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巧遇(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11508 字 2024-03-20

一切安排妥帖之後,易飛廉便向冷知遙告辭。   冷知遙大叫道:“告什麼辭?咱們兄弟一兩年沒見了,你給我派個活計便要溜之大吉?真真豈有此理!”拽著易飛廉的胳膊,說什麼也不放他走。   易飛廉一臉苦笑,連連告罪,說自己出來久了,武元衡說不定便差人來尋,眼下雖然要襄助朝廷,但劍派的盤子,也不必都教官府知曉了。   一番好說歹說,又許諾尋到高將軍之後,一定陪冷知遙痛飲二日,冷知遙這才勉強鬆手,與他依依惜別。   易飛廉返回驛站時,武元衡正和尹鳳梧對坐而論,見他回來,忙起身招呼,一邊喚來驛卒上茶,一邊關切問道:“飛廉今日出馬,旗開得勝否?”   易飛廉將揚州分舵的安排簡略說了,又問:“武兄、尹賢弟,你們可與竇公接上了頭?”   武元衡道:“今日我等與昆吾公一會,席間正有竇公在內。我托辭將他單獨留了一會兒,詢問了近況,可惜仍是毫無進展。”   易飛廉問:“小弟始終有一個疑慮,高將軍如此難覓,會不會是因為竇公第一眼便看錯了,其實他壓根兒就不在揚州城?”   他這一問,連尹鳳梧也點頭附和起來。武元衡卻道:“以我對竇公的了解,若無十分把握,他絕不會貿然向聖上稟報。”   易飛廉道:“就算情報不差,但竇公在揚州根深蒂固,尚且徒勞無功,我等要想找到高將軍,恐怕也不容易。若我等也是蹉跎數月,武兄到時如何向朝廷復命?”   武元衡黯然道:“那也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第二日一早,武元衡與尹鳳梧又去找竇常商量,易飛廉則徑去了醉仙樓。   一上午,揚州分舵弟子暗中來來往往,但所報的消息均是一無所獲。   眼見過了晌午,又過了未時,日頭一點點向西偏去,易飛廉不由焦躁起來,大踏步出了酒樓,站在街上觀望。   是時揚州為南北漕運之樞紐,城市管理亦較東西二都開明,既無坊墻阻隔坊市,也無夜禁約束人流,因而財貨流轉,富甲天下。   揚州城內格局頗類長安,以一條南北向的官河為界,以東屬江陽縣,以西屬江都縣。   醉仙樓所在的會通坊靠近官河,是江都縣內較大的一個坊市,沿街店鋪林立,什麼茶鋪、酒館、綢緞行、脂粉店、雜貨鋪……應有盡有,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來往遊人亦多神情閑適,真是好一番人間煙火氣。   易飛廉固然久居東南,但身在內五堂,平日多在派中教授武功,下山時則多是奉掌門之命聯係各派,因而也甚少踏足揚州地麵。此時為這市井人氣所感,心境竟平復不少,暗想道:既來之,則安之。我本知此事不易,難道一兩日不竟全功,便要灰心喪氣麼?   一麵想,一麵閑逛,竟沿著大街,一路向南走了下去。走到崇義坊西側時,他眼光稍瞥,忽覺坊內一座大宅跟前,有條人影一閃而沒,依稀竟像是尹鳳梧的背影。   “此處離我等下榻的驛館尚有一刻鐘的腳程,尹賢弟怎會在此?難道是武兄差他前來公乾?”易飛廉陡起好奇之心,大踏步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隻見那大宅竟是一家店鋪,門臉巍峨,上懸黑底金漆牌匾,“匯流齋”三個大字筆力虯勁,頗為醒目。兩邊院墻綿延,總有數十丈之寬,進深更是無法預計。   “匯流齋”之名,易飛廉倒也略有所知,乃是近年來興起的一家大商號,滁州城中亦有分號,隻不過規模可遠不及這揚州分號的大了。   店鋪外立著兩個短打扮的夥計,見易飛廉在門前駐足,一人便上前招呼道:“這位郎君不甚麵熟,前來敝店是想要進貨,還是想要出貨?本店專營各類大宗貨物之貿易,什麼金器、玉器、瓷器、綢緞、茶葉、酒、糖、鹽……本店既可以收,也可以賣,隻不過嘛,皆須走量。”   “郎君若隻是買賣些自用的家什玩意兒,可去會通坊、通潤坊、安邑裡,或是江陽縣的布改坊、延喜坊、集賢裡等處的集市看看。”   他這番話一半是介紹,一半倒是拒客,因為易飛廉一身江湖打扮,無論如何也不像個大客商。   易飛廉道:“在下倒不是來做買賣的,隻是方才進店的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想進去和他打個招呼。”   兩個夥計對視了一眼,竟然異口同聲答道:“方才沒人進店啊!”   “什麼?”易飛廉眉頭一皺,心中疑雲頓起,“我方才在坊外覷得真切,明明有人進店,怎說無人入內?”   先前答話的那個夥計道:“這位郎君,我二人一直在外迎客,有沒有人難道還能不知,又何必來誆騙於你?說不定,郎君是將店裡夥計,錯認成了朋友。”   易飛廉眉頭一皺:“既然爾等說無人,且讓我看看去。”說罷拔腿便走。   那兩個夥計正待要攔,卻隻覺眼前一花,疾風撲麵,易飛廉已從兩人身側掠過。   他這手輕功有個名號,喚作“清風步”,奔跑起來迅捷如風,江湖中因此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青風疾”,穀聽潮亦親口許他瑯琊劍派輕功第一,市井小民豈能望其項背?   易飛廉閃身入了前堂,略一掃視,見店內還有兩三名夥計正在擺放陳列的貨品,正櫃之後立著一個掌櫃打扮的中年人。前堂東側角落裡有一扇小門通向後院,但門簾垂掛下來,阻隔了視線。除此以外,便再無其他出口。   那掌櫃見易飛廉進門,不由一愣,高聲問:“阿富阿貴,客人進門,怎麼不迎哪?”又換上一副笑臉:“這位郎君氣度不凡,光臨敝店,想看些什麼?”   他這一番話說完,被稱作“阿富”、“阿貴”的兩個夥計才跟進門來,氣喘籲籲地道:“周掌櫃,這人……這位郎君說要找人,徑自闖了進來,咱們……咱們攔不住他。”   周掌櫃聽了,倒也麵無慍色,依舊笑嗬嗬道:“郎君如何稱呼,要找的乃是何人哪?”   “在下姓易,行四,滁州人氏。”易飛廉掃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道,“適才見一朋友進了貴店,故而前來與他打個招呼。”   “哦,原來是易四郎,久仰!”周掌櫃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拱手施禮,泰然自若地道,“四郎麵生,不常來揚州吧?與敝店其他各處分號,不知是否熟悉呀?”   易飛廉不悅道:“怎麼,來貴店找個人,還須和貴店有交情不成?”   周掌櫃哈哈一笑:“豈敢豈敢,四郎玩笑了。隻是適才四郎進店之前,並無客人來訪,隻怕是四郎看岔了。”   易飛廉哼了一聲,疑心更重,也不再答話,忽的大步向前,掀開小門門簾,走向後院。   “哎喲,四郎不可!”那周掌櫃不料他說闖就闖,猝不及防之間,也攔不住他,隻好一邊喊叫,一邊三步並作兩步穿過小門,擋在易飛廉身前。   “這後院乃是敝店的囤貨之所,沒什麼好看的,也不便請外客參觀,還望四郎見諒!”   易飛廉環顧後院,見確是掛滿了綾羅綢緞,人卻是一個也無。隻是院墻上又是一扇拱門,料其後仍有數進。   易飛廉忽然高聲喊道:“尹賢弟!尹賢弟!你在此處嗎?”   周掌櫃勸道:“易四郎,咱們貨行的規矩,存貨之數、質均為本店之秘,確實不便開放給外人,就算果真有人在四郎之前進店,我等也不會放他進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易飛廉又叫幾聲,果然無人應答。   前堂一眾夥計都湧進後院,攔在易飛廉麵前,以防他再往後闖。   周掌櫃攬住他的胳膊道:“來來來,四郎還是借一步,到前堂說話。”   易飛廉心中暗忖:“莫非果真是我看岔了?”   若此地是賊洞盜窟、虎穴龍潭,他倒還真有心要闖一闖。但一來對方是正經做買賣的商家,二來自己又無實據,三來此事終究不是要緊事,便點點頭道:“想必是易某看岔了,得罪莫怪,易某這便告辭了。”   周掌櫃鬆了口氣,將他讓到前堂,又道:“四郎若無生意上的事,那便恕不遠送了,請!”   易飛廉叉手道:“請!”便待拔步要走,眼光從櫃臺上霍然轉過時,忽然心頭一震:“且慢!”   周掌櫃原本已經低頭去看賬本,被他喝得渾身一抖,不由撫胸苦笑道:“四郎還有何見教啊?”   易飛廉走上一步,目光炯炯盯住那賬本:“這賬本……”   周掌櫃急忙將賬本合起,護在懷中:“四郎,這賬本是本店之秘,外人可更看不得了!你若再三騷擾,周某人可要報官了!”   他哪裡知道,此時易飛廉心中翻來覆去想的卻是:他這賬本上,為何也是些曲裡拐彎的符號,與鳳梧賢弟那日弈棋時在地上所畫的,如此相似?   兩人正對峙間,忽聽店外一陣嘈雜,似有一群少年遠遠奔來,停在此地嘰喳吵鬧。頑童爭吵,隨處可見,易飛廉原本毫無興趣,但雜亂的人聲中,似有一個聲音聽來十分耳熟。   易飛廉一瞬間心生恍惚,隻覺時空陡然交錯重疊,一時不明白這符號、這聲音、這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定了定神,顧不上詰問周掌櫃,緊趕幾步走到門口,向外望去。   隻見店門外聚著一群少年——更準確地說,是一群少年圍著一個少年。   那群少年共有八人,一個個氣勢洶洶,領頭的那個又高又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   被圍的那個身材矮小,濃眉大眼,雖然處在下風,卻仍是一臉的倔強。   那高胖少年喘勻了氣,怒氣沖沖地道:“小兔崽子跑得還挺快,你真是屬兔的不成?”朝兩個少年使了個眼色,那兩人繞到矮小少年身後,一腳踹在他膝蓋窩裡,把他踢翻在地。   矮小少年跌在地上,氣得大罵:“曹胖子,你們以多欺少,好不要臉!”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兩人按在地下,動彈不得。   “我不要臉,你們趙家那小崽子就挺要臉?”曹胖子臉漲得通紅,一邊擼起袖子,一邊罵罵咧咧,“若不是他向先生告狀,說我將先生那塊珍品上黨鬆心墨偷偷丟到官河裡,我能被罰抄五十遍千字文?他奶奶的,小爺我手都要抄斷了!”   “那你就是丟了嘛!”矮小少年憤怒地回嘴道。   “呸!”曹胖子一口啐在他身上,怒意更盛,“趙雲旗仗著他爹的勢力,小爺我勉強讓他三分,你個趙家的小奴仆,沒爹沒娘的賤種,也敢和小爺頂嘴?那日我丟墨,趙雲旗他又沒親眼看見,就是你看見了,是不是你說的,嗯?!”說罷又一腳踹在矮小少年身上。   矮小少年聽他罵自己沒爹沒娘,眼圈陡然紅了,忽的怒吼一聲,掀開壓住自己的兩個少年,向曹胖子撲去。   曹胖子不防他忽然發難,被他一拳擂在胸口,退了一步。   但曹胖子身強體壯,隻是略微一怔,隨即反手一巴掌扇在矮小少年臉上,將他打翻在地。   眾少年發一聲喊,一擁而上,將矮小少年壓在身下。   曹胖子揉揉被打痛處,得意地冷笑一聲:“小賤種還挺犟,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小爺的厲害!”   他正得意間,忽覺一股巨力從旁湧來,身子不自禁地斜飛出去,摔在地下。   他一句“哎喲”的呻吟還沒出口,便見一個青色的身影縱到眾少年身旁,一手一個,將那群少年扔得滿地都是。   矮小少年本被眾少年壓得喘不過氣來,忽然身上一輕,接著被一雙有力的手扶起。   他被高胖少年重重摑了一掌,半邊臉已經紅腫,眼睛也成了一條縫,透過那條縫,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驚喜:“你是那個……那個……”   “哪來的大膽賤民,敢來管小爺的閑事?”曹胖子爬起身來,又驚又怒,沖上來抓青衣人的胳膊。   青衣人當然便是易飛廉。他最是嫉惡如仇,少年尋常爭鬧雖可不管,但這群少年辱人太甚,他忍不住便要出手乾預。   曹胖子在他身後沖來,他頭也不回,反手一抓,便將曹胖子手腕刁在手中,略一發力,曹胖子便殺豬般的哭喊起來:“啊呀,疼疼疼疼……”   易飛廉這才回過頭去,冷冷地道:“少年人不懂事,打打鬧鬧也就罷了,哪能這般作踐人?還以大欺小,倚多為勝,不害臊麼?”   曹胖子掙不出手,卻又不肯服軟,一邊倒抽冷氣一邊嚷道:“你個外鄉人,敢來多管閑事,你認得我是誰麼?”   另一個少年幫腔道:“這是本縣曹縣令家的郎君,你若懂事便趕緊鬆手,否則將你送上公堂,痛打一頓,叫你識得厲害!”   易飛廉長眉一軒,朗聲喝道:“既然是官宦人家的郎君,更該知書達理,怎的如此仗勢欺人?你今日尚且年幼,便如此頑劣不堪,日後長大,還不知要如何為惡!今日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你將來還會知道收斂麼?”   手中微一加力,曹胖子更加抵受不住,連聲慘叫。   眾少年見狀,都沖上前對易飛廉拳打腳踢,要將曹胖子解救出來。   易飛廉冷笑一聲,拔步擰身,左手圈轉,將幾個少年帶得連成一串,猛的一送,喝道:“去!”   幾個紈絝子弟被他這一圈一送,遠遠跌在地下,摔成一團,哀聲四起。   街上行人見有爭執,不禁圍攏來看,待見到青衣人手中抓的竟是曹胖子,又一哄而散,亂紛紛地嚷道:“啊喲,明府家的小郎君被打了!”   易飛廉知自己尚有要務在身,實不必節外生枝,這才將手一放,戟指曹胖子,厲聲道:“今日便這麼算了,孺子當好自為之!下次再敢胡作非為,自有人來治你!”   曹胖子見手腕上紅彤彤五個手指印竟已腫將起來,若再被青衣人捏上片刻,隻怕一個手腕子都要廢了。   他再是囂張跋扈,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一時間如蒙大赦,灰溜溜地帶著那群紈絝子弟跑了。   易飛廉一低頭,見那矮小少年怯生生地望著自己,臉色頓變溫和,微微一笑。   “我認得你,前兩日在臨溪村,跟著趙雲旗的那個小書童,就是你吧?你怎會和人起了沖突?”   少年辯白道:“不是我要和他起沖突,是他要和我過不去!”   “曹胖子仗著他爹是縣令,一天到晚遊手好閑,見什麼好吃好玩的隨手便取了,橫行霸道得緊!雲旗阿兄與他最不對付,這次告了他的狀,他便懷恨在心,想要找我們麻煩。”   “今日阿兄在私塾裡念書,姨娘叫我來市集沽幾斤酒,不巧就碰上了他們一夥。”   易飛廉兩次聽他稱趙雲旗為“阿兄”,但那曹胖子明明把他叫做趙家的小奴仆,又罵他是沒爹娘的,一時不明其理,脫口問道:“你是趙雲旗的阿弟,那胖子卻又怎的如此作踐你,還罵你是沒爹娘的,又說你是趙家的小奴仆?”   少年聞言低下了頭,沉默半晌,方才慢慢答道:“我爹娘很早就不在了,雲旗阿兄的親娘和我娘是結拜姐妹,所以我自小住在姨娘家中。姨娘和阿兄待我很好,隻是姨父他……”說到這裡,他扁了扁嘴,說不下去了。   易飛廉聞言恍然。他自己也是幼失祜恃,當下心有惻然,輕輕撫摸那少年腦袋,不由有些出神。   少年忽的開口問道:“大俠,你方才使的什麼戲法,把他們變作一串甩出去了?”   易飛廉方才回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這不是戲法,這是功夫。”   那少年點點頭,道:“是那些武館教的功夫嗎?揚州城裡也有幾家,阿兄帶我去偷瞧過幾次。不過裡麵的師父演練的都是刀槍棍棒,沒有這等將人變做一串甩出去的功夫。”   易飛廉見他問得幼稚,忍不住笑出聲來:“功夫也有內家外家之分。硬橋硬馬的是功夫,四兩撥千斤的也是功夫。”   少年不禁有些心馳神往:“這功夫好生厲害,我能學嗎?”   易飛廉一怔:“你想學功夫?”   少年雙目炯然放光,連連點頭道:“是啊!學了厲害的功夫,一個人就能打曹胖子他們一群,就再也不用怕他們,也不會被人瞧不起了!”   易飛廉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道:“倘若你將他們打了,差役們來抓你,你一個人再厲害,也敵不過他們一群啊。”   少年愣了一會兒,撓頭道:“那我可以跑啊!”   易飛廉微笑道:“小兄弟,功夫再好,終究不能管盡天下不平事。你應當同你阿兄一道去上私塾,好好研讀聖人之學,將來拜官封爵,守牧地方,自然可以懲惡揚善,造福一方了。”   那少年仰起臉來,猶豫了一陣,似懂非懂地問道:“你是說做官嗎?可是曹胖子的爹不就是個官嗎?他不是也讀過聖人書的嗎?他為什麼又不懲惡揚善了?”   見易飛廉拔步要走,他忙亦步亦趨地跟上,邊說:“況且,我姨父隻讓我學記賬,不讓我上私塾,說我是粗野人的種,將來不會有出息,何必化那個冤枉錢。大俠,我不想叫人瞧不起,我要同你學功夫!”   說到最後幾句時,聲音激憤,眼圈已經紅了。   易飛廉一驚,低頭看時,那孩子已是泫然欲泣,但目光卻是異常堅決。他不由心中一軟,拉著少年坐到路邊,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見他口氣軟了下來,忙擦了擦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叫嶽穆清!嶽是五嶽的嶽,穆是肅穆的穆,清是清風的清。”   易飛廉輕輕念道:“嶽穆清,嶽穆清。嗯,這名字好聽得很。”   少年嶽穆清對易飛廉已漸漸生出親近之心,當下搖頭晃腦地說道:“詩雲:吉甫作頌,穆如清風。這名字是阿娘給我取的。”   易飛廉心想,尋常百姓哪能讀過詩經?便道:“想必你娘定是位大家閨秀,怎的你姨父卻說你爺娘粗野?”   嶽穆清瞪著雙大眼睛,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易飛廉見他天真憨直,心中更添一份喜愛,沉吟道:“孩子,我與你兩度相遇,也算有緣。實話同你說,我乃瑯琊劍派易飛廉,此來揚州是要尋一個要緊的人,眼下大事未了,卻哪有心思收個小徒弟回去?”   嶽穆清並非首次得聞瑯琊劍派之名,但他對此全然不懂,便也沒有什麼激動的神情,隻是問道:“大俠,你要找的人是誰?我自小長在揚州,興許可以幫你。”   易飛廉本不以為然,但轉念一想,便是將死馬當成活馬醫,又有何妨?於是將懷中畫卷取出,指給嶽穆清看。   豈料,嶽穆清一見畫中人,立刻用手指死死點住,一疊聲地道:“這人我見過,這人我見過!”   易飛廉大喜之下幾乎失態,將嶽穆清牢牢抓住,連聲催問道:“你見過?你在哪裡見過?現下他又在何處?”   嶽穆清拿手指了半晌,臉上卻呆住了,隻是連連撓頭:“在哪裡見過的呢?在哪裡見過的呢?”他仰頭望天呆呆出神,眉頭蹙成一座山峰。   易飛廉見他遲遲想不起來,希望漸漸落空,隻得收起畫卷,嘆了口氣說:“穆清小友,你且回家慢慢想,待想起來時,千萬來江都驛知會我一聲。”   嶽穆清沒聽到他的話,兀自呆呆出神:“我見過這個人,是哪裡見過的呢?……”   易飛廉正待勸說,忽的身後跑來一人,喊道:“呆木頭,你怎麼跑來這裡?你的臉怎麼了?”   那人一轉眼又見到易飛廉,吃了一驚,趕緊將嶽穆清拉開,聲音中充滿戒懼之意:“易四俠,你是堂堂大俠,怎麼欺負我清弟?”   易飛廉轉過頭去,見來人眉如墨畫,眼如丹鳳——正是趙雲旗。   嶽穆清回轉神來,忙道:“阿兄,你錯怪易四俠了,我方才被曹胖子那夥人堵個正著,虧得易四俠出手相助,把他們都打跑了。嘿,可惜你沒見著易四俠把人變作一串摔出去的本事,可神氣啦!”   趙雲旗鬆了口氣,一麵又因為錯怪易飛廉而有些訕訕然,撇嘴道:“他是江湖有名的大俠,打一群小孩,說出去不怕人笑話?”   先前在臨溪村,易飛廉頗覺趙雲旗有些為富不仁、見風使舵的紈絝習氣,但眼下見他對嶽穆清的關懷實出真誠,本性倒也不壞,於是行了個禮道:“雲旗小友,再次相遇,也算有緣。不過在下有要務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別過。”   “且慢!”嶽穆清忽道,“易四俠,你那副畫卷讓雲旗阿兄看看,他興許認得。”   趙雲旗楞道:“什麼畫卷?”   易飛廉想了想,將手中畫卷展開:“雲旗小友,你認得這畫中之人麼?”   趙雲旗接過畫卷來,“哈”了一聲,朝嶽穆清笑道:“木頭,你怎麼忘啦?這不就是修武館那個老拳師嗎?大概兩三個月前,咱們去爬過他們的墻頭,當時那幾個大塊頭練得好好的,從內堂出來個老頭,把那館主好一頓教訓。我當時對你說,不知這老家夥什麼來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館主竟不敢開了他。”   嶽穆清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在修武館見到這個老頭的。這老頭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人認得他。他鼻子又高,模樣又兇,和畫中人像得不得了。就是他,決計錯不了!”   易飛廉聞言大喜,幾乎要忘形大笑。崇文修武,這高崇文老將軍躲在修武館中,倒是合轍對仗!這館名起得大有深意!便對嶽、趙二少年道:“你們既識得這修武館的所在,可否帶我前去?”   嶽穆清猶豫道:“修武館在江陽縣,走去怕是還要半個時辰,咱們出來久了,姨娘會不會著急?”   趙雲旗卻上下打量了一下易飛廉,問:“你找這老頭做什麼?”   易飛廉自然不能據實以告,但若不編個理由,趙雲旗未必便願意帶路,於是信口胡謅道:“那老頭在江湖上有個名號,叫做‘裂天劍’王雄,一路‘裂天劍三十六式’橫行江湖,罕有敵手。他從前和我師兄有些過節,傷了我師兄一臂,便逃到揚州藏了起來。我這次來,就是想找他要個說法。”   趙雲旗聽罷,不由瞪大了眼睛:“真的?那你會和他比劍嗎?”   易飛廉故意猶豫了一下,這才道:“那王雄劍法高明,性情倨傲,到時三言兩語說不合,多半便要手上見真章了。”   趙雲旗喜上眉梢,露出了少年人本應有的頑皮模樣:“啊喲,木頭,那咱們能見著真正的大俠比劍了!”   兩手分別拽住易飛廉和嶽穆清,催促道:“走,走,咱們這就走,爹娘要是怪罪下來,我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