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凇挨她坐著,見上菜的小一盤大一盤的還未盡,便勸解道:“祖奶奶,就孫兒跟你哪能食得下這些菜食?” 尚祖奶奶卻是暗語道:“又沒讓你都嘗,大的小的,這般顏色那般顏色你且先看看,要覺得喜歡便嘗來食食看,喜歡的話便告訴你祖奶奶,祖奶奶讓人多給你做些。”她慈愛的輕拍屠凇的手,“這些菜食都是祖奶奶好生挑著讓人做的……曾孫兒多食些,這些日子你那渾爹爹讓你‘素守’,我瞧著你倒是清瘦了好些。” 屠凇瞧著滿發雪白的老人心裡總歸是過意不去,輕聲輕氣道:“我哪兒又不知祖奶奶的心思?父親常日管著軍中的事,多數日子都在外忙著,他過的也多是常風餐露宿的日子,我這為人子的在府中被精養著,那有父親在外半分辛苦?說是瘦了,其實是祖奶奶偏疼我,才會萬分擔心我哪兒又過得不好?青木、遇和、舟映因你疼我,那裡又會不精心侍候孫兒?” 尚祖奶奶聽到這話倒是有些謀算被拆穿的尷尬,可又心裡熨帖的緊,到底是她最疼愛又最乖巧的孫兒,哪能不想事事都依著他?可他乖孫兒今年都雙十年華了,不說別的人家,就瞧瞧這府中的四十二房,那房的男兒是年及雙十還沒娶妻的?多的是侍妾都有兩三個的。 那像她這乖孫?每每見他卻又覺得世間再好的人都合不上他。 “自從你與高家之女退親,你祖奶奶我便日日夜夢,夢到你於陌道青燈下孤苦,年歲不大卻滿發花白,那是滿眼的無盡清思啊……祖奶奶不敢不多想,隻盼你這投胎到我屠門的仙君,萬事要美滿萬般要隨心啊。”話到這兒竟是想起了夢裡的景象,不禁潸然淚下。 屠凇感慨萬分,卻又不想就此答應再相看姑娘,婚期前一日,更夫打三更,府外破碎命,與他有婚約的高家姑娘睡夢中驚見血,又再聽聞未婚郎府門外夜濺滿地血後,心裡實在是害怕,隨而潸然信書,言言摯誠…… 於是這婚便也退了。 雖他之前並無成親的想法,一心隻想著孑然老去,合了看得見卻破不了的天上人間法,但父祖之命媒妁之言,字字句句都像是離了冬進了墻的枝,哪又能不生出些貪了的想法? 但到底自己是配不上花好月圓的,多受了,妄貪了,便是兩兩成空,空的還移禍了人無妄遭罪的高家姑娘。 “夢魘多是日常思,祖奶奶是平日裡憂心孫兒太多了,祖奶奶可看看孫兒,若孫兒真是仙君?那孫兒少食了便要清瘦,多食了便要豐腴,可問是那處的仙君?這般尋常。” 祖奶奶將染淚的手帕遞給奉上雙手的守娥嬤嬤,仔仔細細的瞧著眼前的玉人:“若你不是仙君,那為何又不願同尋常人一道成婚生子?” 屠凇給她布菜:“孫兒不瞞祖奶奶,孫兒已年過二十仍一事無成,說是讀了萬卷書,知其所以然,但一入了場,便是落筆無神,空有一副殼。我這般行怯之人,哪裡能為人夫?為人父?便是為人子也日日傷疼惱煩父親……” “你這渾小子還知道你惱煩了你爹我!” 祖孫二人齊個兒朝屋外看去,見身形壯碩麵容糙俊的屠門侯府三老爺,北昌國平縱十城檢尋副值首屠淩柏風塵仆仆入門而來。 屠凇起身合手向他行禮,恭敬道:“父親夜安。” 屠淩柏對假意橫著他的尚祖奶奶溫聲恭敬道:“奶奶夜安。” 尚祖奶奶見自己不開口孫子便也不開口,孫子不開口曾孫子便不起身,父子二人少相見,見了又這般拘謹,便擺擺手攢和著:“都坐吧,一家子人哪還要這般拘禮?” 屠淩柏在朝中管的是檢尋城池之事,常日在外頭奔波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見的多了,雖沒忘禮數,但為人也從凡事婉轉恪禮潛移默化成了粗放直言。聽了這話便是隨性輕揮兩袖,大大咧咧的入了座。 屠凇或是和他父親八字不合,父子二人從頭到腳除了身量性別外不仔細尋摸是找不出相似的地方來的。一個是常日不在家腿腳閑不住的武將,一個是常年不出門多日不見人的文生,要不是屠淩柏萬般自信,認定屠凇就是他的種,不知還要生出多少閑言碎語來。 “禮數不可……”屠凇在瞧見父親行雲流水的入座姿態後,便知趣的轉了話頭:“父親在外多辛苦,兒子給父親添惱了。”說完還又恭敬的向猛乾了一杯茶的屠淩柏見禮。 尚祖奶奶擺手讓他安心坐下,轉頭瞧起孫兒來:“你這是又黑了……又瘦了,在外辛苦你可得要多憂心自個兒的身子,一出去就孤著自個兒,可忘了房裡還有人?你瞧瞧你那二哥年前又給我添了個曾孫子,你也不學學?” 屠淩柏被說的在兒子邊上有些掛不住臉,趕忙夾了塊溫山藥在她碗頭:“您瞧瞧我這逆子,怎的還沒有看上眼的姑娘?你祖奶奶想再多抱個曾孫子,你爹我也急著想再抱個孫子嘞!” “斂之,你看看你二哥,小的那個都能喚我爺爺了,再瞧瞧你都二十了床榻上怎地還沒個姑娘?” 這話說的直白,屠凇被臊得麵皮一紅,由是一張仙君臉落了片晨曦,看的尚祖奶奶心軟不已。 “胖圓你說話怎越發無遮無攔了?”她卻朝著屠凇溫聲道:“你爹爹話說的粗蠻但理也是對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斂之你模樣生的好,性子又是萬般良善,若有佳人……” 她話未說完,屠凇便開口打斷,在恭敬的稱呼了二人後,隨即起身,行手禮俯首懇切道:“斂之自小便立誓,誓盡所學,行清骨事報效國家造福萬民,奈何斂之實在愚笨行拙,欺而雙十年華,仍滯於竹殘難鰲,我屠門族血,代代玉人,代代驕骨,尤我這輩,才人勃發,國君多重之,我卻泯然也……雖一再又再,然一無再無,百般無用,當適冬來雪壓近,再低乘雪身,終難和……” 說到這兒他竟雙眼悸紅,字字叩心:“高山祥雲,斂之這般無用,效上不成,恩下何談?床榻之上白夢醒,何能再多一人近看我僂立?祖奶奶、父親,斂之誌若不得,便萬般不敢寬了自己。自知不孝,此番話語當是傷了二老撫兒珍重心,祖奶奶因我夢魘潸然,父親因我遠而還憂,我心惶惶悸悸,不敢多說疼惜。” 是山霧散了還來雨,才撞青山見我真。 尚祖奶奶顫手扶他緩坐,一張巾帕擦不盡男兒淚,悔意絞在愛中柔:“斂之啊……你平日一副淡然模樣,祖奶奶卻真以為你……罷了罷了,祖奶奶隻願你活的高興安寧,若我們斂之終不得誌,那便也是天地給我屠門的福分,斂之是替我們擋了這一遭啊……你這般仙君似的人兒,可是人間窺不得。” 屠凇捧著她顫抖乾枯的雙手直寬慰道:“祖奶奶,我曉得了…若終是不得誌,我也要高興安寧的活……” 屠淩柏側身,一掌冰涼,他喚來屋外候著的人,道:“菜涼了,撤下去,換熱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