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考試(六)考場(1 / 1)

阿金隻用一嗓子,就讓貓的笑容僵住了,狂笑變成了驚恐。作為老鼠,我敬佩阿金的神勇,卻也隻能對貓的恐慌視而不見。這不是虛偽,而是無奈。我不能像勇士一樣批評起上級來毫不含糊,更不能像誌士一樣為了理想和真理奉獻生命。身為老鼠,我沒有那樣高的境界,也沒有那樣做的必要。卑賤如老鼠者,為生存而努力,有時就得放低身位,甚至低三下四。“阿金的可笑與可悲,在於它明知自己是一條狗,還被鐵鏈鎖住了,還要滿世界當警察,明知自己什麼也乾不了,還要做出努力拚搏的樣子。”聽我這樣說,貓朝阿金那邊看一眼。看到鐵鏈,僵硬而驚恐的臉皮瞬間生動了,還掛滿了輕蔑。“和這可憐的家夥完全不同,尊貴的貓博士,您有豐富的愛心,有博大的胸懷,有發自內心的善良,對包括老鼠在內的弱小動物,特別能包容。”“哈,我終於看清了你的本質:馬屁精!料你這路貨色,打死也說不出有骨氣的話來。”貓嘴上罵我,眼裡卻有許多柔情,在馬屁中陶醉了的那種。我繼續討好:“您看人識鼠都是入木三分,但我實在配不上您的謬獎!”貓將爪子放了下來。   和雞們作戰,我還有機會逃走。麵對鼠類的天敵,我入地無門,隻有拍馬屁,才有希望求得一線生機。倘若為了麵子而不是真理去冒險,我不光無法實現繼續思考、豐富思想的目標,也是對家族的不負責任——和強大的敵人作戰,我必死無疑;而一旦死去,整個家族寄托在我身上的傳宗接代的重任就將化為泡影。最重要的是,我死了,就不能替我媽看太陽了。想到這一層,我乾脆越過了道德底線:“我們這一帶,就應該由您來主宰,而不是讓阿金耀武揚威。”貓看了看我,沒有說話,但眼裡的溫柔更豐富了。“高貴的貓先生,未能主宰這一方世界,是因為你心太軟。”   我借助一首歌的旋律,唱起來:   你總是心太軟,眼放光,   獨自一隻貓流浪到天亮。   你殫精竭慮教會的那隻虎,   它的能力早已超過了狼。   你總是心太善,眼明亮,   將溫柔播撒到四麵八方。   都說愛己容易,愛人太難,   你還是不畏流言將愛宣揚。   唱著唱著,我的淚下來了。我的流淚,是因為世界上的許多動物,尤其是那些不講平等、不懂博愛的家夥,包括性愛不疲的公雞,放屁不止的臭蟲,媚俗不已的貓狗,都是愛自己容易,愛它物太難。而這,正是人類將動物劃分為高等、低等的因由。見我淚流不止,貓哈哈大笑。哪知,笑著笑著,貓也將淚水流了出來。我伸出爪子,要替貓擦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的爪子才碰到幾根胡須。貓自己擦了淚,又將爪子搭到我頭上。我後悔沒有在貓擦淚的時候逃走。   “我們做朋友吧。”麵對貓的提議,我果斷拒絕:“不!我不做您的朋友。”“小子,跟你交朋友,我還屈尊了呢,你怎麼敢拒絕?”“交朋友要對等的。”我認真地解釋著,“我沒有大把的現金,沒有寬敞的住房,沒有做官的父母,沒有迷人的姿色,不配做您朋友的。和您在一起,我隻配做奴仆。”貓放聲大笑,兩隻前爪舉了起來。   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抓住貓抬爪的空隙,我將身一縱,奪路而逃。哪知,就在我慶幸自己逃脫了魔爪時,貓卻蹲在我前麵,一臉的嘲諷。我將身一側,朝旁邊跑。可是,不管我往哪兒跑,貓總會蹲在我麵前,用嘲弄的眼神看著我。有時,還拿爪子撓我兩下。被貓戲弄,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貓又將爪子按到我頭上。我心裡哆嗦得緊,嘴上卻相當輕鬆:“先生,博士,最後一位紳士,萬獸之王的老師,人文思想家,您不會吃我的。因為,我的肉又酸又澀,會倒您胃口的。”“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貓笑了笑,說道,“冷老師喂飽了我,但也漠視了我,從來不和我對話,導致我的精神特別空虛。你再陪我玩一會兒,我就放了你。”“怎麼個玩法?”“你再跑,我再追。”“你還是吃了我吧。”這樣說,是因為我真的絕望了。“念你有拍馬屁的能耐,我放了你。以後你可給我記住了,不許再信口雌黃,說貓的壞話了!”貓清了清喉嚨,接著訓誡道,“一隻老鼠活得怎樣,不是看它的馬屁功夫,而要看它的精氣神。萬事一理,人也如此!”說完,貓挺起胸,驕傲地走開,直到站在冷老師為它量身打通的貓洞前,才把驕傲和尊嚴一起放下,縮了身子,朝洞裡鉆。   幾天沒去見小白,是因為我一直回味貓的教導,思考如何有效提升自己,讓精氣神貫穿全身。可惜,不管怎樣思考,連腦袋都要想破了,卻總是一頭霧水,不光找不到答案,連頭緒也理不出來。頭昏腦脹時,我想到了考試。於是,我撥動空氣,尋找考試的場景,期待在讀書人身上發現點什麼。   一個個獨立的小間裡,一些男人,有的青春年少,有的中年英姿,有的白發皓首,坐在桌前,或奮筆疾書,或凝神深思,或圈畫修改,都是滿臉的自信,滿眼的渴望,滿心的驕傲,就像他們不是在紙上寫字,而是指揮千軍萬馬馳騁疆場。毛筆尖那麼柔軟,落在紙上,寂然無聲。毛筆尖又是那麼剛勁,筆尖過處,一個個方塊字整齊排列,站成一座山,鋪就一幅畫。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考試,但我看到了讀書人在文字深處指點江山的自豪!然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很快的,我又想到,提筆做成的文章再美再好,也隻是紙上文字啊。   撥動空氣,我尋找另外的場景。   寬大、明亮的宮殿裡,身著黃袍者端坐在椅子上。那座椅通體金黃,雕著龍,氣派無比。對麵一人侃侃而談。可惜,那人的話,我聽不明白。因為沒有想到這就是令千萬讀書人心馳神往的殿試,我繼續撥動空氣,尋找新的場景。   一長者卓然端坐,麵前立著一些青年。長者將眾青年看了一遍,慢悠悠地說:“爾等入諸侯,用所學治國理政,須以百姓為念,行仁,守義,遵禮,循製,講信。此一考,為終生之試。慎之,慎之。”眾青年點頭。一青年問:“未能封侯拜相,若何?”“封侯拜相,固然可喜。然讀書要旨,為各安其職,各樂其業,入相則為國謀,出士則為民模,總以惠人濟世為重。大地作竹簡,生命當筆墨,才不枉所學。倘趨官若鶩,棄德求利,非一己之失,非為師之痛,實乃教之殤也。”說到這裡,長者提高了聲音,“應對人生之試,須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一番對話,我似懂不懂,也弄不清它和前麵兩種考試的區別。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場景其實是考試的鼻祖。那個時候,不以分數論英雄,重在用一生檢驗所學。而把學生推向社會,告誡他們用一輩子的努力完成人生答卷的那個長者,就是萬代宗師,孔老師的先祖,名丘,字仲尼。可惜,孔子的這一番言論,沒有記錄在《論語》裡,導致中國教育重握筆考試,輕親身實踐,被誤導了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