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姑娘你好。“老胡打招呼。 但是沒人理會,於是老胡瞇著笑臉,手裡拎著透明的塑料袋子,繼續向前走。塑料袋裡裝著剛切好的大餅。 傍晚,街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大多都是出來買菜的。老胡看到一些熟人,便笑著點頭打招呼。 老胡一開口,發出“咦…咦…咦“的長音,況且口齒不清,到底是與誰打招呼,大概都搞不明白。 老胡也實在是走不快,迎麵走過一個熟人就抬起頭看看。因為腿腳不太利索,左腳往前邁出一小步,右腳就踏著碎步往前蹭一點。左腳再邁出一點,右腳再往前跟一點。癡呆的毛病跟了他二三十年,老胡是漁民,在船上燒飯那會兒,他每次回到家,屁股底下總粘著屎球兒,得讓他老伴清理乾凈才行。 就算大半夜被蚊子咬得渾身是胞也渾然不覺。 老胡摸著手裡的袋子,從裡邊拽出一塊切好的大餅放進嘴裡嚼著。他也隻剩這麼一丁點的食欲了,雖然前年還在餐桌上偷偷喝啤酒來著。 這幾年的變化真的大,可能老胡自己感覺不到。他還是會自己上街買東西,不管自己是不是喜歡的。找來了多少的零錢,他會往口袋裡翻一翻,確定都在這兒了,才敢一步一步往家裡挪。 於是老胡記起一事。他的兩隻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衣服袋裡是沒有了,那就在褲子口袋裡了。於是又伸進褲帶摸了摸,還是沒有。老胡張著嘴,呆在路旁微微轉動腦袋。然後轉過身去,走回來的路上。 老胡進過醫院後,就一年不比一年。雖然家境富裕,兒子女兒每天都會去看望他。可看望他什麼? 老胡使勁地往地下看,不再去看行人。他想把地上的每一塊石頭都看清楚。 “這東西是不是你買的?“ “我沒買過“ “那這個是從哪裡來的?她又不會去別人地方拿?“ “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 “你買這個東西乾什麼?滾出去,不要擋在這裡!“ 老伴總是一刻不停地說他。他偶爾也會頂回去,但隻會“我…我…我“地吱幾聲。 所以他丟了錢,一定會被老伴罵,而且自己也肉疼。 他再走到大餅店的門口,東張西望,什麼都沒有找到。 他有一個孫女,經常攔在他的身前說,你想去哪裡?你想去哪裡? 如果走在路上,孫女也走在路上。她覺得有些無聊了,就使勁推老胡。管他往哪裡倒。 可是老伴很疼孫女。 老胡繼續走在回去的路上,差不多走到小區門口了,他又停了下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那些錢到底在哪裡了?是丟在了路上?好像是丟在了路上。於是老胡又轉過身,又往回去的路上走。他低下頭,眼睛繼續盯著路麵,或是使勁兒往路邊瞅,好像風會把錢吹到旁邊。 老胡起得早,沒到吃午飯的時刻,就躺在床上睡著了。前些年他還趁著老伴不在家裡,偷偷摸摸喝了啤酒,買了冰棍,一個人坐在灶房啃螃蟹腿。但是這會兒,他隻想吃點苦瓜,吃點冬瓜。老胡下午又是睡覺,一直到傍晚的時候才會去街道上走幾圈。也不知道去買什麼,他覺得自己沒啥好買的,但是以前,去一趟集市得走多少路?不買點東西回去不太好的。 早年老胡住在海邊,家後頭有一座山,山上有番薯地,老胡會在番薯地上挖個坑,等著野豬鉆進來。 這次老胡走到了菜市場,人多嘈雜。老胡就低著頭,在人群旁邊轉圈圈。 “阿伯?你在找什麼東西?“一個熟人問。 老胡抬起頭,用手指點著地麵。 “錢,錢丟掉了。“ “錢撒?丟了多少?“ “不曉得了…好像二三十了。“ “二三十,那就算了啊。“ “誒,誒好。算了算了。“ 老胡又走回去了。他是在六年前搬到這裡的,老家拆遷了,放著公寓樓不想住,又跑到了農村裡。 有一次和老伴吵得兇了。好像是因為澆水種地不利索。老胡一個人逃走了,去了原來那座山上的廟裡。但過兩三天就回來了。盡管老伴罵的很難聽,但還是會照顧自己。 “我要把他扔掉了……你們不常來,不曉得。他什麼都不會弄,自己弄了就弄錯。燒個水不會燒,洗塊毛巾不會洗,你們是不知道,他穿什麼我都要管著。像這麼冷的天,他連棉毛褲都不穿就去外麵,我讓他穿上,他就要跟我吵。“ 老伴罵老胡的時候,孫女就在旁邊看著,看多了也學會了,也就張口閉口罵老胡。 像這次把錢弄丟了,老伴肯定會罵他。而且罵得會很兇。 老胡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那就再走回去一趟,於是老胡轉身,又原路返回。這次他沒有看著地麵,好像什麼都沒在意。那些錢找不著了,肯定找不著了。再走一趟隻是讓自己更安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胡很早就查出了心血管疾病。醫生建議留院治療,必要的話可以手術。術後老胡可能會活絡一些,也有可能醒不過來 “不用去看,浪費錢。“老伴說。 “我不去,肯定不去。“老胡自己對兒女說。 老胡總想著吃完飯去外邊走走,可以緩解一下病情—以前也是這麼熬過來的。然而到了現在,冬天才會出現的情況夏天就出現了。老胡走得越來越慢,走得越來越遲鈍。走路的時候眼睛都難眨一下。 腿也腫了,腳也腫了。 可他不想去醫院。他覺得那是浪費錢。 盡管事實確實如此。 他在街上繼續來回走。但什麼都沒有找到,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他又想到那些錢了。那僅僅二三十元錢!他不知道丟在了什麼地方。他來回走了三四趟,也沒有見著任何東西。 前些日子裡,老胡控製不住了,拉了一地麵,從房間到廁所,馬桶上也滴滿一堆。 老伴淩晨起床,擦好換好。 老胡什麼都沒有說。 越來越多的人湧上街道,小販踏著車蓬擺在旁邊,路麵上擁擠不堪。 除了人什麼都沒有! 老頭子隻好混著人群走回去了。莫名其妙得走回去。因為太陽快落下了。老頭子知道自己要回家了。 我聽那路邊的人說的,就是那個碰到老胡的人。 她說,“阿伯年紀這麼大了,丟了幾十元錢,就在路上一圈一圈找,他這是乾什麼?又不欠這些錢。“ 對嘛,又不欠這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