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師看著孔老師,臉色漸漸冷下來。孔老師瞟了朱老師一眼,改變了態度:“教育局三令五申,不許補課呢。”“民不舉,官不究。你隻是幫我的忙,又沒收我補課費,被舉報也不怕。”說到這兒,白科加重了語氣,“當然,你要是肯收補課費,我給。加倍給也行!”“你要是提到錢,”孔老師明確表示,“這課我就不補了!”“好好好,我和我老婆花常艷都不提錢,隻記住你對我們的幫助,對我們的好,這總行了吧。”“要是這樣的話,雖然晚了點,但我也沒啥事,”孔老師笑嗬嗬地說,“就過去看看吧。” “不許去!”朱老師的語氣是命令式的,臉色比冰塊還要冷硬。孔老師笑道:“你放心,我隻給如光講一會兒課文,不喝他們家一口水。四十五分鐘,一堂課的時間就回來站在你麵前。要是遲到一分鐘,我就在門外站一夜。”朱老師那麼生氣,手兒顫抖,千言萬語要一起噴發出來,卻都卡在嗓眼裡,吐不出來。趁朱老師有話說不出的當口,孔老師急急忙忙倒了一杯水,逃也似的出了門。 白科將孔老師迎進門,吩咐花常艷:“快給貴人泡茶。”孔老師看了看四周,疑惑地問:“貴人在哪兒?”花常艷眼裡泛著淚光:“你把如光教育好,就是我的貴人,我們全家的貴人啊!” 孔老師看向白如光:“你媽這話錯了不止一點。我不是來教育你,是來跟你一起學習的。”白如光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看著孔老師頭上的天花板。花常艷擔心孔老師下不來臺,急忙說道:“茶杯給我。”“我這茶杯裡,”孔老師舉起茶杯,“滿滿一杯白開水呢。”花常艷笑道:“水杯滿了,看不到。”孔老師點頭:“杯子滿了,水又至清,所以看不到——這就像人生。”花常艷看著孔老師:“你把人生說得又深刻,又好懂,真厲害。”白科笑著評價:“你們有共同語言,很有緣喲。”孔老師看著白如光:“我們一起學習美麗的語言,是最快樂的事情。”“你傻逼啊,”白如光仰著臉,語氣裡全是嘲諷,“成天做題目,我沒覺得哪兒美。” 花常艷忙說:“不做題目,怎麼會考試?”白如光瞪了花常艷一眼:“不要你說話!”花常艷有點窘,但很快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孔老師問:“我讓你做的題目多嗎?”白如光翻了一下白眼,歪著頭反問:“學語文有什麼用?”孔老師笑了笑:“學習,生活,工作,交朋友,談戀愛,話人生,都離不開語文。”花常艷忍不住說道:“兒子,你好好學語文。以後,把女孩哄得團團轉,一分錢不花,就領進家門。”有這等誘惑在前麵,大家都以為白如光應該答應了,哪知,等來的卻是白如光的叫嚷:“你們這些小老師,就知道補課撈錢!”花常艷臉紅了。白科訓斥道:“混蛋!怎麼跟老師說話呢!”白如光瞪著白科:“跟你學的。” “如光,我知道你這樣說話,是想把我氣走的。把我氣走,你就不用讀書了。”孔老師收起笑意,嚴肅地問,“可是,不讀書,怎麼明白道理,做一個有文化的人呢?不讀書,怎麼懂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提升生命的境界呢?”白如光冷笑了一聲:“哼,我學不好,不想學。”“千萬不要說學不好。”孔老師看著白如光,眼裡帶著笑,“你那天連發的三問,就挺好嘛。邏輯清晰,環環相扣,說明你語文學得不錯喲。”花常艷問道:“兒子,你那天問誰的,怎麼問的,說給我聽聽。”白如光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但臉上還是有點不大自然。“不要問了。”孔老師笑了笑,“這是我和如光的秘密。” 朱老師又一次捧起《紅與黑》,可還是讀不下去。將書扔到一邊,走過去,拿起鋼筋,在磨刀石上用力磨起來。孔雅玉聽到鐵和石的摩擦聲,放下筆,走到門前,拉開一條縫,看到朱老師冷而硬的半邊臉,吐了一下舌頭,將門關上,退回去。 孔老師回來,走到朱老師旁邊,送上笑臉:“我來吧。”朱老師將鋼筋丟到地上,轉身就走。鋼筋在地上顛了兩下,發出清脆但不怎麼悅耳的聲響。孔老師瞅一眼鋼筋,看向朱老師的背影:“那孩子雖然不是讀書的料,但我還是有責任幫他一下。”朱老師停下腳步,轉回身,問道:“你在學校對他負責就行了,為什麼還要把責任帶到家裡?” 朱老師一天的冷臉讓孔老師下定決心,白科要是再打電話過來,就毫不猶豫地拒絕。哪知,這次電話是花常艷打來的,孔老師滿肚子的拒絕說不出一個字,隻好反過來勸朱老師:“教育學生的事,不能分校內校外。” 讓花常艷陪兒子讀書,是白科鼓勵的結果。和白如光的無精打采不同,花常艷的眼裡總是光芒四射。孔老師讀書時,花常艷熱切的目光就盯著孔老師。孔老師將書遞給白如光,花常艷就把熱切的目光轉向兒子:“快讀啊。”白如光冷冷地看一眼書,將臉轉向一邊,花常艷還是那麼熱切地看著白如光:“快讀,給媽個麵子。”孔老師告誡道:“讀書是自己的事情,不是給誰的麵子。”白如光勉強接過書。孔老師和花常艷相視一笑。 肉體之歡,馬的,驢的,狗的,貓的,即使是雞,都要有心靈和諧作為基礎。而心靈的和諧,往往源於對視。如果肉體歡娛的深處,有愛情作為基礎,那就是生命最好的樣子。但吊詭的是,肉欲太會喬裝打扮了,引人受了迷惑,入了歧途,還以為獲得了美妙的愛情。 愛情,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家夥,奇妙而詭異,能讓人生前奮不顧身,死後念念不忘,甚至起死回生。當然,抵不住愛情那巨大的感召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幸運鬼,少之又少。更多的倒黴鬼隻能像仰望星空一樣仰望愛情,並且永遠觸摸不到。 三哥往前走,左瞧右看,每個旮旯,不管查了多少遍,都要再次巡查。貧窮不光限製了三哥生前的想象力,也約束了他死後的行動力。三哥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簡單重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每個晚上都要從頭再來,將鬼魂的局限一次次淋漓盡致地展現在我麵前。三哥越是執著,我越是壓抑不住地設想三嫂的容貌——如果不是沉魚落雁,也一定端莊美麗,否則,怎麼會讓他如此執拗地尋找? 三哥從一邊看向另一邊時,看到了黃躍進和文麗。三哥的目光已經從文麗的臉上飄了過去,卻又轉了回來。黃躍進警覺起來。三哥盯著文麗看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麼,徑直走過去。到文麗麵前,喉頭一陣躁動,迸出了三個字:“都怨你!” 文麗鬆了口氣,閉上眼睛。黃躍進臉上有失望,更有喜悅,但馬上,他又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蒙蔽了,質問文麗:“你跟他什麼關係?給我說實話!快說!”黃躍進的叫喊,說明嫉妒這玩意兒,不是人類的專利。 聽到叫喊,小芳媽媽,孟老師,還有很多鬼魂,長臉的,方臉的,圓臉的,扁臉的,都發揚人類的傳統,延續活時的作派,圍攏過來,伸長了脖頸看熱鬧,還忍不住煽風點火,推波助瀾。隻有小芳媽媽和孟老師,站在三層之外。黃躍進越發來了勁,指著三哥問文麗:“他為什麼這樣看你?”本來,麵對黃躍進的咆哮,文麗隻要笑兩下,就可以將其化解的,但現在被圍觀了,她就不能一笑了之:“這個問題你得問他。”“我就問你:他是誰?”黃躍進抓住文麗的頭發,甩了兩下,大聲質問,“他是誰?”黃躍進身上迸發出來的男子氣概,引來一片叫好聲。男鬼們這樣叫喊,是因為他們十分懷戀自己在人世間的三大能耐:抽煙;喝酒;打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