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沙飛朝似幕,雲起夜疑城(2)(1 / 1)

落辰賦 李夜蟬 4979 字 8個月前

這地方,越走近,越不真實。直至身處其中,更加如墜夢境。   而且是那種,讀了一整晚異域奇譚精怪雜文才會做的夢。   百丈巍峨的山體上,被鑿出了大大小小近千個洞窟,其間穿插著復雜的小路和石階,將洞窟連在一起,上下洞穴之間還懸掛著軟梯。洞窟之中或住人家,或供奉著各種神像,還有酒肆茶寮、當鋪藥鋪,全都精致小巧,嵌於石壁之中。   宋澤來到山腳下,抬頭望著這些人,覺得他們簡直不屬於人間。   江懷珠貼近如煙夫人,笑道:“怎樣,認出來了嗎?”   如煙夫人神情頗有些激動,還有些意味深長,點點頭,感激看著江懷珠:“你是故意的?”   江懷珠笑了笑,不置可否,又轉向宋澤,說道:“這地方在玉門關外,乃是西夏“邦泥定國”和回鶻“喀喇汗”王朝的交界。這裡頭住的既有西夏人也有回鶻人,還有西邊的浩罕人、北邊的韃靼人,總之呢,漢人是少之又少。”   宋澤道:“他們...為何要住在山洞裡?”   江懷珠瞪了他一眼:“自己想想!”   宋澤一怔,心裡嘀咕:“我要是想得明白,還用得著問嗎...”又確然不敢再問了。   撒力哈適時湊過來,低聲道:“這外頭全是沙子,蓋不了房子,風大太陽大雪大,總住帳篷也不行,山洞確實是個好地方,隻是...”扶了扶帽子,驚嘆一聲,“隻是這也太多了!...怎麼有這麼多山洞?...沙漠裡哪兒來這麼多人?”   江懷珠回頭:“這算什麼,讓你們吃驚的事兒還在後頭呢。”   正說著,迎麵走過來一個穿得五彩斑斕的少女,頭發上也用彩繩編了無數小辮子,沖他們甜甜一笑:“客官,買魚?魚,新鮮的!”   這少女的漢話不怎麼流利,但這兩句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宋澤直呆了呆:“魚...魚?”   沙漠裡居然有賣魚的,還是新鮮的魚?   那少女看見宋澤的樣子,咯咯笑道:“是魚呀,鷹鯧、馬鮫王...還有蝦、貝、螃蟹...咯咯咯,你要什麼?”   宋澤完全分不清這少女說得是真是假,那鷹鯧和馬鮫王,莫說是在沙漠裡,就是尋常河湖裡也沒有。他生於水鄉,從未見過,隻聽說在海底深處才捕得到。   剛想回答,江懷珠已說道:“我們不買魚,我們找胖員外。”   少女“哦”了一聲,打量了他們一會兒,笑著說:“員外,今天很忙,你們,見不到。”說完這一句,就讓開了。   江懷珠也不理會,徑直朝前走。   忽然,宋澤聽見了“錚”一聲輕響,低頭一看,一根細細的紅線在江懷珠腳下崩斷了。這根線細如發絲,斷裂時發出的聲音也極其微弱,若不是他內力深厚,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絕不可能聽見。   不知道這根紅線有什麼講究,但那少女的臉色已然變了。顯然,江懷珠早已看見了這根紅線,而且並沒在意,他甚至沒有選擇邁過去,而是一腳踩了上去。   緊接著,“錚錚”之聲不斷響起,江懷珠又接連弄斷了十幾根思如發絲的紅線。   這些紅線高高低低,橫在膝蓋到腳踝之間,正常行走之下,無論你的腳抬到什麼高度,都一定會碰到。   而江懷珠從紅線陣中穿了過去,未有一滯,這些細線一碰到他的衣衫就紛紛斷裂。   那少女的眼睛瞪得滾圓,宋澤忽然明白了,這些細細的紅線上要麼塗滿了毒藥,要麼連接著什麼致命的暗器。這樣的手段他雖未親見過,但在江湖上行走了一年,也足可以想見。   但眼下什麼也沒有發生,斷了的紅線掉落一地,好像一堆沒來得及清掃的垃圾。   與此同時,兩側的商鋪和住家之中卻響起了一片“乒鈴乓啷”的聲響,好像每家都有一些東西突然碎裂了,還夾雜一些“啊呀”“哎喲”的人聲。   待聲響平息了,江懷珠回過頭:“愣著乾什麼,走啊?”   如煙夫人走了過去,宋澤和撒力哈急忙跟上。才走了幾步,又見一個男子迎上前來。   他雖身穿西域的棉衣皮毛,顏色卻很素雅,腰間還束著鞶革、懸著玉佩,好像漢人裝扮,施禮說道:“客官遠道而來,可要喝杯茶,歇歇腳?”   江懷珠仍然腳下不停:“不喝茶,我們找胖員外。”   但是他從這人身旁經過之後,卻終究停了下來。因為在他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張長桌,上麵擺了一排茶杯茶碗,裡麵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沏好的茶。   在這張桌子後頭,還坐了一個身著胡服的美麗女子,身旁立著一架雁柱箜篌,她正在用纖纖玉指輕輕撥弄著琴弦。   這景象合該出現在茶舍裡,但這人一聽江懷珠不肯跟他走,竟一瞬間將這副陣仗擺到了他麵前。   隻是,莫說是一張桌子,就是一百張桌子,隻要江懷珠想走,難道還擋得住?   宋澤忍不住上前看了看,隻見那些茶杯茶碗全都晶瑩剔透,發著琥珀光,竟看不出是何物所製,隻覺名貴異常。   果然,任誰要將這一桌子名貴的茶器掀翻砸碎,都會有一點不忍心的。   江懷珠這一停,那人已經彬彬有禮地走到桌旁,微笑道:“客官,這一杯是嚙鐵獸茶,是以嚙鐵獸的糞便作肥種植出來,長得極慢,十年方成一株,在巴蜀深山中有一個青衣羌國,這茶便出自那裡...這一杯是武夷山母樹大紅袍,母樹隻有三棵,一年產的新茶還裝不滿這隻小茶杯......”   這人將長桌上茶一一做了介紹,有豫州的信陽毛尖、徽州的黃山毛峰、潮州的鳳凰單叢、南詔的金瓜普洱...   這些名貴的茶種,但隻占“新鮮”二字已是難得,每一杯還都是絕無僅有的來歷,可謂是這一品類當中極其珍稀的存在。   宋澤出身窮苦,大半不識,聽完介紹暗暗咋舌。   忽然又一個機靈:這...這可是在玉門關外的戈壁灘上!若說是在金陵富庶繁華之地,抑或是在京城,或許還可信,但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沙漠裡,竟然有這麼多稀世罕見的新茶!   江懷珠向身旁的如煙夫人哼道:“說得天花亂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縱說是天上王母娘娘喝的茶,又有誰見過?唬人不打草稿...”   如煙夫人輕聲道:“他說得是真的。”   江懷珠立刻噤聲了,尷尬地咳嗽兩聲:“我忘了...你是侯府的小姐,自然識得...”   走上前,拿起一隻茶杯放在鼻子前頭聞了聞,笑道:“茶是好茶,可惜不是酒,老子隻喜歡喝酒,不喜歡喝茶。”   那人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江懷珠又道:“不過看在你老弟盛情邀請的份上,我就湊合著喝一杯吧!”說完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宋澤吃了一驚,生怕這茶中有毒,想阻止卻也來不及了。   但就在江懷珠手裡茶杯放回到桌子上的那一刻,長桌上所有茶杯茶碗裡的茶水,全都像煮沸了一樣,劇烈跳動起來,下一刻,茶杯茶碗盡皆碎裂,茶水四濺飛射,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江懷珠嘆道:“可惜啦,可惜啦,這麼貴的茶,哎呀!”   宋澤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卻見那人嘴角滲出血來,後退了兩步,臉色甚是難看。便在此時,隻聽得一連串玉珠走盤之音飛速流轉,長桌後那彈箜篌的胡服女子十指輪動,清澈響亮的樂聲傾瀉而出。   江懷珠哈哈大笑,好像覺得什麼事情十分有趣,連聲笑道:“不錯,不錯,有點樣子了!”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箜篌之聲時緩時急,如泣如訴,在這大漠群山的洞窟之中,樂聲在石壁間震動回響,仿佛天界梵音傳到人間。   宋澤一時沉浸在琴聲之中,感受不到一絲殺氣,實不知這是何意,難道對方真的是在為他們表演樂曲?   前頭的江懷珠動也不動,隻輕倚著如煙夫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歪頭朝她低語幾句,二人全然像是在欣賞表演的客人。   就在宋澤已經完全糊塗了的時候,江懷珠側過頭來:“先前的絲線是學了墨家機簧之術,隻可惜功夫不到,那線也太粗,若是用上天山冰絲,便是不連機簧也能割斷人腿。現在這些茶水麼,茶裡是沒毒,講究在水。”   宋澤驚道:“水裡有毒?”話一出口又覺不對,“水”裡有毒,不就相當於“茶”裡有毒?   江懷珠笑道:“水裡也沒毒,不過世間有一種音波功,能用音律使水波震蕩,猛烈時就猶如一顆水炸彈,照樣能把人炸得四分五裂。隻可惜此人的功夫又不到家,隻能控製茶杯那麼多的水,所以她想等我喝茶的時候,趁茶水還在我的嘴裡,發動音波功,讓茶水把我的腦袋炸開。”   宋澤瞠目結舌,看著長桌上碎裂的茶器,想想方才的經過,不禁失色。   忽又一想,既然茶杯已碎,茶水已乾,那這胡服女子此刻彈琴又是為了什麼?她的琴聲之中分明沒有殺氣。   江懷珠似乎知道他的疑問,笑道:“現在麼,現在她的力氣隻夠對付我一個人,所以她琴弦中的音波功都是沖我來的,旁人自然感覺不到了。”   宋澤再次怔住了。若是這樣,此刻江懷珠正在承受著音波功的攻擊,但他麵不改色,談笑風生,甚至沒有運功抵擋的痕跡。   顯然,這音波功的功力在他麵前不值一提。但是,麵前的胡服女子卻並沒有停下她的彈奏,她的臉色十分難看,神情卻很平靜,她似乎已經視死如歸,打算不死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