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師聽了，換了一種語氣，深情告誡道：“我們離開人世，做了鬼，就不要像人那樣糊塗，以為有個房子，一個鋼筋、水泥圈起來的空殼，就是家了。”小芳媽媽看著孟老師，眼裡有迷惑，滿臉的不理解。孟老師繼續用循循善誘的語氣說道：“你要記住，家絕不是一間房子，裡麵有漂亮的家具也不行，最重要的，裡邊要有人，有自己牽掛、愛戀，願意為他們生，也願意為他們死的人。要是隻有四麵墻在，沒有親人活動，那地方再華麗，也算不上家的。這與你在那裡住了多少個春秋，經歷過幾多歡喜沒有關係。”小芳媽媽點頭：“我懂了。我周桃一定要找到家，找到那個愛我，也為我所愛的李明。” 　　孟老師想了想，問：“你確定那個男人不是李明？”周桃點頭：“我跟在小芳後麵去了無數次，也沒看到李明。”“你辭世的這幾年，可能出現變故了。”這樣推測之後，孟老師煥發了在世時的熱情，“現在，你帶我過去看看。到那裡，我們再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周桃在前麵帶路，拐了一個彎，又拐一個彎，到門前，看到酒鬼睡在床上，打著鼾，有口水掛在嘴角，不由得皺了眉，停下腳步。孟老師飄過門板，小芳媽媽遲疑一下，還是跟著飄了進去。濃濃的酒味嗆得他們直咳嗽。過了好大一會兒，孟老師止住了咳，問道：“你丈夫身上有什麼特征？”周桃想了想：“眼大，好看。”孟老師看向酒鬼。酒鬼閉著眼，看不出眼睛大小，但眼角那兩堆眼屎，盛大而威嚴，像富貴之家門旁的雄獅。孟老師生前有潔癖，死後還沒改掉這個壞毛病，就嘔了起來。受孟老師的傳染，周桃也嘔得肝腸寸斷。後來，還是酒鬼翻了個身，將兩隻獅子藏起來，孟老師才停止嘔吐。一停止嘔吐，孟老師就開始了工作：“你確定這個酒鬼不是你丈夫？”周桃點頭：“我丈夫不像這樣邋遢，也不是這樣喝酒，更不會這樣對待小芳。”“要想弄清他的身份，最好的辦法，是做DNA鑒定。”孟老師的語氣裡有了遺憾，“可惜，受條件限製，我們鬼世目前還無法完成這項工作。”周桃嘆了口氣，眼裡全是失望。“還有一個辦法，也可一試。不知你願意不願意做。”周桃眼裡的失望瞬間消失，希望成批湧現：“願意。我願意。” 　　“你得收起你的厭惡，把他當成親人，走進他的夢中，看看他會不會接納你。”周桃的熱情立即減了大半，剛剛跑走的失望又重新聚攏來，態度也特別堅定：“這個人活得還不如鬼，他的夢，我可不想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檢驗一家人的硬性指標，就是看你能不能走進他的夢中。這種檢驗方法，和DNA鑒定效果一樣好，而且更加溫情。”小芳媽媽猶豫了一會兒，立場還是那麼堅定：“不管找家的心情多麼迫切，我都不會走進這個酒鬼夢中的。”“雖然你不是鎮長，扣不了我工資，不是校長，管不了我評優，不是家長，破壞不了我的幸福，”孟老師認真地說，“但我還是尊重你的決定。”“老師，我這樣拒絕，可不是不給你麵子。”周桃指著屋子裡的牛奶、雞蛋、八寶粥，“這些東西都是村裡扶貧送來的。我丈夫那麼勤快，怎麼需要扶貧呢？”孟老師看了看牛奶、雞蛋、八寶粥：“你確定這些是扶貧物資？”周桃點頭：“我親眼看到好幾個人送過來的。”孟老師嘆了口氣：“唉，扶貧送這些東西，就像臘月裡的人又冷又餓，得到的救助品竟然是一臺電風扇。” 　　周桃問：“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許多人習慣於錦上添花，不知道怎麼做，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孟老師將遺憾的口吻換成了溫和，“能給他最有效幫助的，可能就是你了。”“不！和一個酒鬼在夢中相會，想起來都惡心。”周桃帶著高傲和堅定往外走的時候，酒鬼翻了個身，嘴裡嘟噥了一聲。聲音含混，音量也小，周桃卻觸電一般，身子顫栗，嘴唇哆嗦著：“他怎麼叫我的名字？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晚上放學回家，孔雅玉扔了書包，走到茶幾的另一端，將兩邊的沙發看了看，忽然喊道：“上課！”我端詳著小姑娘，看她有什麼樣的表演。“首先，”孔雅玉拍了拍胸脯，“由我，孔老師宣布幾條紀律：上課時要將兩手抱在胸前，不許亂動！要認真聽講，不許隨便做小動作！發言要舉手，注意力要集中。趙小明，你坐起來，腰板挺直！不許講話！怎麼還講？站起來，說說你講了些什麼。聲音太小，我聽不到。什麼？你昨晚到河裡摸魚了？跟你們說多少遍了，放學後要趕緊回家，不能在河邊玩耍，為什麼總是左耳聽，右耳冒？現在，我把考試成績公布一下：孔雅玉，100分，很好，很好，很——好！大家為孔雅玉同學鼓掌。李麗，95分，也不錯，可惜比孔雅玉少了5分。劉爽，68分，你剛剛及格，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王秀娟，你考了52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先借8分給你，算你考了60。下次，你要多考一些，把這8分還給我。好了，我今天就講到這裡。噢，還有件事得強調一下。鋼筋雖然不磨了，但你們也別得意。誰惹我煩了，就叫他一個人磨！” 　　孔雅玉模仿老師，是因為她的作文受到了表揚，並作為範文在班上朗讀。那篇作文有一個響亮的名字：《我的理想》。按照老師的要求，孔雅玉把作文讀給父母聽。孔雅玉的理想是學習父母的榜樣，做光榮的人民教師。朱老師建議孔雅玉確立更加高遠的理想。孔老師當即反問：“當老師這個理想難道不好？”朱老師笑著說：“當老師無法為國家和民族爭得更大的光榮呢。”孔老師搖了搖頭：“最能為國家和民族爭光的，就是我們這些光榮的人民教師了。”朱老師撲閃了幾下眼睛，問孔雅玉：“你班同學的理想是什麼？” 　　“王秀娟的理想是做模特，在臺上走走路就能掙大錢；趙超薇的理想是做大明星，有保鏢跟著；李子強的理想是做大官，專門整治欺負他的同學；周小偉的理想是做醫生，做個箱子專門收紅包；劉紫怡的理想是當小三，包給大老板，天天化妝打扮；張成龍的理想是做蓋房子的大老板，包劉紫怡……”孔老師打斷孔雅玉的話，問道：“這些理想都是誰教的？”孔雅玉答得很乾脆：“沒人教。都是電視上學的。”朱老師問：“為什麼沒有人想當科學家？”“科學家沒有大老板威風，買不起房，找不到新娘，還不如賣茶葉蛋的，誰當啊。”孔雅玉語氣裡的輕薄，讓我斷定科學家隻能可憐巴巴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