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個紅綠燈路口右轉,駛進回去的國道線。交叉路口高大的燈柱把周圍切割下來,燈光向路麵垂延,地上的泥沙好似黃金色緩慢流動。 快到終點時才下起的雨,雖然不大,但會像絲線一樣粘黏在一起,依附眼鏡的鏡片上。於是我打算在前一個路口停下來擦拭鏡片,順便,等父母從另一邊匯合。 “小夥子,小夥子。“ 車穿過紅綠燈,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確信,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其中一人回頭看了一眼。我朝四周看,發現什麼都沒有。 等過了路口,我跳下自行車,一手扶著,打開手機。 “小夥子。“ 確實有人在喊,好像朝著我喊。於是我再次轉過頭。 路邊是沒有修好的綠化帶,其中一側堆滿了各種水泥袋子和白色的大理石磚塊。粉塵如同黃沙。 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從不遠的地方走過來,照下來的燈是昏黃的,所以她看起來也是昏黃的。我打量幾眼,隻能說,那是很普通的一個人,隨處可見,消失在人群後無從發現的人。 “小夥子,幫個忙好不好。“她開口。 路口旁邊沒有其他人,因為那是綠燈。所以她是說給我聽的。 問路的。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老頭子和外地人曾各見過一次。外地人不信誌願者的話。 於是我大聲喊,“往這裡走!看!就是這座橋,往這裡走,就能到那個島了!“ 老頭子不明白路的走向,我向他解釋,“你要去那兒,必須先穿過這盞紅燈,然後左轉,穿過馬路,才能到那個醫院。“ “怎麼了?“我問婦女。 “幫我一個忙,小夥子。“婦女說。 她走了過來,我往後退幾步,這會兒才比較清晰得看清婦人。個子不高,頭發顯得十分雜亂。 如果說臉,誠如我之前描述的,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如大多數外來工人一般,被生活和工作所打磨,油光、蠟黃、皺紋、還有些兒圓滾。放進任何一個開滿電瓶車的路口當中,都顯得毫無突兀感。 “幫我一個忙,小夥子。幫我……“ 她不清楚這裡的路了?她沒有打車的錢?她有什麼疾病?大概就是這些問題,我想。 “……幫我買一碗麵。“ 我愣了。 買一碗麵。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請求。 “什麼?“我向她確認。 “對……對,你看我們已經好久沒吃東西了……“她用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個女孩。 她表情顯得十分為難。又好像因為某個原因不甘心。 我這才發現,原來堆滿石磚的地上還坐著另外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的姑娘,十七八歲。和她的母親很相似,也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圓臉,皺著眉,扁平的鼻子往上翹,臉上展露著對母親一種莫名的情緒,悲傷,或是埋怨,或帶有憤懣。 隻是一開始,我沒有注意到的她。 原來這是一對母女。 我沒有做太多思考,“你看“我用手指著,“那裡是城區,那裡有很多麵館,你們可以到那裡去吃。“我還是以為她不認識這裡的路,所以找不到附近的麵店。 她沉默片刻。說:“不是…我們不是因為沒有能力嗎,所以才請求你幫我們買。“ “可是…“我想了一會。我大概確信,她說的沒有能力,指的就是身上沒有錢,沒有一份買得起一碗麵的錢。 女孩把頭轉了過去,眼神鄙夷。 這是我沒有見過的眼神。 她點點頭,“我們已經一個下午沒吃東西了…小兄弟行行好,幫我們買碗麵…方便麵就行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女孩,她的眼睛來回轉動,看著她母親,又像是看著其他地方。 “可是我得走了啊,我正趕著回家。我不可能掉頭回去,幫你們買一碗方便麵再回來。“雖然很像是敷衍的話,但事實確實如此。 因為下小雨,我急著趕回家。 她沒有說什麼。我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父親。 婦女在我的麵前等了一小會,又在路口旁走來走去。 路口依舊沒有人走過。隻有他們母女倆。 “喂,你們到哪兒了?“ “穿過紅綠燈了,就在你後麵,很快就到了。你在前麵等一會兒。“ “好。“我掛斷電話。 一年前我幫助過一個老人和尼姑。她們想去城隍廟,找不著廉價的旅館。我說前邊有一家賓館,雖然沒有你們說的價錢,但在這一帶是最便宜的了。 於是她們開了雙人房,110元。 回到酒店後,我聯係賓館服務人員,讓他明天一早退50元給那兩個人。這份錢我幫她們付了。 因為她們想找的賓館,就是六十元價格。 我確實想幫忙,但是等父母一過來,我就得一起回去了。我還是覺得我幫不上這個忙。 “我得趕著回去了。“我再次對那婦人說,“我不可能再回去一趟。我的父母也很快就到了,我得離開了。“ 我盡量讓她相信這是事實。 走來走去,婦人的精神好像已經放棄了。於是她嘆口氣,擺擺手,“算了,算了。“ 我摸了摸口袋,一分錢都沒有。 “你看我一分零錢都沒有…是吧……錢都在手機裡,所以也沒辦法。“ “算了算了,算了。“她還是這麼說。 我看見她女兒已經把頭轉過去了。婦人也走回石磚旁,重新坐下,唉聲嘆氣。 我騎上車,後邊父母已經跟了上來。 也許是出於某種特別的情緒,我立刻騎車往前走。等過了一段距離,才放慢速度,和父母聊起那對母女。 “別去信他們啊,可能是專門騙年輕人錢的。“ “看到她們走遠點就行了。“ 我點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如果真的沒錢,她們也可以向警察求助。不至於坐在那裡。“ 接著我又聊起了另一件事。旅途中的高鐵站,一個男人突然躺在地上,大聲喊著,誰來救救我。後來知道他被騙了錢,回不了家。乘務員讓他上了動車,說可以讓他乘坐到四川北站。 於是那人便在車廂裡嚎啕大哭,連續打了幾個電話,內容大概都是:我被騙了錢,我該怎麼回家?這麼遠的路,我走路要走幾年才能走到啊? “那可能也是騙錢的吧。“ “他腦袋有點問題。“我說,“普通人肯定先想到報案。或者讓朋友、親人轉一筆路費。“ “這樣的人以後盡量避開些。“ 我其實沒怎麼聽。因為我很糾結。也因為那婦人最後說,“算了算了,算了。“ 騎車回去的路上風很大。 各種猜想在我的腦海裡形成。 也許,她們因為家庭原因被迫離家出走?所以沒有帶足夠的錢。所以她們回不去家了。 是她和她丈夫的原因?所以女兒看她才會有那樣的眼神? 我可以認定,她們不像騙子…至少在我看來不像。但是,她們又不該坐在那裡,等著別人施舍。但我也知道,我沒權利這樣設想一對母女。畢竟她們僅僅坐在石磚上,我和她們僅僅有一些接觸,僅僅隻是眼神和幾句話的接觸,我什麼都不了解。 我什麼都不了解,也無法理解。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們之前和之後的故事。我沒有再返回去幫助她們,而是一直往前,一直往前,騎著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