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尾和殷爾肯走進內室,不一會,搬了張小桌出來,搭在鋪上,桌上鋪了一塊白絲絹,上頭擺了些小玩意,有小拇指大的滑石印章,上頭刻了頭羊,又有琉璃黑珠刻有獅子,還有幾顆青灰色圓珠子,眾人談論了一會,殷爾肯滔滔不絕的講波斯王最近的煩心事,沙姆斯見大夥興趣不大,抬抬手說,沒有了,這就回去吧。 兩個侍衛這下不依了,他們也是殷爾肯結交的朋友,倒是要找寶貝,可他們心裡,頭一樣寶貝該是龜茲的舞女,再下來,怎麼也得是花剌子模的黑鐵小刀,又或者波斯王的金杯。 沙姆斯哈哈大笑,瞥了殷爾肯一眼,後者心神領會,轉入內室,從懷裡捧出一個金色的牛角來。 “倒不是王的,是宮裡的巧匠,做了這麼一個東西。” 那是一隻手掌大小的黃金纏絲角,內中空,閃閃發光,貌似銀製,尖角是犀角,附有金鏈連接在角身。 殷爾肯拇指和食指輕輕一轉,犀角就被取下,似一隻小杯的形狀,露出銀色的頂端。再反接犀角,一個模樣古怪而精巧的燈具就出現了。 “大漠燃燈所用,上層防風又透光,下層避水。”殷爾肯摩挲著金絲纏繞出的花紋,又給眾人看內裡的雕飾和巧妙儲油的機關。 侍衛遲疑不決,轉向閻立本,問他意見,老頭兒笑嗬嗬說,“這燈具要一對兒,點在家裡,倒也可愛。” “帝王把玩都是無用之物,有用的東西,絕在技術,倒不在其精美。自有人識得其用。”沙姆斯這番話說得大家都聽進去了,“這叫母器,自然能帶出子器。閻大人若喜歡,細加參詳,定能破高臺大風障。” 閻老連連點頭,示意殷爾肯包起來,又收了前頭見到的黑琉璃獅子珠,殷爾肯滿臉堆笑,看閻老眼睛望出客房的窗臺,那邊山上塵土飛天,正是大廈要起的氣勢。遂說,“講起這營造式,米尾倒跟過個波斯師父,可以談談我們那裡的心得。” 幾人遂約了晚上太閣館再談,閻立本幾日前備了朝貢局,這次也是為明日職貢做足準備。 卷章知道薩寶定還有更多好東西並未亮出來,果然,兩個侍衛見了逐客令,挑了幾塊小毯便罷,殷爾肯和薩寶忙,米尾就拉著卷章去裡屋翻他們要的花樣。 裡屋滿是地毯,按薩寶的說法,這證明他們這次旅途順利,並未被迫放棄貨物。“究竟是你們的駱駝駝力非凡?還是另有原因?”卷章翻著海量的地毯,問同樣忙著找“吉祥天女”圖樣的米尾。 後者嘿嘿笑了笑。“老薩寶這個長安的房間,長租十年了,這些毯子,也不知是哪年哪匹駱駝駝進的城,我年年都見到這堆絲毯,哪天馬什哈德的女人懶得在紡車旁耗日,我看我們還能運些回去。不用擔心,波斯寶毯是越用越合用。這些毯子會逐一進入興化坊的深宅,踩在胡騰舞者的腳下,踩在大唐官員和貴婦的腳下,踩在天子的腳下。“ 一側堆了三副被褥,想必三人還是大漠習慣,席地而眠。另一側擺了個大樟木箱,上頭蓋有皮飾,邊上有一白物,卷章幾乎是憑借直覺回頭看了那個角落一眼,一隻半人高的白色山羊懶懶地盯著他。 他嚇了一跳,”你們怎麼弄了隻羊?” “路上遇見的,就一路帶上了。” “這次撿來,還是和地毯一樣養了幾年了?畢竟是畜生,生來不潔,怎可與人同住。” “倒是還好。這羊也習慣了在此地居住。它證明我們的寶毯名副其實,看這羊毛,細膩光潤,染出色澤鮮亮,舉世無雙。” 他說的沒錯,那隻羊渾身白得和咱們滿是泥塘柴煙和牲畜糞便的西市格格不入,是深閨羊,卷章因為自己的奇想莞爾,他在隴西的老家,年幼時常去後院戲耍下人們飼養的牲畜,也有羊,這種冷漠的動物,一湊近,就毫無必要的往峭壁上爬去。 這隻房間裡的羊不怕人,隻是漠然,頸項上戴了一串碧綠的珠寶,稱得粉紅色眼珠也像是兩顆日月精華所化的珠子。他從小也見過不少母親和幾位舅母的收藏,知道這是翡翠,水頭足,絕非凡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殷爾肯前次來長安,說來也怪,總是遇見奇奇怪怪找茬的人,薩寶便讓他一個人少出去。他是個年輕人,路上一年的風塵,終於可以到天下第一大都城來看看,偏無法自由自在的閑逛,很是氣餒。薩寶和米尾都在城裡有各自的計較,總央他們陪著去逛市場也總不太妥,好在遇到卷章這個閑人之後,就像得了護身符一般,故這次一來就給這個小友送信,又給他帶路上一路搜集的奇異乾果,兩人重逢,天天商量著哪裡去玩,長安城乃歷代帝王建都之地,所謂三川花似錦,八水繞城流,是個不折不扣名勝之邦,兩人結伴同遊,卷章一樣興奮異常,跟著這些胡商,也得見長安的另一個層麵。 按殷爾肯的說法,他父母都是碎葉城人士,做小生意為生,同族的叔叔有個商隊,專做波斯香料生意,後來在路上接觸到了去大唐的商隊,其時波斯和大食國戰亂,路途上流寇甚多,在波斯也不敢多收當地的貴重貨品,尋常物品價格飛漲,亦是出乎意料。這一趟走來人人唉聲嘆氣,聽下來叔叔是有了回去便拆夥的打算。殷爾肯便和叔叔商量,在波斯人加入了沙姆斯薩寶的隊伍,改道向東轉走大唐。 卷章從小就聽自家舅舅年少時去波斯的事,因而對波斯的一切很感興趣。這天兩人結伴去了祆寺,見小小寺內人頭攢動,聽了一會祭司念經,殷爾肯給卷章細細解釋其中含義,周圍有個白衣人便向他們看了幾眼,兩人不以為然,繼續四處禮敬寺內各彩塑神像,白衣人突然又出現,單膝下跪,給殷爾肯行了個禮,然後轉身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