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割席(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9616 字 2024-03-20

第二日,大軍啟程。易飛廉立在城墻之上,見三萬神策軍分四列從城門出,恍如一條鋼鐵長蛇向前蜿蜒遊動,見首而不見尾。   那明盔亮甲、刀槍劍戟,在陽光下反射出金光點點,如長河般波光粼粼。時不時響起的軍中口號,又如滄海巨浪般陡升陡落,大地竟也為之震顫。   易飛廉心下贊嘆,不自禁地生出了渺小之感,心想:掌門一生致力於聯合綠林諸道,威懾企圖割土自立的藩鎮,可是藩鎮與朝廷之間動輒便是上萬人的軍爭,兵燹過處,寸草不生,這豈是江湖門派所能為?   轉念又想到昨日那名灰衣人,此人武功之強,隻怕能與乃師年輕時並駕齊驅,有此一人,說不定便可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那麼看來江湖武俠也並非毫無用處。   忽的又想起昨日俱文珍暈倒之前說的那半句話,語意影影綽綽,不知其中有何隱情,可惜此人身死,再也不能說出真相。   一時思緒翻湧,難以止歇。   這日晚間,易飛廉臥在帳中,雙目炯炯有神望向虛空,一時不得安眠。忽聽帳外有腳步輕輕起落,正是朝著自己的帳篷而來。   他陡起警惕之心,翻身下榻,吹熄油燈,隱在一旁。   卻聽那人輕輕掀開帳簾,輕聲問道:“易兄,易兄!是你麼?”   易飛廉一聽這聲音,大喜過望,忙道:“是我,是我!”一邊擊打火鐮點燃油燈。   油燈點起,帳簾邊那人麵目頓顯,隻見那張臉又黑又瘦,隻有一雙眼澄澈明亮,在燭光映照下,就像星辰浮於夜空之中。   來人若不是尹鳳梧,卻又是誰?   “尹賢弟!”“易兄!”   兩人相見,都是分外歡喜。   易飛廉拉著尹鳳梧坐下,道:“尹賢弟從哪裡來?我上年臘月去到長安,本想找你敘舊,王府內吐突總管卻說,你去了外地,不在家中。”   尹鳳梧道:“不錯。殿下家臣,各有分工,吐突總管操心內務,替殿下管著府內、看著宮中,像小弟這樣的,就操持些外務,一年倒有九、十個月,都在各地奔波。”   “此番,小弟是在太原府辦完一樁公事,這回來路上,聽說神策軍大軍平叛歸來,又聽說有幾位瑯琊劍派的大俠出手幫忙,捉住了俱氏閹賊。小弟猜想,這其中多半便有易兄,故而鬥膽來探。”   “難怪尹賢弟永遠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易飛廉笑道,他忽然想起初識尹鳳梧之時,武元衡曾說要保舉他為官,他卻婉言謝絕,於是又問,“賢弟真乃奇人,若說你無意仕途,你卻整日為太子的事東奔西走;若說你有意仕途,明明武兄願意出力保舉,太子對你的前途亦足以一言而決,你卻為何棄若敝屣,視之等閑?”   尹鳳梧看了一眼易飛廉,“嘻”的一笑,又轉過頭去看那油燈。燭火在他的雙眸中搖曳。   易飛廉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然而接下來卻是漫長的停頓,緊接著,尹鳳梧忽然反問道:“易兄,你這一生,可有什麼孜孜以求的東西?”   易飛廉不意他突然反問,長眉一揚。但尹鳳梧的這個問題,他早已想得透徹,於是脫口答道:“我輩江湖正道,一生所求,自然是懲惡揚善,濟世救人,護百姓安寧,教萬事公平。”   尹鳳梧微笑道:“易兄自幼由尊師教養,脾氣性格,和尊師亦是像了個九成九。”   易飛廉一笑反問道:“尹賢弟,你也是出自武林世家,令尊和家師交情甚篤,性情也相仿,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   尹鳳梧眼望燭光,出了會兒神,忽的喟然嘆道:“小弟年幼時,性情頑劣,事事喜愛特立獨行,不服管教。家父讓我向西,我卻偏要往東;家父叫我吃肉,我卻偏要嚼蔥。”   “起初他想讓我習武,好繼承他的衣缽,可是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家傳的劍法、拳法,都隻學到了五六成。”   “後來他見我對武學一道沒什麼特別的興趣,便轉而想叫我學文,將來好考科舉,入仕為官。可惜比起武學來,我對四書五經更是頭疼,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氣走了五位先生。”   “家父實在是拿我沒有辦法,一氣之下,就把我托給一位叫做尹執中的族叔來管。執中公當時在長安做官,說也奇怪,他雖然是朝廷裡的人物,我卻覺他比家父要有趣得多。”   “那時他白日裡要去官衙做事,便放任我在坊裡閑逛玩耍,晚上回來時卻和我漫天漫地地閑聊,官場上的笑話,庶務中的小節,什麼都講。我雖隻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孩,聽得半懂不懂,他也毫不介意。”   “執中公的庶務,相當繁雜。他那時的官職叫做度支判官,是度支司長官的副手。”   “這度支司專司掌握國家用度,籌劃財源,調撥物資,量入為出,是十分重要的衙門,每日裡文件轉運如雪片一般,數術運算更是有如海量。”   “他有時遇到有趣或是為難的算題,晚上便與我講,我竟也聽得津津有味,一邊聽一邊跟著算起來。”   “一來二去,執中公見我對數字頗感興趣,便給了我一些書看,什麼《九章算術》啦,《周髀算經》啦,《海島算經》啦,我竟看得入迷,白日裡什麼地方也不去,就在家中算題,有遇到不懂的,就等執中公晚上回來後,向他請教。”   “就這麼過了兩年有餘,有一日,執中公突發奇想,在一次同僚聚會的宴席上,將我也帶了過去,介紹給他的同僚們認識。”   “他們聽說我這個半大小孩精於算數,紛紛出題考我,我竟也一一答了出來。”   “當時的戶部侍郎判度支,也就是度支司的長官,叫做杜佑——啊,易四俠,你也知道他,是麼?就是當今名臣杜相公。他說,待我再大一些,應當去考一科明算科,定能及第,然後他一定舉薦我來戶部衙門做事。”   “被這麼一個大官誇贊,我當然很高興。再往後,執中公甚至把一些不那麼緊要的文書,也帶回來讓我幫著算,他的同僚雖然知道此事不合規矩,但大家對我都信任有加,也不以為意。”   “有一次,我偶然發現隴州三縣當年的秋稅異常的少,隨口問是怎麼回事,執中公想了想,說:‘去年九月吐蕃進攻隴州,掠去了好多精壯勞力和婦女,又把許多老人孩子就地殺死,扔在道邊,連汧河水都被染紅了。還能收上賦稅來,就算不錯了。’”   “他說得很是平淡,我卻驚呆了。那一夜,我失眠了。我第一次知道,這些數字其實不隻是數字而已,當這些數字匯到長安之時,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的加加減減,早已模糊了原來的麵貌。”   “可是,這些枯燥的數字背後,是無數生靈的悲歡。”   易飛廉聽得非常認真,到這裡,他忽然嘆道:“尹賢弟,我終於明白了,你曾在揚州以象戲之法為租戶減租,還曾在年輕時捐錢做官,卻隻去做了一個小小的裡正。這些外人看來荒誕的舉動,其實便源出那一夜。”   “賢弟,你雖未練就蓋世的武功,也沒有去做什麼大官,但你血脈中這股俠氣,卻是分毫未失。令尊倘還在世,一定會以你為傲。”   他說到“蓋世武功”一節時,忽然想起修武館那一夜,用飛石擊殺宮苑宗高手、救下嶽穆清的人。尹鳳梧既未全心練武,那飛石難道並非由他所發?他想要另行發問,卻被尹鳳梧打斷了。   尹鳳梧因他提到了尹霽月,眼睛泛紅,聲音中已經帶著三分哽咽:“易兄謬贊,小弟受之有愧。”   “其實裡正之職,小弟做了不到兩年光景,也就不做了。倒也不是小弟吃不得苦,耐不得煩,而是眼看這些鄉民光靠種地來過日子,實在太苦,而小弟也確實沒有法子幫他們改善生計。”   “再後來,小弟與長安城的一些胡商搭上關係,漸漸習得從商之法,深覺朝廷倘能鼓勵、善用這商流天下、匹配供需之道,才能真正的民富國強。”   “小弟我一旦對一件事情產生興趣,便全副身心撲在上麵,有一天,一隊熟悉的胡商要離開長安,返回康居國,我便自作主張,隨著他們向西行去。”   “結果這一去,輾轉萬裡,行蹤遠遠越過西域諸國,最西到達了拂菻國(注:即拜占庭帝國)的都城康堡(注:即君士坦丁堡)。”   “幾年後,等我再次回到隴右時,家父已經仙逝,直到故去那天,他也沒有見到我的麵……”   說到此處,尹鳳梧用手捂住了臉,無聲飲泣,淚水卻從指縫中滲出。   西行萬裡,這是連易飛廉也無法想象的世界。他一邊拍著尹鳳梧的肩膀以示安慰,一邊卻陷入遐思。   過了一會兒,尹鳳梧拭去淚水,收攝心神,繼續說道:“在康堡,小弟結識了一位富商,他亦有商隊與我朝貿易,而且早有打算,希望在我朝擴大商貿規模,但苦於不熟我朝風土人情,無處著手。”   “他與小弟相識後,相見恨晚,於是聘請小弟為顧問,組織了一支更大的商隊,一起東來。這人便是如今的匯流齋主人。”   “原來匯流齋主人並非我東土人士。”易飛廉點頭道,旋又好奇發問,“尹賢弟,那你為何又在太子潛邸做事?”   “小弟回到長安,被杜相舉薦給當今太子、那時的廣陵王。”   “殿下對我的見識能力頗為賞識,又聽說我在為匯流齋做事,便要小弟居間,為他溝通匯流齋,勾當外務諸事。”   “匯流齋需要借殿下之勢擴張版圖,殿下則需要借匯流齋之力觸達商界民間,各取所需,而我確是居間的最佳人選……”   “嗬,易兄,這麼半天,盡在說小弟的事了,說說你吧,此去長安,所為何事?”   易飛廉笑道:“自然還是為了四方盟的事了。”   “年初了卻神策之亂後,太子延請家師上長安一敘,商量這重建四方盟之事,隻是家師身子不安,趕不得遠路,故而派出師叔、師兄和我三人一起前來。”   “嘿,這半年來,事情太密,恨不得一日當做一旬來用,幾個月不見我那李純兄弟,竟好像已經過了一年。”   尹鳳梧卻敏感地截住了他的話頭:“李純兄弟?易兄,太子名諱,以後不可在人前提起了。”   易飛廉哈哈一笑:“尹賢弟,看不出來,你竟也是如此謹小慎微之人?你放心,愚兄也略懂朝廷禮節,大庭廣眾之下,自然不會亂說。可私底下三兩好友說話,打什麼緊?太子私下裡都稱我為兄,叫我稱他為弟。”   尹鳳梧卻轉過臉來,盯視著易飛廉。易飛廉看到他半邊臉映照在燭光下,半邊臉卻隱沒在陰影之中,神情深邃,看起來竟有三分陰森,不由地吃了一驚。   “易兄,你覺得,太子是個怎樣的人?”   “精明強乾,謀事深遠,壯誌淩雲。”易飛廉不假思索地道。   尹鳳梧忽然湊近了易飛廉,壓低聲音問道:“我再問得直白一些,你覺得太子殿下,是一個‘好’人麼?”   易飛廉被他的奇怪舉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勉強笑道:“賢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尹某雖然隻做些外務,但尹某的小鳥,也有俯瞰長安城乃至宮城之能。”尹鳳梧忽然又退了開去,端正地坐下來,眼中火焰熊熊燃燒,“神策軍兵圍長安,朝廷隻是險勝,這中間最要命的環節,是什麼?”   易飛廉感到一陣窒息,他隱隱覺得,尹鳳梧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是他希望聽到的話。   “是內亂。俱文珍手握北衙龍武軍,掌握宮城,他為什麼不起兵呼應?若是神策軍叩關於外,龍武軍作亂於內,便以太子、高將軍、易兄之能,能夠同時對付兩個強大的敵人嗎?”   不能,不能。易飛廉在心裡回答。   “隻要舉事,隻要冒十分之一的風險,權勢便觸手可得。在這種情形下,俱文珍為什麼不舉事?除非……”   “除非他當時認為,自己獲取權勢易如反掌,連這麼小的風險都不值得冒。”   “易兄,你知道商人如何用最小的風險獲取最大的利益嗎?”   易飛廉搖搖頭。   “交易。”尹鳳梧簡單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拿對方想要的東西,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易兄,皇上‘病’了很久了,而他那個寵臣、翰林學士王叔文,也已經失蹤很久了。”   “我的一隻小鳥曾說起過,在內侍獄最深的一層監牢中,有一具屍體,和王叔文極為神似……”   易飛廉身上的汗毛層層炸開,尹鳳梧的言下之意太過可怕,以至於他不敢深想。   他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俱文珍生前最後的嚎叫:“那時他以高官厚祿許我,是因為他尚沒把握處置咱家……囚禁皇上之事,大乾天和,折損陽壽……”   ……   “易兄!易兄!”易飛廉恍然回神,尹鳳梧正推著自己的胳膊。   “啊,尹賢弟,對不住,愚兄倦了,有些走神……”易飛廉喃喃地道。   尹鳳梧略帶憐憫地瞧著他:“易兄,你也不必想太多,小弟和你說這些,並非刻意恫嚇,隻是提醒你,自古事君之難,有如伴虎,總須多想一二。”   “哎,時辰不早,不耽誤易兄休息,小弟也該回去了。”   “且慢!”   “怎麼,易兄還有事?”   易飛廉心亂如麻,但是此刻卻不知該說什麼,他深吸口氣,忽然想起方才那被打斷的疑問,於是問道:“尹賢弟,愚兄還有一事相詢,那日在揚州修武館,你現身之前,是否用飛石擊殺了一名宮苑宗殺手,救下了我那小徒兒?”   尹鳳梧莫名其妙:“什麼飛石?易兄,這是什麼意思?在下從沒學過暗器功夫,更沒發過什麼飛石。”   易飛廉搖頭嘆氣道:“罷了,賢弟去吧,這人間哪,真是讓人頭疼。”   尹鳳梧一叉手,消失在黑暗中。對易飛廉來說,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又兩日,大軍路過華州,探馬忽然來報,說朝廷聞聽大捷,專程派員前來犒賞。接著便見牛馬成群,帶著大批犒軍物資而來。   領頭的一個眉清目秀,老遠便拱手笑道:“恭喜高將軍得勝還朝,陛下聽說大捷,十分歡喜,派咱家先走一步,專程前來勞軍。陛下隨後還會督率百官,在春明門外為各位接風洗塵。”   高崇文趕忙策馬上前:“高某何德何能,敢勞吐突中尉大駕?陛下聖體不豫,還要為些許小事親迎出城,高某更當不起了。”   來者便是新晉左神策軍護軍中尉吐突承璀。吐突承璀本官雖然不過區區一介掖庭局博士,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寵臣,晉升樞要是指日可待,高崇文也不敢怠慢。   吐突承璀聽高崇文回話,微微一愣,脫口道:“陛下身體不適?”隨即恍然,笑道,“是了,高將軍還不知道。”   “就在昨日,皇上因身有疾患,下了遜位詔書,稱太上皇;太子以儲君身份繼承大寶,改明年為元和元年,再過幾日,便要舉行登位大典了。”   高崇文恍然嘆道:“原來如此。陛下如此待我,崇文何以相報啊!”   吐突承璀知道眼前這人也是將來炙手可熱的重臣,他混跡廣陵王府二十年,人海中撲騰出來的玲瓏心思,不由討好地笑笑,小聲說:“高將軍,此次陛下出城親迎,除了嘉獎將軍平亂有功外,更是要賜豹符給將軍,正式命將軍重建推思堂、領銜四方盟呢!”   “高將軍,這推思堂執符使和四方盟盟主雖不是正經的朝廷官職,可是非聖上近臣不能擔當,聖上既然屬意將軍,可見將軍前程遠大呢!”   此時這兩人騎馬遠遠在前,離身後最近的侍衛也有丈許遠,吐突承璀滿以為這番話說得仿佛耳語一般,隻有他們二人你知我知。   不料身後有人冷笑一聲:“四方盟盟主之位,豈是皇帝老兒說了算的?”   吐突承璀愕然回頭,見發聲的是一個高大老者,滿臉不屑神氣。吐突承璀還道他是高崇文手下部屬,不禁惱羞成怒,破口大罵道:“放肆!爾是何人,竟敢譏諷陛下?四方盟盟主之位不由陛下說了算,難道由你老頭說了算?”   那老者放聲笑道:“哈哈!我綠林豪傑的大事,你一個沒了卵蛋的閹人,安敢插嘴?!”   吐突承璀氣得嘴歪眼斜,七竅生煙,戟指指定那老者,顫著聲喊道:“來,來人!把把把這廝拖下來,砍、砍嘍!”   未等兵士答應,老者身後突出一騎,那騎士喝道:“且慢!吐突兄,還認得我麼?”   吐突承璀定睛一瞧,見來人青衫一襲,麵目清朗,臉色這才稍霽,問道:“易四俠,怎麼是你?這老頭是你的……”   易飛廉卻並不回答他的問話,隻反問道:“吐突兄,當今天子可是昔時的廣陵王?”   吐突承璀不明其意,答道:“正是。”   李純兄弟,真的是你,可嘆我愚不可及,直到現在才漸漸體察。你機杼深深,妙計重重,難道都是為了今日麼?   易飛廉隻覺胸臆間一陣悲涼,脫口問道:“太上皇登位不過數月,何以如此急著禪位?”   吐突承璀不意他突然如此發問,愣了愣才道:“太上皇聖體有恙……”   易飛廉不等他答下去,劈頭蓋臉地問道:“我聽說太上皇近臣、翰林學士王叔文失蹤已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吐突兄可知他的下落?”   吐突承璀忽然醒悟過來,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惡聲道:“易四俠,你東問一句,西問一句,到底是何用意?若不是看在昔日有舊的份上,就憑這幾句話,就該問你妄議朝政、忤逆犯上之罪!”   高崇文轉向易飛廉,亦正色道:“易四俠,你方才所言,實非人臣所當問,亦非人臣所應知。”   易飛廉尚未接話,曲默笑一振韁繩,朗聲笑道:“師弟,你恁的多話了。煌煌長安,堂堂皇城,俱是李家天下,豈有我等遊俠置喙之處?”   宓延釗接口道:“不錯,易師侄,皇帝事先未與我們商議,便要這姓高的將軍做四方盟盟主,那是全然沒有將我瑯琊劍派放在眼中,你師父一生所念,豈能憑他一言而決,輕易付之他人?”   曲默笑一揚馬鞭,撥轉馬頭,高聲唱道:“寧做雞頭,豈為鳳尾,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瞥了高崇文、吐突承璀諸人一眼,臉上露出高傲的神氣,馬蹄得得,徑自走了。   宓延釗道:“易師侄,掌門讓我等前來與朝廷商議重建四方盟之事,可不是為了屈居人下,受人擺布。我和默笑這便走了,你意下如何?”   高崇文急道:“易四俠,你我相交不淺,你也知道我高崇文隻愛行軍打仗,絕不是貪圖權勢之人。四方盟誰來做盟主,大可再做商量。”   易飛廉卻神情木然,喃喃半晌,方才撥轉馬頭,淡淡地道:“高將軍,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你我並非同道中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山高路遠,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