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復學(三)中國不會亡(1 / 1)

孔校長及眾人走進,將屋子掃視一番。屋裡放著兩張八仙桌,外麵那張擺滿了菜肴、碗筷、酒杯,還有一壇老酒,裡麵那張擺著筆墨紙硯,還有幾張紙,卷在一起,墨跡透過紙背,清晰可見。石原指著外麵的桌子:“孔校長,我們入席吧。”孔校長問:“我們教員的辦公桌呢?”石原說:“明天,我們就將這裡恢復原樣。”說著,將一家人挨個看了一遍,問:“你們家幾口人?”   “甭管幾口人,”孔校長指著眾人,“都在這兒呢。”“據我所知,你們家是八口人啊。”說著,石原走過去,到小女孩身邊,蹲下,問道:“你家有幾口人?”小女孩搖頭:“不知道。”“有幾口人,怎麼會不知道呢?”“我數不清。”小女孩說著,笑了一下。石原笑了笑,問道:“除了這幾個人,家裡還有別人嗎?”小女孩點頭:“有。”母親緊緊地攥著小女孩的手。“人在哪兒?”小女孩將手搭在母親的肚子上,輕輕地拍了拍:“在這兒呢。”   石原從口袋裡掏出幾顆糖,手心向上,將糖遞給小女孩。日軍記者跑過來,舉起相機。小女孩看了看糖果,搖頭,手往背後縮。石原抓過小女孩的手,把糖果扣到那隻小手上。日軍記者按下了快門。後來,石原送小女孩糖果的照片刊登在日本的《語賣新聞》上,作為中日親善的證明時,小女孩那不安的眼神,惶恐的表情,引發了廣泛的討論。   石原站起身,走到孔校長旁邊,邀孔校長入座。孔校長搖頭:“剛在家吃過。”石原笑了笑:“我的祖先是從中國搬到日本的,我們一直尊敬孔聖人,尊崇中國文化。”“你是中國人的後代?”孔校長質問道,“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老祖宗的?”石原笑了笑:“我們大日本皇軍過來,是負有神聖使命,解救老百姓,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別再強詞奪理了。”孔校長一邊說,一邊朝桌前走,“我一邊喝著我們南山鎮的美酒,一邊教訓你們這些忘了祖宗的不孝子孫。”   石原把酒杯送到孔校長麵前,碰到孔校長酒杯的時候,日軍記者又一次按下了快門。這張碰杯照片,還有稍後由孔校長和石原共同簽字,被石原添上關鍵一句的《復學通知書》的照片,也一並刊登在同一期的《語賣新聞》上。這份報紙被日本外交部轉送給各國駐日本大使館,中日親善似乎已經成為鐵的事實。   孔校長認為隻要發出復學的口頭通知就行了,但是,石原說為了慎重,還是寫《復學通知書》為好。想到兩天之後就可以開學,孔校長特別激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後,來到裡麵那張桌子前。提起筆,正思考通知書的具體內容時,石原打開一卷紙,拿出一張寫好的《復學通知書》:“請孔校長過目,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們一起簽個字,通知在家的學生,兩天後上課。”孔校長看了一遍,又把兒子喊過來看。孔校長、孔教員從頭到尾,一句一句地看,又一字一字看了一遍,都覺得沒有問題了,才相互看一眼,點頭認可。孔校長簽字,日軍記者拿起相機時,孔教員舉起因為擦腳印而變得臟兮兮的圍巾,擋在了相機前。日軍記者不滿地看了孔教員一眼,對石原說了句日本話:“現在就殺了他?”石原笑了笑,用日本話說:“戲還沒有唱完,你先收起相機。”我能聽懂日本話、英國話、德國話,是因為老鼠雖然弱小,渺小,卻是跨國界的動物,真正把大地球當成了小村莊。可惜,孔校長一家聽不懂石原和同伴的話。日軍記者收起相機,退到一邊。石原簽了字,孔校長指著《復學通知書》:“現在就貼在大門外吧。”石原點頭:“等墨跡乾了就貼出去。”   孔校長說:“事情已經辦好,我們該回家了。”石原笑了笑,說道:“再寫幅字吧。”說著,把卷在一起的宣紙打開,一幅一幅攤平。孔校長看過去,一幅是:日中親善。一幅是:建設大東亞共榮圈。一幅是:中日攜手,共建南山。“就照這樣,”日軍小隊長指著三幅字,“請孔校長各寫一幅。”孔校長搖頭:“這個不可能!”石原笑了笑:“要是嫌三幅多了的話,隨便寫一幅也行。”孔校長想了想,伸手拿起墨塊,在硯裡慢慢磨。孔教員看著孔校長,滿臉的緊張。孔校長磨了一會兒墨,嘴角露出一絲笑,放下墨塊,提起筆,寫了一個“日”字,看一看,淡淡一笑,抬起頭,對石原說:“拿酒來!”石原示意。孔校長笑了笑:“這杯酒,必須由你斟滿,端過來給我!”石原看著孔校長。孔校長看著石原。四隻眼睛對視了一會兒,石原轉了身,走向餐桌。孔校長瞟一眼石原背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奮筆疾書。石原走回來時,紙上已經成就了一幅字:日本假親善,中國不會亡。笑容在石原的嘴角凝固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到地上。   孔校長一家人被五花大綁,嘴裡塞滿了雜物,推出國立北水縣南山鎮小學的大門,走向菜市口時,石原提筆在《復學通知書》第二段的後麵,那長長的空白處,添加了一句話:   上午學漢語,下午學日語。   丟下筆,石原得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雖然不是一次完成的,但字體一樣,筆跡相同,墨跡一乾,任何人也看不出半點破綻。那記者捧著相機,不斷調整角度,連拍了多次,才滿意地放下相機。石原抓起那張寫著“日中假親善,中國不會亡”的宣紙,撕成碎片,揉成一團,扔到地上,踩上一隻腳,不住地碾壓,過了一會兒,才指著桌上的《復學通知書》,說道:“貼到大門外。”   後來,戴笠派白石佩過來調查,並準備處置漢奸的時候,才發現答應學日語的孔羽豐和他一家人都死了,隻有被加上關鍵一句的《復學通知書》在墻上斑駁著。墳墓裡的人無法站起來說話,孔羽豐當漢奸的事也就差點被定了性。而那個家庭唯一的幸存者,三兒,孔崇言,未來的孔三老師,因為年齡太小,又不在現場,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被朱先生藏起來的時候,那個曾經拿著木刀左劈右砍,全身充滿活力的孩子,完全換了一個人,不說一個字,不流一滴淚。直到北水縣遊擊隊長王鐘吾抱著他,來到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大哥二哥妹妹的墳前,才哇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