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凇抬眼瞧著純白的梨花花苞俏生在綠葉長枝間,風輕雲淡的品了一口茶:“既如此,那你們今晚就陪我看看月亮吧,怕那十五的月亮是不能再一起看了。” 三人視線集中在一起,遇和率先起身。 青木接著去房裡取了雕刻的材具來。 舟映最後離開也最後到。 遇和原是取了筆墨來,青木隨意的扔了塊布在地上,糙的一屁股坐上去,拿了塊碗口大的墨木開始雕刻。 等到舟映將自染的淺鬆綠細棉布匹放到剛剛搬到這兒不久後,青木閑來無事鼓搗出來的實木長桌上。 細棉布在實木長桌上遊開,多了的被舟映用兩條細線分兩腳係在桌腳上,遇和將自己收藏的彩墨一一用水研磨開。 舟映將毛筆遞給屠凇,道:“繡娘最是知道針線落在那裡才有神,少爺自是知道筆墨如何落下才能再同我們一起看十五的月亮。” 遇和抬開茶鍋,將瓢一樣的器具放在火上,裡頭化著梨香臘,她抬頭,一雙眼睛似是清水:“彩墨乾了後,上過梨香蠟陰晾一日,不但不會浸融還會有瑩潤的梨花光澤。” 青木乾活時一貫五感無人,粗硬的木塊在他手中被逐漸雕琢成一個光滑雅致的發冠,最是適合通身清俊眉目舒朗的自家少爺。 屠凇白皙細膩的臉上生出的薄汗被稍涼的春風飛攜走,額側的墨發撞上一朵出葉的梨花,右手小拇指尾端的紅痣隨著他的動作點惹…… 淺鬆綠是倒在棉葉裡的雲,夜裡的梨花開著濃墨刻不滿的春華,執筆的人不是鬆也不是風,他是風穿行過鬆林的悄靜時光,舒朗的眉宇看向天隙,就算雪落下,那也是枝盛在天上的閑暇。 舟映接過他手中的筆,屠凇用手背擦了額上的幾滴汗,手剛垂下,風又來了,他無聲輕笑,隨得了幾句,清雅的嗓音流灑著:“閑雲流入葉,漂舟映天山。梨花乘過雪,遇和出枝頭。青木生勁勁,憑自逍遙遊。芭蕉三重露,香煮二夜茶。今朝不作比,皓月遂當空。” 青木抬起頭,飛飄的木屑站在他露出的麥色皮膚上,一雙眼閃亮的看著屠凇:“少爺,我咋從這詩裡聽到個我了呢?” 遇和從茶爐邊抬頭看藍天白雲下的梨花,慢念道:“梨花乘過雪……遇和出枝頭。” “少爺寫的真真兒好!” 舟映攤開宣紙,提筆而下,閑雲流入葉,漂舟映天山。梨花乘過雪,遇和出枝頭。青木生勁勁,憑自逍遙遊。芭蕉三重露,香煮二夜茶。今朝不作比,皓月遂當空。 “我見天山,遇和逢春,青木……逍遙遊,少爺……”她打趣道:“少爺便是要鉆進那茶爐裡頭。” 屠凇取了塊清桃酥,搗鼓了這一會兒真還覺得餓了,聽她打趣倒還懟了去:“鉆茶爐裡頭?你要閑著就去那惜食房取些吃食來。”他手裡拿著盤裡最後剩的一塊酥,“不然我得要拿這塊酥就著這茶爐食個水飽。” 舟映捂嘴笑,將空了的茶杯壓在宣紙的一角:“那我得是去了,哪能餓著咱尚祖奶奶的心窩窩、金肝肝。” 說罷便自離了去。 屠凇沖還忙活著的二人戲道:“瞧她,可是氣性了。” 遇和笑道:“要是少爺能去尚祖奶奶的跟頭賣個好,還會真差那身會宴的行頭?” 屠凇背過手,一派醉心賞花的模樣。 青木假著酸:“少爺到底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尚祖奶奶給他相看的一串串貴女女才,偏是一個都落不了眼。若是換成是我,那可是得看花了眼。” 屠凇氣道:“你怎麼也學起舟映來了?一個個的常個兒撚酸講我?” 見他真有些不高興,遇和乾脆不瞞了:“尚祖奶奶給你相看的那些個兒美人我瞧了都動心,你那親退了再尋一個不是?省的祖奶奶喚不動你,便挨著跳著喚我們。” 屠凇聽了她這話,這才明了為何這些天這三人明裡暗裡都要說些藏話,原是祖奶奶那邊個兒下功夫了。 他輕嘆了口氣,偏又是奈何不了祖奶奶,防來防去,躲來躲去,倒是讓祖奶奶從自個兒屋裡攻破了。 “你們也別嫌我剛的話惱,今兒夜食我就上祖奶奶那兒去,偏是得要弄出個清凈來!” 話罷又去品茶了。 青木和遇和相視一笑,倒是不做聲,由著那石凳上的清俊公子徒自煩惱去。 …… 白雲喧長意,簌爾天色晚。屠門侯府的惜食房正忙的熱火朝天,大盤子小盤子挨擠著好不鬧騰。每月逢十,府裡的夜食便是府內四十二房上上下下最精貴的人一齊在恪守不易堂陪尚祖奶奶一同食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目的是需歲歲謹記屠門族義。自屠凇讓舟映去尚祖奶奶那兒傳了話,尚祖奶奶便喜的改了今兒個的夜食,招人通傳了府中四十二房,說是今兒夜食不用相陪,各自在小廚房做來食就好,這話讓人聽得順又不順,等快到夜食的點了,各房才知曉那偌大的惜食房是因為誰還上上下下的忙裡忙外,再瞧瞧自個兒那平日不怎麼用的小廚房,各自心裡的算盤又開始敲打了。 尚祖奶奶身邊兒的大丫鬟畫棠,正忙著招呼下人上菜,而一頭雪發身形仍挺立的尚祖奶奶正兩目晶亮的看著從棕紅的月洞門中過來的人。 屠凇一襲星藍色素衣,行姿似鬆林見新風一派生意濃,麵若山雪映穹光非雲不敢和,偏是一舒朗之眉眼破了端遠的神想,探了幾語人間祥雲的偶得,若不是天還沒黑,年逾九旬的尚祖奶奶還以為是見著了下月遊凡的仙君。 她推開忙攙扶著她的守娥嬤嬤,顧自向前,高興道:“仙君下月了……我這仙君一樣的曾孫兒!” 屠凇來不及多想,忙前去攙住她,無奈道:“我的祖奶奶呀……你可是要好生小心腳下。” 尚祖奶奶握住他的手,向裡走,像是還沒從剛剛那幅自想的仙君下月圖中走出來:“小心小心……我這仙君一樣的乖曾孫兒啊……祖奶奶可想你的很!” 四月的北地正值春,晚間時穿的單薄些不免要招惹上冷氣,屠凇一進屋倒是沒多會兒就出了汗,兩眼一直放在他臉上的尚祖奶奶瞧了,便招人將炭火抬了一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