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然夜深,小小的安林縣也陷入了深夜的安靜,四下無聲空餘影婆娑。 此時的李府卻有著與眾不同,李仁甫同林則蕭兩個老家夥此時此刻,正身處李府荷塘邊賞月吃酒。劃著酒拳,吃著說著,不一會再來一口小酒,倒是分外愜意。而地上果皮堆積,讓遠處的兩位侍女都點不知所措,平日裡這位老爺可是十分講究乾凈文明。甚至經常以身作則,隻是今天這次,怎麼有點,辣眼睛呢?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裡都是慌亂,這可怎麼辦。肯定是不可以去打理,可要是不打理,第二天老爺酒醒了,她們會不會受到指責啊。 進退兩難,兩人害怕地都微微顫抖起來。就在兩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李敖德走了過來,拍了拍兩人的肩膀,示意兩人離開。 “放心,我阿爹明日若是追問起來,你們表說是我讓的。沒關係,回去吧,別受涼了。”聞言,兩女都是心中大喜,熱淚都快盈眶了,對著自家小少爺施了個萬福,隨後離開了原地。 留在原地的李敖德則是顯得孤孤單單,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殘缺殘缺,不過也快圓了。要是自己沒有記錯的話,後天大哥應該就回來了,也不知道這次回家將逗留多長時間。 世事無常,現在戰事好像不是那麼頻繁了,所以這次應該會久一點的吧?應該吧。自己已經好久沒見過大哥了啊。 如此想到,李敖德不由得舒服起來。不過轉而心中就沉重起來。今天的那些小販反應怎麼說呢?有些不對勁,不對,應該是十分的不對勁。雖然自己察覺不出來,可是還是覺得不舒服,是那種玄乎的不舒服,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這件事情真的需要同父親說一下嗎?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李敖德的身後,隨後迅速地一巴掌拍了下李敖德的肩膀。李敖德也是反應迅速,身形一頓隨後一蹲,往前跨了一步隨後迅速轉身,做好了戰鬥姿勢準備。結果發現隻有一臉壞笑的李安寧,這才收好駕架勢隨後翻了個白眼。 “你這家夥,好端端地嚇我作甚?”李敖德整理了整理自己淩亂的衣裳,輕輕地給了李安寧胸口一拳。李安寧則是哈哈大笑,隨後隨手摟過了李敖德,宛如摟著一位新婦似的。不耐煩的李敖德還有陽光的李安寧,兩人一齊離開了此處花園。 “你這是要帶我去做甚?” “老地方,說點江湖。”李安寧拿過手,隨後枕著頭,信心滿滿、滿懷期待地說道。 那可是江湖啊,是李安寧打小就向往的地方,處處都是兄弟,刀來劍往的。快刀駿馬染恩仇,你來我往皆是情仇快意,雖說有著爾虞我詐,有著數不清的夥伴冒險。 從小自己就是在戊叔叔的故事長河裡侵泡長大的,對戊叔叔形容的那繪聲繪色的江湖很是向往。 ——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若讓李安寧說出具體什麼歲月,她也隻能撓著頭尷尬,吐下舌頭的說一聲忘了。 他隻是記得那似乎是一個月圓時候,十五到十七的樣子,月黑風高夜,頗有林老爺子說的那評書的滋味了,大俠客許三多,應該就是這般瀟灑吧。兩人坐在屋頂,身旁都是一壺壺酒,喝完丟棄的,沒喝隨便安置的。小小年紀的李安寧和身材修長的戊叔叔,一人捧著一大壺,痛快暢飲。 “戊叔叔,你說的江湖究竟是什麼啊?”年紀小小的李安寧昂著頭問道,兩眼都藏著無盡星海。就這麼看著那不知道在回憶什麼的戊叔叔。 “江湖啊,就是一壺特別特別烈的酒。喝一口就會陶醉其中,醉醺醺的,走路搖搖晃晃的。” “這壺酒啊,會讓你非常難受,讓你肚子裡麵翻江倒海的,嘔吐再三然後痛定思痛,打死不想再喝。” “可是啊,再有一些時候啊,你會覺得自己普通的生活索然無味,吃嘛嘛不香,心裡癢癢的,想要回到江湖。” “這壺酒,讓你難受,卻讓你難以割舍。是一種很讓人沉醉的毒物。安寧,我希望你不要去嘗試這壺酒。” 戊叔叔飲了一大口酒,隻是說罷這些話,然後自己回味一下,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隨後寵溺的摸了摸李安寧的頭,“你還小,和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哈哈哈,我還記得。我啊,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拿著個破包拿著木劍,出去闖江湖了,那時候,對我來說,真的是很烈很烈的酒,烈的讓我差點窒息,差點英年早逝!”說罷,拍了拍李安寧的肩膀,爽朗大笑,“現在我啊,輕舟已過,萬重山!” 李安寧好奇地抬起頭,看向這位不知道為何笑起來的戊叔叔,他隻是發現似乎月光下的戊叔叔有很多的蕭瑟,戊叔叔大口飲酒,很大一口,然後就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不吭聲。 自己沒見過,這樣的戊叔叔,好像怎麼看,都不是很輕快的樣子啊。他的眼睛亮閃閃的,像擦洗過的寶石。 戊叔叔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拍了拍李安寧的肩膀,隨後說道:“這酒壺口子真大,一不小心灑臉上了。哈哈哈!” 可是,年幼的小安寧哪裡懂得這些呢?那時候的他,小小的腦子裡隻有這麼一個感覺,可是酒也沒灑啊。 笑罷,戊叔叔輕飄飄,搖搖晃晃的躍下屋頂,一個人背手踏水離開。隻留下了李安寧一個人在原地飄零。 似乎,這是第一次感覺戊叔叔很傷心、很傷心。 —— “什麼?主仆二人的江湖?”李敖德眼珠子不懷好意的轉了轉,江湖?不行,小爺必須得高貴那麼一點,不然旁人會認為兩個人都是出來闖蕩江湖的愣頭青,少爺仆人,一下子就高級許多了。別人也不會欺負咱們,對吧。 “不是你,行行行,醜人事情多。”李安寧隻是不耐煩地習以為常的說道,這家夥怎麼回事,非得事事高自己那麼一下,有意思嗎? “哈哈哈,安寧啊,我看你呀,就是醜人多作怪吶。小爺我長得那叫一個閉月羞花。哪像你?平平無奇。”隻見李敖德臭不要臉的說道。 不過很快李敖德收起那滿不在乎的浪蕩神情,語重心長道:“安寧啊,江湖有什麼好的啊。我聽阿爹說,江湖就是一條毒蛇啊,你越是好,那麼你就越是慘烈。” “再說你,這安林縣裡你又是家喻戶曉的大好人,你這不得吃虧吃到飽?”李敖德一本正經地說道,他本以為這麼說道,會讓李安寧稍微那麼稍微的放下江湖,畢竟,李敖德這是說的天打雷雲下雨的事實。 隻是,那李安寧卻是如同看待傻子一般,看向了李敖德。“你難不成也覺得,我是徹頭徹尾的好人嗎?” 這是一句,李敖德從來沒有聽過的話語,他先是一愣,隨後皺起眉頭,看向李安寧,實在是莫名其妙,這句話怎麼會從李安寧嘴裡說出來呢? 荒唐至極,心中所想,就會上真的浮於表麵嗎?何其難。 “如果你認為你平時是偽善,可是你可曾想過你的不善?從小到大,你尚未習武以前,與他人打鬥,總是落下風。可是你那麼的人高馬大,卻輸的那麼淒慘。每次你都是說,是在讓他們,怕自己狠下心來,打的他們殘的殘,傷的傷。 你信,不代表我就會相信。除此之外,你給我說,其實你也有脾氣,你會拒絕他人。可是,每一次與他人爭鬥,率先後悔原諒的家夥永遠都是你,怎麼,心腸軟,也是可以裝出來的不成?” 說到這裡,李敖德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每次武訓時候,你的成績總是上乘卻不是拔尖。就連戊叔叔也詫異,平日裡你綜合實力絕不會僅落得一個頂尖的。很是不解,滿是疑惑。 可你的理由是什麼?你說你不想讓自己太累。可是,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你總是留有餘力,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是有層出不窮,數不勝數的理由。然後你現在來告訴我,你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 “那什麼才是徹頭徹尾的呢?” “你,真覺得自己在演嗎?” 李敖德盯著李安寧的眼睛,略無絲毫動搖,隨後冷哼一下。“我知道你心裡是向往自由的,像是籠中關押著最為強悍的雄獅。可是,因為久而久之的困於籠中,你,李安寧,已經不願意,不!做不到讓自己的野性出來了。哪怕隻是那麼一丁點!你從草原霸主,成為了寄人籬下。” “我知道,雖你我兩家已有數十年深厚的交情。可是你心中卻一直有著芥蒂。那就是,主與仆。你認為自己寄人籬下,所以你從不曾為自己奔波。你早早便開智,我又何嘗不是。”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是為了讓周圍姹紫嫣紅而讓自己灰頭土臉的人。我們都有著自己的麵具,可是現如今,你覺得自己還可以摘下來嗎?” “你能做一個不被世間任何事情,情啊,愛啊,什麼的雜七雜八的東西所牽絆嗎?你做不到,因為有太多的害怕,太多的顧慮。所以這輩子都隻是李安寧,都隻是李平安。而從來不是你自己,你為了自家的生活,為了不給家人添亂,所以你不得不盡快長大。你的肩上從來沒有春暖花開,永遠都是生活的酷暑嚴寒。你從沒有真正的草長鶯飛過一次!因為——”說著,李敖德伸出一隻手指,指了指天,腳又點了點地。 “你有著界限。天地為界限,鳥兒再翱翔,也出不去這天地!你就像它們一樣,被自己所塑造的牢籠禁錮。永遠在自己構造的世界當中自娛自樂。”說罷,李敖德拿起掛在自己腰間的一枚玉珠,明顯的上乘貨。 “這個珠子,就是你的界。你在裡麵做你的事情,可是我作為外人,隻能看到你這恒古不變的光澤顏色。你再怎麼不承認,可都是無可奈何的叫囂,這就是事實。你是什麼樣子的人,從來不會取決於你。 就像我手中這玉珠。它的價值並不取決於自己本身,也不取決於它多麼的別出心裁、世間僅有、獨一無二——” “而是!被這人世間的來來往往之人所決定的。這樣,它的價值才會被世人所知曉。你就像這一顆玉珠,已經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哪怕有一天你想證明自己,妄圖摘下戴了不識歲月的麵具。可,你會發現,難如登天。” “認清現實吧!李平安!江湖,並不適合你!”李敖德一改常態,不是以往紈絝,玩世不恭的荒誕模樣。對著李安寧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心中本就是最好的春天,即便有著不可告人的一麵,可是,你無法改變你對世界的展現。” 聽聞此話,李安寧緊咬嘴唇,臉色已經有些發白,確實,李敖德這番話已經把心存幻想的李安寧拉回到了事實。 自己真的適合戊叔叔嘴裡的風雲變幻的江湖嗎?好人壞人,哪有什麼區別,立場不同定義自然也就不一樣,可是聽戊叔叔說,純粹的好人和壞人在江湖中是死的最快的。 那麼自己是什麼人?在經書典籍的熏陶下,自己好像已經入味了。有所為有所不為已經分的一清二楚的。好人、壞人。有了明確的定義,而且自己也明白國家的法律條規,這些都是對自己的條條框框。戊叔叔說過,江湖裡的人,都是千奇百怪的,這些人裡麵會不會有我這樣的人啊。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我不信,著諾大的江湖容不下我一個天不怕地不怕,滿是期待的少年。 李安寧冷笑一聲,隨後嘆了口氣。 “江湖究竟適不適合我,我並不清楚。”扭過頭,看著李敖德。“我隻知道,未見青山我心難安!” 李敖德和李安寧兩人又接著一起走了一段,一改剛才,又成了之前無所事事的姿態。 隨意點評今日吳叔叔準備的新糕點,簡單的一句話,就是水陸之珍。是新樣式——百鳥朝鳳,周遭是八塊味道各不相同的糕點(棗泥酥、桂花糕、豌豆黃、鳳梨酥、龍須酥、山楂糕、金銀橋、獅蠻栗糕),而正中那一塊是一荷花酥。雖說也就僅僅這麼九塊,把依舊還是把這兩個家夥給迷得神魂顛倒的。 李敖德突然想到了什麼,若是自己沒想錯,那麼李安寧和自己一樣,都是藏拙的聰明人。既然如此,他就應該也會注意到。 “安寧,”李敖德停下腳步,李安寧皺了下眉頭,莫名其妙,也停下步伐,靜等後言。“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最近安林縣,有些不對勁。” “你是說感覺很奇怪是吧”見到李敖德沉默的點了點頭,李安寧不以為然的切了一下,“我還以為你說的什麼呢。估計你這不出家門的大公子,是不會發現城門處多了許多許多的陌生人。” 李敖德愣了一下,自己確實不出門。沒想到,竟然來了這麼多外人。 “你是不是想說,你今天似乎被許多人盯著,宛如監視一般?”李安寧伸了個懶腰,隨後懶散地說道。見到李敖德詫異地點了下頭。隨後不等他問一句為什麼,就接著說道:“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就因為我比你愛出門許多。早些時日我就已經感受到了,很多很多的陌生家夥、陌生視線盯著我。莫名其妙。” “安寧,你去看過那個‘狗洞’了嗎?”思索許久的李敖德,突然問道。這讓李安寧猛地一愣,‘狗洞’? “這個倒是不曾,那個地方早就荒廢了。雜草橫生的,荒無人煙的。除了咱們三個,也就沒人知道那裡了啊。”李安寧覺得莫名其妙,怎麼好端端的就說到了那個密道‘狗洞’了呢。 “官道來的都是正兒八經的人,可是那些上不了臺麵的家夥呢?他們如果要來,是走不了官道的,所以,‘狗洞’就肯定是他們的‘路’!” 李敖德後知後覺地如此猜測道,雖是猜測可心中已知道這是八九不離十的了。 想到這些,他的額頭不禁冒出冷汗,如果真是這樣,安林縣隻會是非常的不太平! “白天與黑夜,比較起來,那地方基本沒人,看起來是白天安全,人來人往,隨便來一個逗察覺不出什麼。可!不盡然。外麵車水馬龍。突然從無人處出來人,會有人注意的,更何況會是出來源源不斷的家夥啊。” “這麼看起來處處有人巡邏的黑夜,實際才最穩妥。因為,他們的巡邏是有跡可循的。”李敖德振振然說道,說的說的不禁顫抖起來。“如果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 反應過來的李安寧終於知道了李敖德究竟在害怕什麼。就算是有跡可循,可是那也隻有城內的人才知道啊!很簡單,城裡有內鬼,這樣才能摸清楚士兵的走向規律。可是,這是無論哪個居民都可以做到的嗎? 兩種人,第一種就是近‘狗洞’的人家,可以聽聲音判斷,可是還覺得不夠安全。還有另外一種,就更加簡單了。有權的家夥,這樣就可以安然知道了,還特別的穩妥,如此一來,範圍豈不是小了許多? 可是然後呢?第二種有多少家夥能知道‘狗洞’呢?再結合前幾日,縣丞一家突然就升職調任京畿本就有些意外,小胡子那家夥更是不辭而別,很是意外。三兄弟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最是深重。怎麼可能連告別都不來說一句啊! “問題,很有可能就是出現在了小胡子一家身上了!”李安寧震驚地說道。這麼說來,似乎就可以說的清楚了。他們三個青梅竹馬是知道這個‘狗洞’的。甚至可以說是近幾十年來唯一知道這個地方的。 —— 小胡子自幼就失去了娘親,家中隻有一個父親相依為命。再後來父親考取功名,飛黃騰達後成了當地的縣丞,從那時開始。二李一胡三人就開始形影不離的。 不是親兄弟卻勝似。他的父親後來尋得多位小妾,卻未曾立過正妻。也是對自家死去的娘親深情的表現。 可是這一切都被一個突然的女人給改變。父親,又大張旗鼓,娶了一位新媽媽。待那女人的第一個孩子降臨,那時候小胡子就變了。他成為別人的孩子,真的成了獨立無依。 可他依舊是兩個人的夥伴,很好的夥伴。用小胡子自己的話來說,“我隻有這兩個兄弟就足夠了,不需要其他朋友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他也確實是這麼證實的,孤傲的他,簡簡單單。他的世界裡,除了父親、還有逝去的母親之外,就是兩個兄弟了。這四個人支撐著他的世界,讓他可以姹紫嫣紅。 在他十五歲時候,本是老大哥的小胡子卻哭的像一個小孩子。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倒在了李敖德的懷中,哭哭喪喪的,做著讓兩人想笑的舉動,卻說著讓任何人都潸然淚下的話語。 “安寧、敖德。我好害怕,今天我阿爹又對我冷眼相對了。我已經盡力了啊!我成為了其他人都羨慕的孩子。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比不過那幾個一無所獲的傻弟弟們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抓著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著,不敢放開。看著這個淚人,兄弟倆對視一眼,滿是心疼。年紀最小,但是最會照顧人的李安寧拍著小胡子的肩膀,哼著沒有規律的歌。 “天上的星星眨啊眨” “地上的來人不觀察” “小小胡子莫哭泣” “長亭古道娘親立” “胡老爹啊最愛你” “一家人永遠不分離” ······ “我不明白,我明明,我明明也有娘親啊!為什麼,為什麼我比不過他們。我好害怕我的父親不要我,我好害怕!我,我好害怕——”慢慢的,小胡子慢慢地睡去了,眼角還有清晰的淚痕。而李敖德的衣服卻已經宛如水洗,經過風雨一般。 看著醉睡過去的小胡子,兩兄弟才舒了一口氣,然後都倒下呼呼大睡。 “阿娘,我好想你。阿爹,阿爹他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