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枚漱梨坊的果子，晶瑩可愛，像是碧藍的冰淩，入口卻格外綿軟，透著異域香草氣息。 　　卷章把匣子送過去的時候，商人沙姆斯正在和客人講話，見他來了，點點頭，示意把匣子放一旁案臺上，他並沒有忽略這個東方臉孔的青年眼睛裡燒著熾熱的火，正如他幾十年來路上所見的那些孩子，為商人的奇異物品和故事心馳神往，這讓他往返商道的目的也變得超脫起來，那些手織地毯，隻要人們還繼續生活下去，便源源不斷的被生產出來，如果路上遇上壞天氣或者有了突如其來想要停留一陣的念頭，隨時都可以拋售了，至於那些精巧的雙麵金杯和藍玉珠，甚至一些更稀奇玩意兒，怎麼都要帶到長安來。他也不藏貨，樂意把一路的故事，講給那些對西域好奇的青年人聽，不過東西是全賣給了長安城裡的富人們，隻有他們，才會把交換變得輕快而富有樂趣。他厭惡談錢，這點大家都看出來了，客人有時候因為不恰當的還了價而被拒之門外，這也給了他一些自由，人們對在他那裡受到冷遇的那些事，作為席間的笑談，這是他所喜歡的，大唐的包容。不過這麼多年被消磨掉的對金錢的渴望和創立商業帝國的企圖心，也告訴他自己老了。他看著新來的年輕人，看著自己的徒弟們，手底下的徒弟們都熟路了，也應該獨自闖一下這個世界。 　　大徒弟米尾一襲白袍基本已看不出什麼本色，他長得結實，這年開始留胡子，眼神一掃，人人都要贊這西域商客英武俊美，二徒弟殷爾肯進了關，找出了箱底的金絲綠袍，他較為白胖，一頭卷發，一雙流露情感的眼睛，這麼一穿，貴公子氣派就出來了；絲路上走商，要有一個好外交官的親和和智慧，也得有雷霆的氣勢，兩人穿插出場，沒有穩不住的局麵。但真正的貴客，還是需要沙姆斯，沒有人不想成為他的夥伴，他有的正是一個歷煉過的老薩寶的魅力，用令人著迷的嗓音，讓對方知道，他所代言的，是時間賦予其靈魂的物品。 　　“北麵宮殿又開始動工了。”沙姆斯出人意料的穿了一身灰色的本朝罩袍，他是個五十來歲的波斯人，黑色眉毛幾乎結在了一起，眼睛深凹，不像米尾那麼上挑，所以顯得慈善，又素常習慣臉上刮得發青，看著異常體麵，“宮殿選址好。我第一次來長安，就聽當地人說要造永安宮，那時是暑天，我跟著叔叔上路，當時就和卷章公子一個年紀。“ 　　他話音一落，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卷章身上，眼前的少年十七八歲，一身青衣，雖不算名貴，但勝在眉目清秀，衣衫亦簇新剪裁良好，是個世家弟子無誤。 　　“當時帶來長安最貴的貨物，是一隻西瓜。各位可知道為何？” 　　眾人驚訝了一下，西瓜在西域由來尋常，有何矜貴可言。卷章才成了眾人注目的中心，他當年尚未出生，對薩寶的問題毫無頭緒，先拱了手退到一旁，看一位紅衣黃髯老頭微微一笑，便躬身請教，對方咳嗽一聲，”大家皆雲西瓜由來就有，也是近年才有傳車十五乘，得以小量傳入，八日敦煌到長安。當年薩寶走一趟須得兩三月餘，能存下一隻西瓜，便是不能得而得的寶物了。“ 　　薩寶是商隊隊長的俗稱，沙姆斯見解得明白，連連撚須點頭，向卷章介紹，“卷章須得見過閻大人。當朝匠作大將，大明宮便是他全權負責。大人講的一點沒錯，當年這隻西瓜，可算是人力造就的奇跡。抵達長安，香味不散，黃蠟封起瓜蒂，包在濕潤棉布裡，放在錫器內避光，置於木箱，箱內每日放入新鮮冰塊。” 　　眾人贊嘆不已。又說起這新啟動的大明宮重建，脫胎於前朝太宗皇帝永安宮的基地，此宮一成，都說便能加載國運千年。 　　閻立本哈哈一笑，他並不關心國運這類事情，他是個藝術家，想的是自己的作品流傳千古。“少年人可想過此地亙古不變，有明君俊才，才能起高樓廣廈。” 　　卷章深深鞠了一躬，“尚書大人。”驚喜溢於言表，結交貴人是卷章在長安為自己定下的功課之一。他自幼讀聖人書，其父歷任各地刺史，全家自其記事起，便常常隨著父親的官職變化四處遷移，他十四歲獨自來到長安舊屋，找書苑 wwｗ.zｈaoshuyuａn.cｏm 學館進生徒其次，在天下第一城結朋識友，增長見識才是要旨。幾年下來，尚未體會到當官做文章有何意思，少年心性，心醉之事無非是吟詩作畫，結交貴胄，題寫風流，躋身京城一流時髦人物圈子。除了驅馬四處訪名山大川，也遊離於教坊酒肆之間，卷章最初結識的一批士子，帶他見識了長安聲色，又領他見識了種種手握珍寶，等著見宮庭裡王孫哥兒的異國商人和訪客們。 　　眾人都鼓掌稱絕，除了閻立本和商隊三人，房間裡還有一高一矮兩個侍衛服色的少年，腰間鼓鼓，必是也為覓一兩件稀罕寶貝而來。 　　殷爾肯見到卷章，尤為高興，前次在大寺，他遇到一群潑皮圍攻，路見不平的少年卷章上前喝止，幫首次來長安的殷爾肯解了圍，兩人便成了朋友，一敘家世，倒算得上是故人之子，卷章母親和薩寶之前就認識，所以薩寶和米尾也喜歡上了這個良善靈秀的少年人，卷章學殷爾肯一樣倚靠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大床鋪上，這床鋪幾乎占了客堂的大半，閻老和薩寶坐中間，旁人都圍坐兩側，卷章算半客半主，就還站一半兒。 　　客棧的房間這些年因為商路的興旺，也添了些西域的做派，小二送來按這些客商要求，“煎得濃濃的茶湯配上本地黃冰糖。”看到卷章帶去的匣子，“喲”了一聲，“這裡頭可是好東西，宮裡傳出的暹羅國方子，專用斑斕草熬製，吃一枚，沁人心脾，連外頭的細紗覆頭，也是這麼美。” 　　“哪有如此好法，無非麵粉蜜糖的果子。”米尾催他快閉上門，這裡可是有寶器要給貴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