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摩挲著“你可願經歷累世劫難”這行字,陳燦久久不動。 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哪怕《玉皇消劫真經》真會引發什麼大事,他都應該試一試! 回望過去十二年間,他從頑皮的幼兒、成長為穩健的少年,師父如他的親生父母一般寬厚待他;頑皮犯錯,師父教導他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受了別人欺負,師父幫他出頭。 而今,師父明明可以奔向更加廣闊的天地,卻還是不得不因為他留下。 無論如何,他都得找到自己的路,讓師父可以放心離去。 打定主意,看向書頁上的問題,陳燦輕聲回應一句: “願。” 轟!…… …… 嘶,頭好疼…… 《玉皇消劫真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怎麼回應了一下它書頁上的問題腦袋就像要炸開一樣? 陳燦慢慢睜開雙眼,掛滿蛛網的瓦房屋頂、斑駁脫落的泛黃墻皮引入眼簾,他在玄真門的房子也差不多和這一樣破。 但他一眼就認出這不是他那棟破房子! 猛然直起上身,旁邊一道消瘦的身影也倏地站起,陳燦轉頭看去,隻見是一個女人,樣貌普普通通,穿一身老舊的粗布衣,三十來歲左右的樣子。 “你……你醒了?” 女人結結巴巴問出一句,然後又快步跑向屋外:“我去幫你打水!” 陳燦坐在床上發呆。 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啊??? 忽然一股股陌生的記憶湧入腦海,又讓他腦袋暈眩起來。 我叫焦旺,人稱焦老三,長寧府貢溪縣俊來鎮人,愛好喝酒賭錢逛窯子,有個老婆,時常受我打罵,本還有個女兒,但在她十二歲時為了償還賭債將她賣了…… 我……他……媽…… 陳燦立刻明悟過來,他這是轉世了! 不,轉世應當是從出生開始,他是奪舍了別人的肉身! 他想要自己的肉身,不想奪舍任何人啊!! 該怎麼回去? 轉頭茫然四顧,而後陳燦又閉目盤腿,嘗試運轉心法,想試試能不能施展法術神通跟師父聯絡。 但可惜,他已經感應不到任何天地靈氣存在了,想施展法術神通無異於天方夜譚。 這很正常,能夠感應到天地靈氣的修仙苗子,本就是舉世難覓,怎麼可能他隨便奪舍一人就擁有修仙稟賦? 長長泄出一口濁氣,陳燦頹喪往後倒下,落回身下這張稍硬的床板上。 完了完了完了…… 真攤上大事了! 沒想到那本玉皇消劫真經竟然這麼坑,僅僅隻是回應了一下上邊的問題,就讓他奪舍到一個凡人身上。 他現在總算明白,所謂經歷累世劫難就是讓他投生為貧苦凡人,過這操蛋的一生啊! 要是消劫真經上早寫明白,就算打死他也不可能回答願意,那本法訣根本就是在坑人! 現在該怎麼辦? 心亂如麻間,剛才出去的中年女人端著一個木盆走了進來,蹲在旁邊的凳子上,擰擰盆中沾水的手帕,沉默著上前來給陳燦擦臉。 這時湊近,陳燦才注意到,女人臉上有幾塊新鮮的淤青,細細回憶一下,是自己昨晚酒喝多了打的。 不,應該說是前身打的…… 奪舍到貧苦凡人身上也就算了,竟然還奪舍到了這麼一個人渣身上,打老婆、賣女兒、酗酒賭博逛窯子,這以後日子可怎麼過啊??? 再看麵前這三十來歲的女人,放以前他遇到怎麼著都得管對方叫聲大姨,結果現在竟然成了他老婆! 回想原本的他,正處風華正茂的年歲,還是修仙門派弟子,雖然修煉的不怎麼樣吧,但延年益壽延緩衰老的作用還是有點的。 未來就算他真被逐出師門回歸凡俗了,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也有很大希望。 可現在他平白無故失去了那麼多歲月,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人才變成一個五毒俱全的中年人渣,老婆還都被給安排好了,這還活個集貿啊! 看著麵前自己這便宜老婆,陳燦問道: “你知道黃丹山在何方、據此大概有多遠嗎?” 黃丹山正是玄真門所在之地,無法施展神通與師父聯絡,他還可以主動去找到,說明情況,希望師門能幫他回到自己的肉身。 焦旺的老婆姓張,按凡間的規矩,要麼就是喊他焦張氏、要麼就是喊她焦家那口子或者焦旺家的,她本名則叫張繡娘。 張繡娘疑惑瞧著陳燦,出於對原身的懼怕,並不敢問什麼,隻是語氣細弱地回答: “西南方八百裡外就是黃丹山所在。” 西南方八百裡外…… 不算太遠,以凡人的腳力,哪怕徒步,一個月也能走到了。 就是走到之後,怎麼進入玄真門是個問題。 修仙門派都設有禁製,凡人無從得見,即便站在山門建築所在的位置也無法觸摸,需施展相應的法訣才可窺破禁製,可以類比為百姓家的門鎖,需要相應鑰匙才能打開。 這具焦旺的肉身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普通人,感應不到絲毫天地靈氣,自然也無法施展任何法術神通,想窺破玄真門禁製根本不可能。 到時候他或許隻能在山門外守株待兔,等有人從師門裡出來再跟對方說明情況。 心間正思索著怎麼跟師門取得聯絡的事,忽然一個念頭浮現在陳燦腦海。 等等……為什麼還要再和師門聯絡? 難道就是因為我不甘於凡人生活,所以想讓師門幫我嗎? 可這世間有億兆的貧苦百姓,一樣在每日重復著他們難以忍受的生活,他們同樣希望有人幫他們改變生活現狀,他們同樣執著於求神拜佛,希望神佛可以顯靈助他們脫離苦海。 但他們跪拜的神佛,何曾理會過他們? 仙門為何都要設立禁製,讓凡人無從得見? 因為凡人一旦遭遇自己難以解決的問題,就會想尋訪仙師,希望可以借助仙家手段幫他們解決,在他們看來,對他們天大地大的問題,仙門中人都是彈指一揮便可擺平。 修仙門派正是因為不想受凡人叨擾,故才會設下凡人不可見的禁製。 如果他現在前往師門求救,跟那些遇到問題便想通過求神拜佛解決的凡人有什麼區別? 師門不會理會那些凡人,又憑什麼理會他? 憑他在玄真門內生活十二年的情分嗎? 遙想他初入師門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個粉粉嫩嫩、可愛講禮貌的小孩,那時師門中的長輩人人都喜歡他。 但隨著成長,他總有不懂事闖禍的時候,也因此惹得一些長輩厭惡。 再後來,他師父也難免會和其他長輩發生矛盾,矛盾難以消解時,一部分怨氣就會轉嫁到無辜的晚輩身上,漸漸的,那些與他師父有嫌隙的長輩也開始不喜歡他。 再後來,他與師門中那些修煉法訣不適配的問題逐漸暴露,因修煉進度緩慢,他開始受到一些長輩、乃至同輩師兄弟的斥責、白眼、嘲笑。 當斥責、白眼、嘲笑過多次後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師門中的其他人開始厭煩了,開始不想再見到他,於是逐漸產生了將他逐出師門的念頭。 隻有他師父玄霄子,十二年如一日,始終待他如初。 所以,他和師門中其他人的情分其實早已消磨殆盡了,唯一存在的隻有他和他師父之間的情分。 但他真要用他師父的情分幫他解決現在的問題嗎? 師父收到了太清仙宮的邀貼,前程似錦,但本就因為他的緣故一直不願前往。 而今他奪舍了焦旺的肉身,他自己的肉身應當已經死了,師父正好能擺脫牽掛,奔向自己的前程。 他還要再繼續拖累師父,讓他師父無法離開嗎? 不,師父已經照顧了他十二年,他不能再拖累師父了。 既然《玉皇消劫真經》是通過歷劫修煉無極大道,這焦旺的人生,應當就是他的劫。 他若想在修仙一途中繼續前進,就不能逃避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