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命運的相逢(1 / 1)

2024-02-12作者:靈麓夜行 第406章命運的相逢 漫漫古道。 馬蹄聲碎,行人絡繹不絕。 張服近些日子頗為苦惱。 村裡不少女子喜歡跑到自己耕作的田地邊上,在那兒一站就是半個下午。 最開始的時候,他心裡還頗為竊喜。 莫不是自己犁地時的英姿吸引到了她們?

每當這麼想,揮動鋤頭的動作都會快上幾分。 但很快,他的幻想破滅。 這些女子不是來看自己的,而是被道路上的儒生們給吸引了,恰好自己的田地挨得道路極近,所以她們就三五成群地湊到這邊,正大光明地嬉笑打量點評著那些過路的文士。 聽說前不久是那長安的天子頒布了一道命令,讓那些飽讀詩書的文人去做大官。 隻是張服大字不識得幾個,勉強會寫自己的名字,而且他隻知道村邊的這條道路是往長安去的,但長安究竟在哪,那就完全不曉得了。 倒是村裡東頭的吳夫子,連夜收拾好行囊,再把門栓一掛,就動身離村了。 平日裡吳夫子沒幾把子力氣,耕的田往往最差勁,別人一畝地能收三石糧,就算是豐年,他那田裡收上來兩石半也就頂天了。 可現在不少人都說他要當大官了哩。 若是吳夫子真靠著肚子裡的墨水當了大官的話,張服以後說什麼都要讓自己兒子去識字讀書,即便他現在連婆娘都還沒討到,但不妨礙他有這樣的幻想。 手撐在鋤頭上,嘆了口氣,他越過田壟上站著的女子們,望向道路上的那些行人。 除了少量的商賈外,餘者幾乎是儒士打扮。 身著素凈的衣裳,腳踩木屐,腰間掛著花紋精美的長劍,闊綽者甚至身後還跟著背著書冊的仆從。 這就是讀書人的好處嗎? 張服眼中流露出一抹艷羨。 這般裝扮,自己除了冬日休息的那幾日,基本上都不會乾凈體麵,沒想到文士連趕路的時候都這麼從容不迫。 他隻能簡單地將眼前所見的事物聯係起來,將讀書等同於富貴。 至於現在隻有富貴人家才有從容讀書深造的機會,那麼就完全不在張服的考慮範圍之內。 當然,這在他心底種下了一顆讓子孫向學的種子。 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或許就是太平時代裡,改變家族命運的最好機會。 而在道路上行走的那些儒士,倒沒有想到他們的一舉一動,正改變著沿途百姓的思想觀念。 畢竟原本一鄉一裡中,讀書人相當稀罕,但過的日子可能比不上富農。 但近段時間內,沿途的百姓倒是開了眼界。 好家夥。 原來學出了名堂的讀書人,連東西都不用自己提,有專門的仆從去拿啊。 人心如水如潮,時移則動。 向學的種子就隨著這道求賢令,慢慢播種在大漢諸郡百姓的心中,雖然還沒有生根發芽,成長為參天大樹,但隻要有足夠的陽光雨露,終究會有那麼一天。 這樣的發展,甚至超出了陳洛預想,在他的計劃之外。 原本自己不過是想借著這道求賢令,給太學招來幾個不錯的老師,完全沒有想過會影響到地方上百姓的心態,讓大部分人真正意識到讀書可以作為一條出路。 讓陳洛來進行評價的話。 一次移風易俗,遠遠比太學教導處數百賢才對這個時代更加重要。 …… 在張服注視的那小段道路的前方不遠,乃是有處歇腳的涼亭。 以往這裡是行商趕路疲憊時的休息地方,但他們現在卻不敢進去了。 裡麵的氣氛劍拔弩張。 不僅是兩方論辯,而是大亂鬥!

道家學派、儒家學派、法家學派、墨家學派混戰不休,互相揭短,時不時幾家內部還會爆發分歧,並非一致對外。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文士,之所以叫做文士,是因為他們讀過幾卷經書,砍人時候可能會拽幾句詩文,來證明自己的正義性,而非手無縛雞之力。 幾夥人吵上頭了,指不定真就拔出長劍,來找對方決鬥,去捍衛自己的學派,或者鏟除異端。 碰著這種情況,商人哪敢過去聚在一塊啊。 他們出門是為了求財的,又不是玩命的,要是自己過去被誤砍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涼亭裡的爭辯持續了好幾日,一直沒有中止。 當然,辯論的選手已經不知道換了幾茬。 畢竟大家都是趕路人,在亭內待上一兩個時辰,發表完自己的見解之後,就離開涼亭,不繼續在這兒糾纏。 直到今日,一位胡須半白的老者踏入涼亭。 他起初對亭子內的這場辯論並不算多感興趣,隻是在默默吃著行囊內的食物,打算休息一小會,就繼續趕路。 不過聽著眾人的辯論並非言之無物,而是真與治國策略相關,他倒是側過頭去,仔細聽了聽。 還是太淺陋了。 於是老者繼續沉默,瞇著眼睛,曬著午後正好的陽光,享用著手中的胡餅。 就在他打算起身離開的時候,又是名闊鼻厚唇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對方看上去似乎就是奔著這場辯論來的,立刻開始插入到討論中去。 三言兩語,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一刻鐘過後,亭內唯餘他口若懸河之聲,剩下那些人麵紅耳赤,訥訥不敢言。 換句話說,他一個人就把場子給挑了,在場這些人並肩子上,都不是他的對手。 “與諸位共談經典,商討國事,實屬幸哉,告辭。”繼續獨言半炷香的時間,中年人謙和地拱手告辭。 隻是他這溫和的話語,卻比利刃還要傷人。 剛才是共談經典嗎? 明明是單方麵的教育啊。 待到他離開之後,亭內有不少人掩麵而嘆,更有望著來路,默默背起行囊返鄉者。 有人拉住那些人的袖子勸道:“周兄,你已經走到這裡了,何必不去長安走一遭呢?現在回鄉,和去長安的路程相比,沒有什麼區別啊。” 對方則是麵無表情地搖頭道:“剛才走的那人才是該去太學當博士的人才啊,我和他相比,簡直就像日光下的螢火,無地自容。 要是這樣的人都選不上太學博士,那我又怎麼可能選上太學博士呢?” “周兄此言差矣。剛才那人可以選上太學博士,但這不代表你選不上太學博士啊。”同行者勸道。 周姓文士聞言,苦笑一聲,“若是都選上了太學博士,那恐怕他會因為和我共事而感到羞恥吧?我才學不夠,此番前去長安,隻會給學派抹黑,還是不去罷了。” 同行者低了下頭去,“我也跟你搭伴回去吧。” “嗯?為何?”周姓文士訝然,“伱剛才不是還勸說去長安嗎?” “可沒想到我卻是被周兄說服了啊,才學不夠者,去往長安不過是丟學派的臉罷了,我還是去鄉裡好好挑幾個苗子,萬一有天資聰穎的後輩,好生教導,讓他將來去替我這個老師爭回場子吧。至於我啊,就用剩下的這點路費,去多買幾卷書冊好了。”同行者搖了搖頭,言語間充滿無力。 宛如井底之蛙見了滄海,宛如學鳩見了泰山。 那名中年男子帶給他們的震撼,難以用言語形容。 …… 與此同時。 亭子內的那名老人不知何時走了,朝著中年男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大概小半個時辰後,老人叫住了那中年人。 對方見有人跟來,原本非常警惕,右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之上。 但見來人是位須發半白的老者,他便是行禮道:“見過老丈,敢問有何事向晚輩指教?” 單聽這些言語,或許還真會以為中年人是位謙和君子。 可之前辯論過程中,那是靠著一張嘴,把眾人辯得啞口無言。 “指教二字談不上,老朽公孫弘,方才於亭中聽聞你與眾人辯論,知曉你是治《公羊傳》的,恰好老朽同樣是治《公羊傳》的,有幾個簡單的問題,想與你討論一番,不知可否耽擱你些許時間?”公孫弘是真起了愛才之心,故而選擇專門追趕上來。 “在下董仲舒,從廣川來。剛才發表了幾句淺薄的見解,倒是讓前輩見笑了,不知前輩有何問題想問?”聽聞麵前的老者自報家門,董仲舒行禮問好。 以他剛才在亭內的表達,別的學派或許隻能分辨得出自己屬於儒家學派,而同為儒家學派的文士,便能夠清晰地認出自己所治乃是《公羊傳》。 明顯程度,宛如舉火夜行。 不過麵前的老人自言同為公羊學派,董仲舒倒是放下心來。 有時候處理異端,會比對付異教徒的手段更加狠厲。 深吸一口氣,公孫弘開口道:“董生何解‘隱公元年,春王正月’此語?” 這話類似於考校,亦類似於對暗號。 此言看似簡單,實則頗具內涵。 《春秋穀梁傳》對這句話的解釋,乃是“雖無事,必舉正月,謹始也”。 而《春秋左氏傳》中,對這句話的釋義為“元年春,王周正月。不書即位,攝也”。 春秋三傳中,《穀梁傳》與《左傳》皆未著墨太多。 唯有《春秋公羊傳》不同——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者孰謂?謂文王也。曷為先言王而後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 從春王正月,見大一統。 這便是《春秋公羊傳》的核心之一。 董仲舒沉吟片刻,並非簡簡單單地把典籍背出,而是闡述了自己的思想,“何以謂之‘王正月’?在我看來,稱王者是先承受天命,而後成王,古之曰王,今稱天子,這是一貫而下,沒有什麼變化的。 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製禮樂,一統於天下。 這是為了表明改朝換代君主姓氏改變,並非繼承舊的天命,而是順天承命。 王者承受天命而稱王,製此番歷法,正月有了改變,故而王朝正統所在同樣有了變化,故謂之王正月也。 至於元年中“元”者何謂,乃大始也。” 公羊學派的傳統觀點,是直接從“王正月”就到了“大一統”。 可董仲舒現在發表的見解中,隱隱約約開始摻雜進自己的思想,出現“天命”這一套,“改正朔,易服色,製禮樂,一統於天下者”,涉及天子受命,故而他把公羊家的大一統學說與自己的天人合一的思想聯係起來。 公孫弘沉默了。 之前董仲舒在那處亭子中發表的觀點與見解,讓他感到新奇。 原來《春秋公羊傳》中的語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背後還有這麼個意思?

隻是那僅僅是管中窺豹,自己讓董仲舒去解釋公羊傳中最經典的那句“隱公元年,春王正月”,結果同樣能得到自成體係的觀點。 從那一刻開始,公孫弘便知道,麵前的這個中年人,是將經典學通了,並且轉化為了自己的東西。 片刻後,他感慨道:“沒想到在你這個年歲,可以對典籍有如此深刻的認識與理解,恐怕不用兩三年,你就可以遠遠勝過老朽了,我真是虛長了這麼大的歲數啊。” 要是他們是同樣的年齡,公孫弘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與對方交流的底氣。 畢竟哪怕是爭論,也要雙方處於同一水平線上,才有爭論的價值,如果思想差距太大,那麼思想層次較高的一方,恐怕搭理都不會想搭理另外那人。 回想而立之年,他那時大概剛剛將各類典籍學通,但沒有多少自己的見識,絕對不會比亭子裡的那些年輕人好到哪裡去,估計董仲舒用不上幾句話,就可以將自己說得啞口無言。 “晚輩不過是根據經典,發散了些奇思妙想,倒是讓您見笑了。”董仲舒謙和道。 公孫弘抿了抿嘴,接著相邀,“我見董生獨自一人,恰好老朽有輛馬車,不如路上結伴而行,共去長安,亦可在路上討論一番經典。” 所幸他們都是治《公羊傳》的,自己靠著這些年的閱歷,倒是有資格與董仲舒交流。 而且自己對於董仲舒那自成體係的學說,亦是頗感興趣。 董仲舒拱手道:“多謝前輩相邀,那麼在下是恭敬不如從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