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半掛虛無之浮(1 / 1)

弒莽 還改 9265 字 2024-03-16

陰娘的冥唱仍在繼續,一道孤遠的聲音自冤階之下幽蕩而來。   “穹宇之高,忘凝者遺渺。附庸之壯,憶前閣橫枝。”   “有人在說話!”蓮香驚懼的看向甘九枝   “你抓緊我!”甘九枝用左臂護住蓮香,對著這道孤遠的聲音問道:“你可識得我二人?”   “自苦世吾萬般相,蓮池之心何不見?察忽渾鳩九心同,汙了月白賞孽障!”   “我二人與你無冤無仇,並不知曉你與這世間的羈絆,更何況這蛇類咒法修築於淵樓山,我一個非此山中人,要想替你解除生咒當是不易,你還是去尋你山中能者才好!”   “長長久久穿銅眼,一灘爛墨折微夢。不是醫來不是屠,更手懾湯淩肉骨。”   原本纏裹住陰娘身體的蛇瞬間被火焰點燃,在熊熊的烈火中從四麵八方蜂聚而來,如迅疾的海浪般沖向平懸的鏡麵……   甘九枝急道:“我知你有仇,更知你有冤!不過我現在受製於人,受製於物是想幫你也不成!”   “寶珍失主華沉棺,涼血投火溫空瑢。大道一日不顛轉,九種翻覆淵古寒。”   甘九枝搶過蓮香手中的一色青,抓緊她的手一步兩層冤階的往上跑,步搖將她的耳朵和臉頰打出紅痕:“算了!算了!我現與你實在是說講不通,我書念的不好,你這番積苦深怨又文鄒鄒的話當是對牛彈琴了,冒犯!冒犯!要是我以後能遇到同我爹爹那般滿腹書香氣的人,定是要叫他來見見你,也讓他將這其中的深意說於我聽,倒也不枉你我之間這段焦急忙慌的緣分了!”   淵乘風背手而立,如是他曾棄豬肘封美酒苦心鉆研過這淵階咒符,卻也不得不承認在麵對這咒類異力一脈最偉大的作品時,他的天賦黯然無光,懸橘咒人既是他未曾麵見過的師父,也是他窺不見山極的高山。   蓮香不解甘九枝為何這般,但也知此中的危險,便不分她心神隻管跟上她的腳步急速的邁上更遠的冤階。   “不活人!不活人!不活人!”   “活人生祭生咒活,命數相轉相置命。嘗我怨,食我孽,方知我苦行賤賤!”   甘九枝頭皮發麻,蛇類咒符怨氣太重也太多相,而在起符法令施完後,這些扭曲雜亂的怨氣,就會盡數一層一層的攀裹住活人的身體,直到將其的活靈生剝離體……   蓮香一個稍不注意的回頭,竟看見原本著玄黑色嫁衣的陰娘,頭蓋盡逝,麵目死白,身披白色喪服,無數條無舌之蛇裹著火將她們身後的那些被冤階壓製住的怨氣盡數吸食入腹,其中還有不少的蛇相互吞食,再從其肉身中破出……   離她最近的一個陰娘,它那滲血的衣袖差一點就扯住了她的裙角,她嚇得腿一軟,差點摔倒。   甘九枝將她扯正後,腳下的動作仍未停:“你別往後看,這蛇類咒符最是惡心,你要是被這些陰娘和緘蛇抓住,它們會生食你的活靈,再將你給做成蛇仆,好借助你的軀殼走出這咒法!”   陰娘的冥唱不知從何時起變幻為了似泣非泣的調子。   “這調子變了,這些陰娘和蛇的速度會越來越快,我們得要再跑快點兒!”   蓮香汗如雨下,心臟咚咚的響。   甘九枝將頭上的步搖取下,隨手往周圍一扔。   淵乘風聽到動靜往自己腳下一看,一隻步搖,他拾起來,步搖留有的餘溫莫名讓他心裡一悸,他捂住自己的心臟,詫異的看向在冤階上飛跑著的甘九枝。   甘九枝的體力一貫的好,她額上的碎發雖被汗珠潤濕,但她並未感覺到絲毫的疲累,仍舊堅定執拗的往前方跑去,霞帔上的盛開的冰藍花在一片玄黑和血紅中,硬是讓她頑強的生命力給蘊上了一層聖潔的冰藍色光暈……在這層光暈下,所有的陰娘和蛇都停止了動作,靜止在原地。   掌心滾燙淵乘風朝手中的步搖看去,一層冰藍色的光暈蘊在了步搖上,他根本不敢相信:“這是……淵下活靈。”   “為何會這樣……”   ……   蓮香筋疲力盡,她喘著氣艱難的對甘九枝說道:“後……麵沒……沒動靜了……”   “啊?”   甘九枝看向她:“沒動靜?”   蓮香怔愣的看著她沁汗的臉龐,她無法形容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乾凈、純粹又熱烈。   “嗯……好一會兒……沒聽見它們的聲音了……”   甘九枝手中的一色青飛離她的手心,緩緩飄浮全盛在空中並張開了它的眼,就此自上北神力現世後,那獨屬於深淵的白日火種再次問世。   灼燒照亮前方的所有冤階。   淵乘風怔愣的看向被灼燒的咒法皿。   許久,他才緩聲道:“師父……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不為自己而囚。”   他師父懸橘咒人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枚符法甄心,原來能夠如此簡單的……燃燒。   “師父,或許真如你所說,這世間真的有圓。”   “不好!”   冰藍色的光暈沉寂了下來,這是淵下活靈燃燒自己的命轉後所呈現的半掛虛無之浮,在這種境之內被護者能夠寧息周圍所有的異力……   甘九枝無意識的陷入了記憶分差,一部分本不重要的記憶碎片強占了她的思想,命轉是體內靈被生剝者才會出現的一種現象,這也是他們能自行復活的唯一機會……   虛無之境是傳說中神消亡後被囚禁的地方,隻有等到天地間唯一的虛無之主到來時,亡神才能真正的滅亡,而這種意義上的滅亡是神途的終極,也是虛無途的始端。   但對於人族而言,他們能踏入的虛無之極分為兩級,原級為半掛虛無之浮,終極為戕神虛無之夢。   然天地之初至今以逾十萬年,虛無之境內卻唯有半掛虛無之浮者,而虛無之主仍是神話中的神話。   天地之間,最靠近異力之極者是人族之極者,最靠近神者是異力之極者,最靠近虛無之主者是神之極者,而最靠近虛無之境者則是世間至極之凡凡。   甘九枝幼時曾聽爹爹說過,世間至極之凡凡中的凡凡,乃世間萬物,可惜神話終究是神話,這天地之力的極限,哪是天地之間的活物能窺測到的?有道是亡者才能窺出一二,但亡者也就與這世間天地無關了。   不過爹爹也笑談過,求愛者但知愛無極限,求天地之極者又何不知天地無極限?不過是欲望作祟罷。   那時甘九枝還記得,爹爹單手將她抱於懷中,用大哥磨出的硯臺,二哥贏回來的毛筆,在父輩修築的房屋中,於半開的窗戶下在娘親親製的宣紙上,笑著隨筆:有道是能護住所愛之人,所愛之事,所愛之物,才是極限罷了……但求再多的,當是我這半老的人不知足了。   如果爹爹在會怎麼辦?   她真當是怕這蛇類咒法嗎?   為何怕與不怕,都會有人因她而死?   她本意不是這樣的。   她隻想著快些走出這冤階,想著救人,想著藏住異力,是她錯了嗎?   燃燒命轉,半掛虛無之浮這些隻在神話中才會出現的詞,就這樣輕易的發生了?   不……   甘九枝閉上眼,低喃道:“這是不對的……”   沒有人會願意燃燒命轉來世入虛無道的,就算有一個、百個、千個人選擇燃燒命轉,也難有一人能踏入半掛虛無之浮,淵樓山的異力再強,但就算是最普通的凡人被其生剝體內的靈,也遠遠夠不到半掛虛無之浮的門檻。   所以,她想起了先前那根飄蕩在蓮香後方的發絲,原來是這樣。   淵樓山蛇類咒法的修築者在符法甄心內滴入了自己的命,在漫長的時間裡,咒法相繼吞噬了不少同類,進而甄心命積養成絲蠱。   甘九枝用靈識對淵王說道:“這裡居然有絲蠱!”   淵王的語調顯出擔憂:“我先前用靈識跟你說話失敗後,我就猜到這咒法裡有絲蠱了,九九,好在你及時察覺出不對來,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先前蓮香嘴裡一直念叨著光沒了,我還暗嘆奇怪,原是她先受了那絲蠱的影響方才如此。”   淵王好奇道:“九九,你剛剛看見了什麼?”   甘九枝也納悶:“我看見淵下活靈燃燒命轉踏入了半掛虛無之浮,可卻又好生奇怪!明明是受絲蠱影響,為何又確確實實出現了半掛虛無之浮之力?”   淵王寵溺道:“笨九九,你忘啦?《開靈錄書》上寫過,咒類異力者所修築的符法甄心除了能用力寧息外,其實還有另一種寧息的方式,那就是圓……”淵王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圓?半掛虛無之浮,怎麼會這樣?九九的圓怎麼會是虛無?   久久沒聽見下文的甘九枝問道:“緣?什麼緣啊?”   淵王強作無事發生:“每個咒力的符法甄心都是以其修築者親歷之事為源,若是在咒行中,咒中人之行剛好能破開修築者的心結,那符法甄心自然也就寧息了。”   甘九枝更加迷茫了:“破開心結?我不就是一直往上跑嗎?可要是真的這麼簡單的話,那為什麼我以前隻能憑靈力來寧息符法甄心呢?”   “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兒……”她靈機一動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淵王!因為我無法在這兒使用靈氣,所以才誤打誤撞的寧息了符法甄心!”   淵王這會兒倒是慶幸她頭腦簡單了:“沒錯九九,就是如此。”   淵王再次收回靈識,而這次它的心神卻是久久不能平息。   從蓮香的表現來看,這根絲蠱蠱的是欲,蓮香為了追尋自己心中的圓而忘卻了自己身在何地,差一點就墜落深淵,但九九的圓為何是虛無?   而她又為何能被咒力之極者的符法甄心所庇佑?   蓮香晃了晃甘九枝的手臂,卻見她突然睜開眼,而她的視線恰好落在了那花……如眼睛一般的花蕊上!   “原來這不是蛋而是……火種。”   “糟了!”淵乘風突然驚嘆。   “完了!完了!完了!怎麼被發現了呢?”   他手忙腳亂的從衣櫃裡掏出兩個藏了好久的大布袋來:“陪你倆玩了這麼久差點誤了正事!”   “這個也要!”   “銀子得多帶點!”   蓮香不解:“火種?怎麼會有火種?”   甘九枝心中震顫,她愣愣的低聲道:“火種怎麼會藏在……深淵裡?”   蓮香見其反應心中困惑:“娘子你這是怎麼了?”   甘九枝這才從白日火種重現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沒事兒我們要再快些了……”   淵樓山駐淵樓。   終年著一襲素白布衣的淵樓山山主不辭冤,輕蹙的眉宇間是經年難散的咒怨與殺戮:“這一路有無端倪?”   諸仆低垂著眼如實道:“雖有異象,臣仆卻難以窺明。”   不辭冤朝駐淵樓頂部最中心的伏珠走去,他一邊驅散空樓鏡裡的黑霧,一邊了無波瀾的問道:“無礙,你察覺到什麼就說什麼。”   諸仆微伏著背,腳下動作小心的側身正對著背手而立的不辭冤:“此行梔珠一帶並無任何異動,不過南塞主戰王騁之意,怕不是在馭鬼術上……”   “哦?”不辭冤彈動著指尖。   “有傳聞道,他以三根肋骨為禮與一仙人換取上古彼岸冰棺,後將其亡妻年夢雀埋葬在上北雪境,以求得亡妻肉體永不腐化,麵容宛如生時。”   不知是否為自己的幻覺,諸仆意外發現不辭冤的身體好像小幅度的扭動了一下,他皺了下眉,卻又急速的掩飾了自己的異樣。   不辭冤朝其走了兩步,像是認真的打量了他一會兒才說道:“以三根肋骨換亡妻不腐,這倒是個吃了敗仗身體殘敗的好由頭。”   他突然將背著的雙手鬆開,在其攤開的左手上憑空生出了一隻帶著濃鬱桃花香的血紅發釵:“無妨,他於吾山還有用處,你隻需讓他相信吾山的盲妖骨目不過隻是世人口中那虛無縹緲的傳說罷了。既是傳說,便是不可不能。”   “臣仆知道該如何做了。”   不辭冤停頓了一會兒,莫名問道:“你說,這世人皆想的盲妖骨目究竟會將誰復活?”   諸仆難猜其意,隻得婉言趣說道:“聖物的去從怎是臣仆能揣測妄論的?不過臣仆敢確定一點,臣仆是用不上的。”   不辭冤笑道:“你啊你啊!罷了罷了……你這人什麼都好,也差在什麼都好。”   “山主這是打趣仆了,仆的名聲在世人的眼中耳中口中,是烏鳥啄過的野果,趨炎附勢的軟骨,家犬偷加的餐,哪如山主所言都好?”   “我淵樓山人何時在世人口中有過好字?螻蟻之言,螻蟻之心,滅之如反掌,不過隻是些無用之人,用來寬慰自己蠢笨的話,不足過心。”   諸仆想起花轎中的甘九枝,想起她話中張揚的不認命,也好像想起了壓在他心頭許久的疊映了她聲音的震響:“山主所言極是,十幾日前仆曾見聞一凡人妄想逆天而行,逆命而生,不過現在應是認天認命了吧。”   不辭冤的話語中隱隱暗示著些什麼:“你這一趟倒是聽聞了不少的笑事,命這字,容得想變卻容不得去變。”   諸仆熟練的奉承道:“山主看破世事,早已悟得命論,若世人都有福氣聞得山主所言,當是天降了條捷徑憐惜了世人。”   不辭冤大笑:“你與吾與世人誰都逃不過命,在命下乖順,到底是比在命上剜肉剔骨活的全乎。”   諸仆未言,卻是跟著大笑。   他大笑著,耳邊本就飄渺的震響被吹的遠了又遠了……   乖順的全乎,那不乖順的剜肉剔骨?全乎?全乎?   淵樓山中人,好像一直求的都是全乎,世人求的也好像也都是全乎。   偏生有一人怪,一個女子怪,她說她要自立於天地之間永不躲閃,看命怎樣把她不全乎的。   不辭冤輕嗅了下鼻子,確定了空氣中隱隱泄露的是來自於淵樓山一帶特有的一味藥材,呲羅花的苦味:“有人將你傷了?!”   “若非臣大意,也萬是吃不了這虧。”   “何也?”   諸仆回憶道:“在北昌平縱時,仆突被從甘娘子體內而出的至極之器所傷,不過仆在事後回想起來,那至極之器也是再將甘娘子傷了後方才傷到臣的,仆問過轎夫,都說那至極之器傷人後,便自行飛走了,至於飛去何地並無人知曉。”   “哦,至極之器!竟是如此。”   “那至極之器是何模樣?”   諸仆回憶道:“應是……拐杖。”   不辭冤踱步道:“拐杖?真是新鮮,吾竟從未聽聞過這世間有拐杖般的至極之器。”   他拂袖而背,語氣興奮:“那你可知那至極之器所蘊的靈氣為何?”   “仆雖不知,但仆的除事劍卻被其壓製靜默,仆以為應是出世修行的一步入神至極之器。”   “一步入神至極之器!”   “仙人!吾的兒媳竟是個有仙緣的!”   諸仆道:“可就古怪在此,若是有仙緣梔珠為何會……”   不辭冤擺擺手:“緣際之事,不可算。”   “山主的意思是?”   “如若有機緣,那也得是留給我淵樓山的。”   諸仆心有猜測:“您的意思是?”   “多多留心,至極之器再現,便是我淵樓山馭鬼術登極之兆!   諸仆雖心有疑卻是不敢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得暗自將疑慮留存在心:“仆定當多多留心,另外仆有一事想問。”   不辭冤臉上有一瞬的不耐,不過很快被另一種不突兀的神情掩蓋:“盡言。”   諸仆愣了下神,山主近些年時常讓他感到莫名其妙,但真要讓他說出個一二來卻也是不知從何說起。   他在心中權衡是直接詢問的好,還是暗自尋查更加有利,畢竟明目張膽質疑淵樓山之主的行事作風太過膽大妄為了,他心有牽絆,於是他隻能選擇做淵樓山山頂的仆,而不去做淵樓山的臣,所以盡管話到嘴邊,他還是在出口的瞬間換了個問題:“梔珠一帶近年怪事頻發,不少異力者直接失去了異力,不知山主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不想不辭冤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梔珠一帶的異力自古以來便是世間最強異力,也因此梔珠一帶的異力者憑此天賦淩駕於眾異力者之上多年,不過自上北神力現世後,梔珠異力這一最大的不公也就公了。”   “自古以來八方力不均,但運卻是平的,梔珠獨占鰲頭多年也是時該行下運了。”   諸仆青鬼麵具下的臉蘊上一層暗色,他停頓了會兒,像是說服自己:“山主所言極是,此消彼長,當適時也。”   不辭冤關切道:“你一路奔波勞累身又有傷,就許你半月閑時好好的放鬆一下。”   諸仆心裡沒拒絕,但麵上還是推脫了一番。   臨走時,不辭冤看著禁製下的空樓鏡,妥帖道:“鬼噓塔藥材盡用。   諸仆立身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