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趣味(二)奪屍(1 / 1)

“曉明!”吳曉光喊道,“吳曉明!”“哥,”吳曉明喊道,“我在這兒呢。”“你帶兩兄弟到南門看看,王鐘吾怎麼還沒有動靜,是不是叫小鬼子給嚇破膽了。”吳曉光大聲說道,“要是沒個人影兒,就放幾槍,把鬼子引過去,我們好撤退。”“小鬼子要是去了南門,”有人問,“王鐘吾不就沒法奪屍了嗎?”“死人重要,還是活人重要?”吳曉光大聲質問,“你想王鐘吾這個共產黨死,還是要自己兄弟死?”   吳曉明帶著兩個人,彎腰沿著壕溝跑走時,從圩墻上射過來的子彈更密了。幾裡外的南山鎮火車站也有汽車開過來,燈光在人們的頭頂晃悠,映出了人影,叫人心裡直打鼓。有人喊:“車站上小鬼子過來包餃子了,快撤吧。”更增添了緊張氣氛。“沒有我的命令,誰撤,”吳曉光嚷道,“打死誰!”話音剛落,南邊響起了槍聲。   我將空氣往回撥。劈劈啪啪的槍聲中,幾個人影從旮旯裡跳出來,奔向木桿。後麵跟著一輛板車。那幾人沒跑到木桿前,卻放慢了腳步,一個個伸手捂住了口鼻。那群狗,以為來人要搶它們嘴邊的東西,大為不滿,瞪著腥紅的狗眼,低聲叫喚。有人扔出一些東西,食物的香味散開來,狗們追過去,爭搶著,嘶叫著。蒼蠅們也不安分,飛起來,滿世界都是嗡嗡聲,像天邊滾過的悶雷。圩墻上,圩門旁邊的炮樓裡,都有子彈射出來。圩墻底,炮樓邊,突然起了大火。烈焰帶著濃煙往上卷。火光映著七具吊著的屍體,也照著那些鼓搗屍體的人。有幾顆子彈射過來,打在屍體上,打在狗身上。狗絕望地叫著。濃煙罩住了圩墻和炮樓,槍聲稀了,停了。   鼓搗屍體可費了大事。不管生前怎樣優雅,如何亮麗,幾天下來,都散發著惡臭,包括那個小天使。解繩索,繩頭還沒找到,手上已經滿是黏糊糊的東西,甩都甩不掉。砍木桿,也不行,要是把骨頭震散了架,皮肉掉落一地,就更難辦了。終於,一個白凈麵皮說話了:“拔木樁,一起運走。”   眾人七手八腳,連屍體帶木桿裝到車上。到了圩門前,大門早已打開。圩門外,烈火和濃煙一同升起,也沒有一顆子彈射出來。出了圩門,拚命跑了一段路,感覺安全了,大家停下來喘口氣,不知誰先開的頭,哇地嘔起來。一嘔百應,每個人都彎腰低頭,把喉嚨裡的,胃裡的,腸子裡的,全都倒騰出來。吳曉明趕到,指著白凈麵皮:“王鐘吾,你磨磨蹭蹭……”話沒說完,也哇地嘔起來。跟來的那兩個人也支持不住,嘔了個稀裡嘩啦。王鐘吾強壓住胃裡的翻江倒海,說道:“快撤!”眾人一邊走,一邊嘔。轉過兩道彎,王鐘吾一拍大腿:“糟糕。”眾人看向王鐘吾。王鐘吾叫道:“胡園,快吹號,讓吳隊長撤離。”   我將空氣再往北門外撥。剛才,放鞭炮,舉草人,躲在塹壕裡朝圩門上放槍,也不管子彈落在哪兒,分明是假打,把火力吸引過來就行。現在,圩門已經被打開,石原帶著日軍沖過來,不拚命不行了。從南山鎮火車站增援過來的汽車也一點一點逼近,有人喊:“隊長,跑吧。”吳曉光卻來了勁,罵道:“號聲沒響,誰跑打死誰!”眼看堅持不住時,號聲響起來。   吳曉光率領兄弟們抬著死的,背著傷的趕到時,指著王鐘吾:“為什麼才吹號?”王鐘吾實話實說:“忘了。”吳曉光抓住王鐘吾的衣領,用力抖著:“你個混蛋,想讓我的弟兄死光嗎?”眾人七嘴八舌,有說王鐘吾專揀便宜討的,有說王鐘吾沒安好心的,有說王鐘吾借刀殺人的。王鐘吾拔出槍。眾人拔槍。雙方對峙。王鐘吾將槍把遞給吳曉光:“你要是覺得我存心害你,害兄弟們,就用我這槍,打碎我這腦殼。”吳曉光推開槍,問吳曉明:“怎麼回事?”“大家一個勁兒嘔,什麼都忘了。”吳曉明這一說,大家又忍不住嘔起來。後來的人,包括吳曉光,也嘔個不停。   “吳隊長,各位兄弟,今天欠下的這個情,隻要我王鐘吾不被小鬼子打死,就一定還!”兩撥隊伍分別時,王鐘吾慷慨激昂地說,“三個月之內,我要用小鬼子的人頭給孔校長一家祭奠,為戰死的弟兄報仇!”   有一個細節,我很長時間忘不了。入殮時,孔校長的腦袋歪向一邊。王鐘吾輕輕一撥,將其扶正時,不料,那腦袋竟從脖子上掉了下來。忘不了這事,不單是因為它的令人恐懼,而是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遭此磨難的孔校長,為什麼還能饒恕那些惡魔。看來,老鼠和人類之間,單論寬容大度這一點,也有無法跨越的鴻溝。   小紅打來電話,警告白科不要一拖再拖:“今天就得給我結果!”退無可退,白科讓花常艷燒菜招待孔老師。花常艷滿心歡喜著,眼裡的亮光增加了一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白科恨不得一拳打瞎花常艷散發著狐貍氣息的眼,再一拳打碎她那顆躍躍欲試的心。   知道將有重要的事情發生,我屁顛屁顛跑過去,等待好戲上演。小白嘲笑道:“你一點正經事也沒有,一天到晚還挺忙的。”“我要講老鼠的故事,就得說到孔老師呢。”我毫不費力地為自己找到了近距離觀察的理由,“看得清,才能講得透徹啊。”小白臉上有了鄙夷:“低級趣味的東西,講得越細,作品越爛。”“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是低級趣味?”我笑著問道,“孔老師要是跟冷老師一樣,也脫離了低級趣味呢?”“你們這些家夥,太傻了。”小白滿嘴的嘲諷,“冷老師預感到了危險,自己裝了監控,他還能把自己醜陋的一麵展示出來?”   菜燒好,花常艷催白科打電話請孔老師過來,白科卻惡狠狠地說:“等著就行。”白科態度的轉變,嚇了花常艷一大跳。暗地裡回想一番,確認自己沒有失誤的地方,花常艷這才將懸起的心放下來。   孔老師來到,白科擠出一絲笑:“今晚不補課了。我們一起慶祝白如光同學的進步。”“不補課,我就回去了。”這樣說了之後,孔老師又笑著問了一句,“是不是要用語文的方式來慶祝?”花常艷瞟了白科一眼,問孔老師:“語文的方式是什麼樣的?”“就是借助語言文字,展示一個人的文化水平、文學素養。”孔老師笑著補充道,“可以是閑談,也可以是背誦、搶答,還可以是接龍、猜謎、讀文章。”白如光問:“劃拳算嗎?”“說話的都算。”孔老師笑著說道,“生活就是語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