂。 愛人遠去,一並帶走了他的心臟和熱情。阿韌看著空曠的海麵,感覺心裡也空洞洞的,隻剩下一點悲傷的淚水和記憶的碎片在不斷回溯翻湧。 “既然不喜歡那個名字,那你以後就叫方韌好了,這樣聽起來就帥多了吧?” “懶鬼,快起來,看看這條裙子怎麼樣?” “這是給你的18歲生日禮物,另外,提前慶祝你比賽順利。我的小狗一定能打贏的,我相信你!” “不要放棄憐憫。” 海麵上的氣氛過於壓抑,不知道是誰吹起了一段旋律,那曲子恰好是《夢中的婚禮》。阿韌的眼前漸漸浮現出畫麵,她踩著海水再次站了起來,身上潔白的連衣裙變成婚紗,滿臉幸福地捧著鮮花向自己奔來。而他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身上的衣服變成了潔白的燕尾服,他伸出一隻手,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奔赴。幸福從心底出發溢滿了他的身體,滿到在嘴邊化成抹不去的微笑。他們胸口簪著一模一樣的純白色花朵,這是東共和國內同一對新郎和新娘的證明,寓意著兩位新人可以攜手同心,直到白頭變老。 可是,我們的頭發還完全沒有變白,我甚至沒來得及向你告白,你卻已經先一步離我而去。眼淚從阿韌的眼眶中再一次無聲溢出,最後用力地砸落在地上變成一朵徹底破碎的花,他夢想中的畫麵伴隨著曲子結束全部崩裂成尖銳的碎片,紮得他心臟抽痛,想要吐血。 羅擎天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他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啟了唇,最終卻還是什麼話都沒說。阿韌搓著從金枝手腕上解下來的助理,失神地喃喃道:“羅大哥,我的恒星墜落了,是我沒有保護好我的主星。” 羅擎天看了一眼再也看不到金枝屍體的海麵,沉聲安慰道:“不是你沒有保護好她,是她輸給了強大的黑洞。阿韌,你是要僅憑自己這一顆小衛星的身份去主動撞擊黑洞,最後粉身碎骨,黑洞卻安然無恙,還是遵循她的遺囑,去做她最後吩咐的事?” 好久的沉默,隻有海風在用盡全力一下一下抽打著可惡的海水,似乎它也在為金枝的離去感到不滿。阿韌聽著海水低頻的哭嚎聲,小聲說道:“我先按照她的軌跡做她吩咐的事,變強之後,我親自去找加西亞算賬,我一定要讓她為她今天的殘忍付出代價!” 羅擎天再次怕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我親自教你一些東西,保證讓你比現在強。” 阿韌深呼吸一口氣,他甩了甩頭,眼裡艱難地擠出一絲光芒:“拜托大哥了,接下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回眸看向身後的海島,手腕上潔白的絲帶隨著海風向著海島的方向在飄,仿佛是金枝冥冥之中下達的指示,“去找姐姐。” 羅擎天輕輕捶了一拳他的腦袋,滄桑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另外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恒星永遠都不會消失,她會一直活在你的心裡。” 他抬頭看向直升機離開的方向,心情沉痛地皺眉:(小熊,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阿韌捂著胸口,手腕上潔白的絲帶隨著海風上下飄搖,他的目光仍然惆悵著,但是這裡已經不再空洞,雖然一直在作痛,但是她會換一種方式繼續陪伴著他。 他看著手腕上的絲帶喃喃:“對吧,大小姐?” 吹口琴的人仍然在繼續,曲子變得低緩柔和,開始生出一些淡淡的節奏感。阿韌扯下頭箍和皮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開始試著自己打理這頭蓬炸的頭發,以後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他得努力自己習慣了,比如馴服這頭桀驁的紅發。他不能消沉,一刻都不能,大小姐最後說的那句話,是讓他拯救這個世界,那麼他這輩子的目標到死為止都隻剩下一個——拯救這個世界。 你是我的恒星,是我畢生的導航,這無關生與死,我隻聽從心的指引,而我的心很小,裡麵剛好裝得下一個你。 阿韌看著身後覆蓋著一層濃密綠色的美麗綠洲,目光逐漸變得堅定沉硬:(大小姐,放心吧,韌一定完成你交代的任務,萬死都不辭。) 羅擎天看著阿韌狀態緩和一些了,他撞了撞他的肩膀:“小子,你知道那丫頭為什麼總對你說不要放棄憐憫嗎?” 阿韌沉默的沒有回答,羅擎天嘆了一口氣:“我是這麼想的,那姑娘看著是個心裡裝著天下的,她可能會考慮到這一步。” “什麼?” 他終於把視線從空蕩蕩的海麵上移開了,羅擎天回答道:“你想一下,如果人類放棄了憐憫,等到這場災難過去的時候,等待我們的會是另一場災難,那丫頭肯定已經想到了這一步,所以才一直提醒你不要放棄憐憫。” 他搭上阿韌的肩膀,任憑少年粗硬的紅發擦過自己的手臂:“她很看好你啊!不要讓她失望。” 阿韌無奈地笑了,悲涼的感覺從心裡慢慢升起:“我這個武校的吊車尾,何德何能受到大小姐這麼重視啊,我隻不過……” 他低下頭:“是個覬覦她的膽小鬼,連表白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