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香當即朝他跪下:“奴婢坦願隨甘娘子一同渡冤階。” 甘九枝覺的事情不對,她看向諸仆問道:“坦願?就是說她本不該與我一同上去的?為何是這樣?” “甘娘子不必計較此事,一切皆為命也。” “命?屁談!算了,我急著見我相公便不與你這廝多爭辯。”她看向那原隻知道半個後腦袋長什麼樣的轎夫長,同他說的真摯:“她若能不與我去,便不去就是,她若隻能同我去,我定是會盡力護她周全,去或不去隨你們去,反正我得先去了。” 說到這兒見一個兩個的都愣在對麵半天也沒聽見有個吱聲的,她便腳步一邁,直接就跨入了冤行門。 真是,就一萬三千四百四十四層冤階而已,頂多路上難走些累些她一個外來的,還是新嫁娘都還沒嫌什麼,這山裡的人倒是一個個的都嫌起來了。想到這兒她又覺得這樣想太壞了,又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厲害,厲害當然不怕了,不厲害當然就怕了,所以其實不能怪他們不想去,爹爹說了,每個人都有他害怕的東西,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權力,隻是那深淵底下還有那麼多人等著她去救,人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她顧不上顧忌到他們的害怕了。 蓮香澀笑著看了眼馬車夫轉身跟著甘九枝一道入了冤行。 諸仆凝視著恢復原樣的冤行門,暗自用劍氣推動蓮香的命論,算出,吉也。 這丫鬟倒是個命不該損的。 等蓮香進了冤行,唯一的光源也隨著門的關閉而徹底消失,隻餘赤、青兩色鬼火在一片虛黑中若隱若現,甘九枝在她進來時就一把牽住了她冰冷的手,撫慰道:“我牽著你你別怕,我定是能護你周全的。” 蓮香聲音有些發顫,相合的掌心傳來的熱讓她不再同先前一樣忐忑,反而莫名覺得踏實了一些:“好……我不知道怎麼走。” 甘九枝疑惑的看著她,問道:“那你是不記得路了還是沒來過?” 蓮香泣聲倒是沒有在外頭那般果決了:“沒……沒來過,聽說進來的多數都憑空沒了……剩下的也都……” “也都什麼?你哭什麼?這有什麼好哭的?” 蓮香驚訝住了,一瞬間忘了恐懼反聲質疑:“這沒什麼好哭的?” “你現在倒是能和我說上話了,這算什麼啊?我還是個小女時就獨自一人去迷鬼從林降……算了,反正就是個比這冤階還要恐怖的地方。” “您不害怕?” “怕有何用?唉你別叫我您啊!我還年輕啊,又不是老爺子跟老婆子!你叫我你就好……我前跟你說了什麼?哦,對,我想起來了!怕是沒用的,隻道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我就記著我爹爹說的話,越是不好的東西,我越怕它它就越是要來,反之,我要是越不怕它就算是它找上我,我打它不就好了嘛,隻要把它給打疼了,讓它知道我的厲害,它後麵的人就不敢輕易來惹我了!” “不過嘛……它們後麵的人,這話我倒是還沒想出個名堂來。”她呲著牙伸手撓了撓被步搖扯得有些疼的發根,真是漂亮的東西讓人疼又舍不得扔,她勉強把弄鬆了的步搖插穩豪氣道:“管他啦!要還是不懷好意的東西,痛痛快快的打它一通,它就不敢害我啦。” “那要是打不過怎麼辦?” 甘九枝牽著她走近鬼火:“打不過?那就跑唄,等厲害了再來跟它們打!” “那要是永遠都打不過了?” 甘九枝想都沒想就說道:“要是永遠都打不過,那也要用盡全力將它們打痛……哎!” 蓮香疑惑:“怎……怎麼了?” “原來這不是鬼火!” 原是甘九枝捏到了連接“鬼火”的莖稈,冰涼的,灼熱的。 “你摸摸真怪,這赤色的莖稈是冰的,青色的卻又是熱的,好生奇特!” 蓮香小心翼翼的輕觸了下赤色的莖稈:“好冰!” 甘九枝折了一枝,偷偷將靈氣上眼,細細的打量,方才看出這“鬼火”其實就是一個花苞,她探身瞧了瞧其他的,都一樣,莖稈都是深黑色的。 她小施靈氣在蓮香的麵門,在暫令其如無感人偶般立身旁後,便迫不及待的用靈識問正打著呼嚕的淵王:“淵王,這古怪東西怎麼感覺有些眼熟。” 淵王擦了擦嘴角,迷迷瞪瞪睜開眼睛,懶洋洋的與之說道:“九九,你試試用靈氣將花點燃。” “嗯。” 甘九枝手中的一枝赤色“鬼火”剛一觸及她釋放的一點靈氣,竟在一陣突來的連綿散蕩的幽香下,緩緩舒展開合攏的花瓣,直至完全袒露出人眼一樣的花蕊…… “九九這是兩色深潭幽蓮,一色青,二色赤,青為火,赤為冰,莖稈呈黑色,青者可於暗極視物,赤者可於白極視物,要是每個來這冤階的人都知這兩色深潭幽蓮可在這淵極視物,那這一萬三千四百四十四層冤階上,也就不會步步都有罔死的人。” 甘九枝正聽的津津有味雲裡霧裡就聽淵王驚訝道:“不對九九!” “怎麼了?” “你快看它們的眼睛!” “咦……這眼睛裡怎麼還有封印?”她皺眉嫌棄道:“這封印怎麼是個蛋啊?比我們尋靈客的蛋小多了!” “蛇蛋?” 甘九枝仔細看了一陣後搖了搖頭:“不像啊。” “鳥蛋?” “也不是。” “龜蛋?” “不是。” 淵王納悶了:“真是古怪,怕是隻有那鬼公子才知道了。” 甘九枝將盛開的一色青折下,淵王都不知道那她肯定也不知道了:“行吧,我且得快些走完冤階。” 甘九枝抬手靈氣來去無痕,蓮香看著她手中盛開的一色青,驚訝道:“這是花?” “嗯,它能給我們照亮啦!不過一枝就已經夠用了,多的就讓它們好生的呆在這兒。” 蓮香點頭,目光卻落到了晶瑩剔透幽香清潤的一色青上,好在甘九枝早已將施在花身的靈氣收回,所以她並未看見一色青眼睛中間的神秘圖騰。 甘九枝一手牽住蓮香,一手舉著一色青走在前麵,她照了照四周,竟發現除了先前在外麵看見的那兩層冤階外,其餘的冤階層層都為深淵浮階,她警覺了幾分,對蓮香囑咐道:“你步子要邁的小點,這路太過狹窄,要是一個不當心怕是要落下去的。” 蓮香額頭生出一層虛汗,牽住甘九枝的手更加用力:“嗯。” 等甘九枝和蓮香邁上第十一層冤階後,發現除了第三層冤階外一到十層的冤階全都消失無痕,甘九枝將手中的一色青極力往前伸:“咦?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冤階去哪兒了呢?” 她估摸著自己的步子數道:“一、二、三,就第三層還在,奇怪看的見的不在,看不見的也不在,但偏偏就在了一塊下頭是看的見的上頭是看不見的……” 蓮香聽她聲音越來越小,還聽著聽著就聽不清了,不好的念頭難免在心裡泛起,她忐忑不安的問:“怎……怎麼了?” “沒事兒,姑且往前走著,等走遠了些再看看。” 蓮香跟上她的步伐…… “一百一十一。” 甘九枝再次停下腳步朝身後看去,除開原先的第三層冤階,其餘尾數為三的冤階上各懸立著一位身穿玄黑色喜服的新娘。 “啊!” 蓮香看一眼就嚇得腿軟,甘九枝此刻也有點發怵。 在這個一眼全是黑的地方,除了她手頭的一色青外就再無其他光源了,先前她朝四周照了照,發現成群結隊的蛇正沿著淵壁的走勢不斷往上攀緣,她料想著應是某種活的蛇類符法,隻不過被淵底升起的莫名霧氣遮掩的極好,使她連最基本的起符法令也尋摸不出。 十一位不知死活的玄黑色新娘以蛇形排列高低錯落分布,使其看起來就像一條正在爬行的不知蛇一樣,在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下,她們的蓋頭隨風浮動,死白的臉與血紅的唇乍現乍隱…… 蓮香緊緊依靠著甘九枝,聲音發抖的同她說起自己的猜測來:“這應該是那些被送到淵樓山的陰娘。” “陰娘?” “就是及笄後還未婚嫁就故去了的百姓家女兒。” 甘九枝小施靈氣在離她最近的一位陰娘身上,弱靈? 通常來講,弱靈就是尋常人死後魂靈裡蘊積的天地之靈,不過這一部分靈在原身活著的時候並無作用,但在人死後,如是遠離上北那弱靈就會被更強的靈所吸食,不過近幾百年間,因上北神力的庇佑,世間的靈幾乎滅絕,而新的靈想要成長,隻能在遠離上北的地方艱難的修蘊靈力,但在北昌國長盛不衰的統治下,能將弱靈驅散至上北的善靈人早已修成了一套完整的善靈法,從而致使存留在南方的靈不得不茍且偷生,更為隱秘的藏在了人族居住地。 盡管如此,身為尋降靈族的甘九枝卻深知,這世間依然存在著極為強大的靈,隻不過因尋降靈族的強者積蘊深厚,再加之上北神力的絕對製約,以至於這部分強靈輕易不敢現世,但世事的發展永遠不會是恒定的,幾百年前尋降靈族與靈達成了怪異的平衡,在這種平衡下兩者都能活躍在人族居住地,但自從上北神力現世後,這種怪異的平衡便被打破了,尋降靈族在靈“消失”後,便從異力者的身份轉變成了隱患,靈的力量來源於天地之靈,而尋降靈族的力量也來自於天地之靈。 靈氣原是無好壞之分的,不過尋降靈族的靈氣卻和靈的靈氣全然不同,甘九枝先前也問過爹爹這個問題,同樣是以天地之靈來修蘊靈氣為何兩者的靈氣又天然相斥? 不過一向智慧的爹爹對這個問題也是解不清的,隻說原先他以為這是天地給人族的不公與公之間的平衡,靈是世間的非人非鬼之穢物,尋降靈族是人族中的絕對異類,若是世間無靈,尋降靈族的存在就是對人族最大的不公,若是靈存在便是對人族的公了。但自從上北神力出現後,爹爹的這一想法產生了極大的動搖。 神力,為何要打破靈與尋降靈族之間的平衡,又真的打破了這樣的平衡了嗎? 而傳說一般的“命定的天詞”又有何誕生之意? 在神力之前,世間不公與公是平分的,北與南,西與東都有其勢,而在神力之後,世間的不公與公開始傾斜,不公大於了公,北獨勢,上西有淵樓山的馭鬼術,東荒西蕪仍是荒蕪之境,南便淪為最不公的地方,盡管梔珠位於南,也隻是起到了壓製靈的作用,且神力之下,有靈氣者自當藏之,雖還未有過尋降靈族被神力所波及的先例,但爹爹卻是一再要求族人不得在上北施展承襲靈術,一但有族人去挑開了這個端口,那他們尋降靈族或會被上北神力屠殺乾凈。 承襲靈術,甘九枝看著眼前的弱靈還是聽話的將靈氣收了回來,罷了,這些個弱靈並無穢意,想來是被那鬼公子的馭鬼術給換了殼,她倒也不必太過糾結此事,這世間的異力者要是隻有尋降靈族,那到也是像爹爹說的那樣該是他們尋降靈族的悲哀了。 “你別怕這些,她們隻是看著嚇人其實沒什麼可怕的。” 甘九枝雖是這樣寬慰著蓮香,但她心裡也是害怕的,這些陰娘身上除了弱靈氣外還有怨氣,她甘九枝天不怕地不怕可就好像是天生就畏懼怨氣一樣,要不是當時爹爹及時給她輸入大量的靈氣,估計她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淵王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在定住蓮香後立馬用靈識對她說道:“九九,那事兒都過去多久了,你爹爹給你的靈氣是不懼怕怨氣的,你要真是遇到了用怨氣的異力者,用你爹爹給你的靈氣不就好了嘛,你別怕,我現在就一直陪著你,陪你將冤階走完,陪你離開淵樓山,再陪你一起好好的生活。” “淵王我是不是害了爹爹,要是我天生不懼怨氣就好了,爹爹的靈氣也不會耗費那麼多在我身上。” 甘九枝顯而易見的難過了。 淵王在崖上來回踱步,怎麼想都覺得有些不正常可來來回回就這些事兒,它不知道是那裡出了問題,它簡直恨不得自己能立馬跳出金虎玄鐵盤來到她的身邊:“九九,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想?你以前不這樣的啊。” 甘九枝難以遏製的想起了先前在花轎裡聽到的聲音。 “愛你者難得善終,悲淒你父一代天驕卻難以留名青史,人命天定,若掙如同囚牢之徒,左不過夾縫窺光,糜糜竊生!徒勞也! “肉體祭器,永不入輪回,屍骨無存,魂靈難安,以此代價卻換你心安。若是你惜你父良苦,早早離去,何至於今陰陽永隔?悲淒!悲淒!” “沒……什麼都沒發生。” 甘九枝說話的語氣很篤定,但唯獨第一個“沒”字落得很輕像是憋出來的一聲嘆息,淵王停下了腳步,目光正對著對麵崖壁上生長著的一株開著白色小花的野草,九九的爹爹雖然去世了七八年了,但九九心裡的那根刺還是沒有被拔掉,仍舊不見血的長在她的心裡,崖壁上的名不見經傳的野草要經歷多少風雨才能開出那樣漂亮的小花來,要是當時它足夠強大就好了,強大到九九的步子能同往常一樣的向前,而不是慘敗在了天生的懼怕裡往後都要往後退,往後退是沒關係的,怎麼都沒關係的,隻是那退後一步的後果太大了……以至於她在後麵的修蘊中常常為了避免接觸到怨氣,從而去選擇反噬力極其強大的修蘊方式。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九九……沒事兒就好,我陪著你,我們要快些走完冤階。 這話一出,甘九枝立馬就從自責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她一拍腦袋:“是哦淵王!我得要救人,得快些快些!” 淵王卻是心裡一緊,傻九九,笨九九,那麼喜歡救人乾嘛,要多愛自己一些,這世上需要被救的人太多了,誰也活的不容易,不要別人開心你就開心,你要多心疼心疼自己,那麼殘忍的修蘊方式,你一個小姑娘乾嘛要那麼犟?你爹爹給你的你安心受著便是,何必要不安心,何必不放過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天生懼怨氣還打死都不用你爹爹給你的靈氣。 傻九九,笨九九,那麼善良乾嘛?明明那麼聽你爹爹的話,怎麼偏偏隻不聽一句,你爹爹都說了,他為你做的一切都心甘情願,你偏就不放過自己,傻九九。 唧唧鳥朝好奇的朝自言自語的淵王飛了過來:“王啊!您在自言自語什麼啊?” 淵王忙低下頭一掃尾巴把它拍到壯實樹上,冷漠道:“邊兒去!” 它轉身吸吸鼻子,想著那株把白色小花開在絕壁上的野草,低喃道:“笨蛋小花,你那麼笨我得永遠陪著你。” 受到無妄之災的壯實樹,幽怨的對卡在它枝乾中的唧唧鳥說道:“你這胖鳥!你平日裡不知道少吃點嘛,別壓壞了我的果!” 唧唧鳥站穩身子比它還要幽怨:“王啊!長大了啊!都有小秘密不告訴我了。” 它憤怒的刨著腳下的東西:“嚶嚶嚶。” “我的果!唧唧鳥你的爪子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