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獲日是柯柦最隆重的節日之一。 　　在這一天郵差會來到小鎮的廣場上派發他從遠方帶來的貨物。這些貨物都來自遙遠的楚科奇鎮。 　　楚科奇是一個比柯柦大得多的鎮子，那裡風和日麗環境優美，生活遠比常年在沙暴肆虐下的柯柦幸福。更重要的是，那裡擁有許多柯柦人稀缺的物資，尤其是藥品。 　　而柯柦與楚科奇之間是巨大的難以跨越的荒漠，無邊的蟲群與變異的野獸常年盤踞在那裡。任何試圖穿越這片地獄的行為都是對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郵差這份職業由此應運而生，除了他沒有人敢跨越這片吞噬無數生命的死亡地帶。與這個職業一同誕生的便是“播種日”與“收獲日”兩個節日。 　　這兩個節日沒有固定的時間，一般都在郵差出發前與歸來後。 　　郵差會在每次的播種日收集小鎮人所需要的物資清單和想要賣出的商品，然後帶著這些貨物以及柯柦人對未來生活的美好願望孤身前往楚科奇。 　　經過一陣漫長的等待後郵差就會帶著大家的希望滿載而歸。 　　而今天正好就是收獲的日子。 　　廣場如今出奇的熱鬧，郵差站在人群中央的高臺上，他現在的麵貌與來時的風塵仆仆截然不同。乾凈整潔的衣服替換了被泥濘沾染的厚大衣。看起來是一個很有精神的年輕人，隻是他臉上有一道縱貫左臉的疤痕看起來猙獰又嚇人，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鎮上不懂事的小孩都很害怕郵差。 　　“咳咳…”廣場中央的郵差清了清嗓，瞬時原本嘈雜的人群寂靜了下來。他從衣兜中翻出一張疊了八折的皺巴巴的紙，用粗糙的雙手一層一層的打開，攤開後開始念了起來。 　　“霍埃爾的鹿皮衣，上來領一下。” 　　人群一陣躁動，一個並不健壯的中年男人喜上眉梢，從人群中艱難的擠了出來，與他一起出場的還有人群中羨艷的目光。 　　中年男人匆匆走上前，從郵差身旁的助手那裡拿走了一件略顯寬大的鹿皮衣。 　　領過鹿皮衣後他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走到郵差身前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您，郵差先生。” 　　問候完，他才重新回到人群中去。 　　“尤莉小姐的繃帶，去取一下。” 　　“下一位個是霍華德先生預訂的消炎藥。” 　　…… 　　一個個聲音被喊出，人群中有人歡喜有人憂，收獲日就是這樣，並不是所有預訂了商品的人都會如願獲得收獲。 　　時間一點點流逝，臺上的物資也一點點被分發乾凈。夕陽間歇，慶典也逐漸步入尾聲。隨著最後一件貨物被取走人群中僅剩的幾位不死心的人終於流露出了認命的表情。 　　看來奇跡還是沒有發生呢。 　　隨著人群散去，廣場上隻剩下郵差、鎮長和一個遲遲不肯離去的小夥子。 　　郵差對眼前這個個子很高的小夥印象很深，在貧瘠的柯柦鎮，比自己還要高的人不多見呢。 　　小夥子名叫涅米寧，是個很勤快的年輕人，但命運對他卻沒有什麼眷顧，父母慘死在一場獸潮中，僅有的妹妹也患上腿疾沒法走路，這個沉重的負擔已經快把他拖垮了。 　　他比任何人乾的活都多做的比誰都賣力，可他和妹妹的生活卻依舊很困苦。 　　按照常理他這種健壯帥氣的小夥子在鎮裡會很受歡迎，可直到今天他也沒有成家立業，原因很簡單，沒有人願意接納他家裡的累贅。 　　恰巧涅米寧是個很負責任同樣也很倔犟的孩子，他不願意拋棄殘疾的妹妹。這其實在荒原是很理所應當的事情，這種事曾經也發生過，盡管大家都不願做出拋棄的選擇，但這也沒有辦法的事。在荒原這個艱苦的地獄，就連道德也要為生存讓路。沒有人會苛責他什麼，加上他原本健碩的體格和務實能乾的性格一定會收到很多女孩兒的青睞。 　　結果這個愣頭青說什麼都要跟那個殘疾妹妹一起生活，結果就隻能過著現在這樣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瞅瞅，原本身材很好的小夥子都餓脫相了。 　　看見在這裡徘徊的涅米寧，郵差很輕鬆就猜到他的來意了。無非是打聽他妹妹藥的消息。 　　原本涅米寧家裡雖然困苦但還生活的下去，但為了找到治療妹妹腿疾的藥，他把家裡僅剩的財產變賣甚至還欠下了許多債，隻為托郵差去楚科奇尋藥，可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收獲日了依舊沒有結果。 　　看見郵差準備走了，涅米寧連忙跑到郵差身邊，原本高大威猛的小夥子如今正低眉順眼的輕聲詢問。 　　“郵差先生，我妹妹的藥還沒有消息麼？” 　　郵差看了看身旁低下身子的涅米寧心裡有些許的同情，但依舊沒有什麼情緒的說道。 　　“你妹妹的病必須要有蕈獸的毒囊才能治愈。那東西少得可憐又兇猛異常，在楚科奇都是稀罕貨沒那麼好找的。你可能還需要再等幾個收獲日。” 　　聽見郵差的話涅米寧臉上的絕望之色更深了一層，其實郵差的回答他已經猜到了，但隻有聽見郵差親口所說他才敢相信這一切。他抬起頭想說些什麼，但他卻不敢看郵差的眼睛，自尊驅使他先假意仰頭看天，然後又很不爭氣的低下頭，小聲囁嚅著。 　　“郵差先生，暫時拿不回來的話可不可以先把訂金……” 　　他非常小心的說著，竭力表現出一副順從的樣子，生怕惹惱了郵差。 　　這時郵差打斷了他的話。 　　“你想壞了規矩麼？” 　　郵差當然知道他想乾什麼，他所有的身家全當做了訂金交到了郵差的手裡，這筆錢雖然叫做訂金，但其實就是商品的全款。郵差這裡的規矩就是這樣，想買什麼先交錢，之後你就要一直等著直到有貨，不退不換，這是從老郵差開始就立下的規矩。 　　為了攢下這筆錢涅米寧已經散盡家財，不僅如此他還有一筆不菲的欠債，可妹妹的藥暫時還遙遙無期，利息卻是越滾越多。他是想在找到藥之前先把訂金拿回去維持一下生計。 　　“不敢不敢，您就當我沒說。”聽著郵差冷冰冰的聲音，涅米寧再也不敢提一句訂金的事情了。他一邊道歉一邊把身子伏的極低。高大的身影做出謙卑的姿態生怕惹惱了郵差。 　　他自然知道郵差的規矩，可妹妹一直執意讓他把錢要回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直乖巧聽話的妹妹變得任性起來非要吃蔬菜，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承受範圍。 　　他也明白變賣家產後的這段時間實在是委屈了妹妹，隻好跟妹妹解釋等他還完家裡的欠債就領她吃一點好的，不用天天都吃硬的像石頭的黑麵包了。 　　可妹妹對他的解釋置若罔聞，執意要讓他把郵差那裡的訂金要回來，於是便有了今天這一幕。 　　一旁的鎮長看著戰戰兢兢的涅米寧也是起了惻隱之心，他很同情眼前這個小夥子悲慘的身世，連忙上去打圓場。 　　“郵差先生，郵差先生，您別生氣。涅米寧他也是急昏了頭一不小心忘了規矩，您看我的麵子上就原諒他一回。” 　　涅米寧依舊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鎮長看了一眼嘆了一口氣，心中的憐惜之心更甚，算了，幫人幫到底吧。 　　“您知道的，涅米寧家裡確實比較特殊，要不您考慮一下。” 　　郵差打開口袋拿出一支香煙，點上火放在唇間深吸一口，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這樣靜靜的等待著，氣氛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寧靜。找書苑 wｗw.zhaoshuyuan.com 　　過了好一會兒，郵差蹲下身子，用右手抬起涅米寧緊貼地麵的臉，二人先是四目相對，緊接著，涅米寧怯生生的移開了視線。 　　望著有些惶恐的涅米寧，郵差不緊不慢的說到。 　　“可以，當然可以。” 　　涅米寧臉上閃過一抹喜色。 　　可郵差緊接著說的話，讓他如墮冰窖。 　　“不過，你要是拿回訂金的話，你的訂單也要刪除掉，蕈獸的毒囊我就不勞心去尋找了，我就當你的訂單沒有發生過。” 　　聽完郵差的話涅米寧難住了，他原本的設想是看看可不可以說服郵差能不能先把錢拿回來，等藥到了之後再付錢。這自然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但顯然沒法如願了。盡管這筆錢真的很重要，但他實在不想浪費妹妹治療的機會，如果長時間不接受治療的話妹妹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與來時的萬分糾結絲毫不同，一想到妹妹重新站起來的希望涅米寧就變得堅定起來，不經過一分一秒的猶豫，他就下定決心對郵差說道。 　　“抱歉，郵差先生。您就當我沒說過，是我冒犯了。還請麻煩您接著幫我留意下藥的事情。” 　　…… 　　涅米寧走後，廣場上隻剩下郵差和鎮長兩個人。 　　“你還是太冷酷了一些，涅米寧和米婭都是乖孩子，你又不缺錢，他們也不敢欠你錢。我覺得你對於這件事情還是要靈活一點。乖孩子應該得到獎勵，不是麼？” 　　郵差默不作聲仿佛在思考著什麼，直到手中的煙燃盡了才緩過神來。 　　“我有我自己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