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下諸人見交椅少了一張,不由躁動起來,紛紛開始搶擂,場上節奏陡然加快。一個半時辰之後,八張交椅已經坐了六人。 青雲堂諸人中,陳學義如願連克三人,坐了第四把交椅;而鄭平和路雲則分別不敵對手,退回隊中。 到了此時,劍派中但凡有些聲望本事的青年劍客,多數均已登場亮相,彼此之間的強弱比較,眾人心中都大致有數。那些自知難以競逐交椅的弟子,一次受挫之後,便不再嘗試攻擂,場上節奏又慢。 這時的守擂者乃是翔鳳堂辛無雙,他在競逐第二把交椅時不敵別惠堂熊衛,於是在場下休養生息,避過了一乾強敵。此時再上場比試,競爭者實力已大不如前,第一個攻擂者在三十招內便被他擊敗。 嶽穆清立在場下,兀自皺眉沉思。 易飛廉雖然不許他出場,卻也對他說,不妨觀摩師兄們的使劍法門,以收觸類旁通之效。但他這一番細細看來,落座諸人中除了朱執宜取勝過快,無法探究之外,餘人使劍雖都頗有可取之處,但似乎紕漏也有不少。 譬如方才辛無雙獲勝這一場,其所使快劍雖然確實不易抵擋,但攻強守弱,胸腹間常常空門大開。嶽穆清自忖若是與其對陣,未必不能戰而勝之。 他不知自己受了善忘僧指點,雖然隻有短短一個多月時間,但看劍用劍的境界實已化繭成蝶,非尋常弟子所能相比,心中一時既有些疑惑,又有些技癢。 便在這時,朱玉露在他身邊悄聲問道:“穆清,你前一陣練劍好是勤快,劍法使得也不比幾位師兄差,他們都上過了擂臺,你怎麼不去試試?” 朱玉露甚少直呼嶽穆清之名,一旦如此稱呼,其言都甚是用心。她於歸雲劍法之事茫然無知,隻知嶽穆清練功刻苦,還常常打敗堂內幾位師兄,自然已夠資格上臺試劍。但又見他遲遲不出場,隻道他初次與會,年少膽怯,故而出言鼓舞。 趙雲旗亦接話道:“清弟休怕,我看那瘦子的劍法也不怎麼高明,你上去試一試,輸了又不少塊肉,贏了可給師父長臉。”其實他於劍道興趣寥寥,辛無雙的劍法好壞究竟如何,他隻是外行看熱鬧罷了。 嶽穆清雙手互握,手指擰得發白,內心實是極為糾結。 他雖秉性沉穩,但終究是個少年。少年人天然好勝,懷才不露,豈不有如錦衣夜行? 更不要說佳人在側,溫言鼓勵,難道對她說:“我不能上場,因為我練了幾招不該練的劍法?”此事固然決不能說,便算說了,朱玉露也不可能信。 朱玉露見他麵露難色,並不動身,忽然眼珠一轉,假裝別過臉去,哼道:“算啦算啦,不敢上去就別上去啦,你嶽師弟膽子小,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又何必來強人所難?”朝趙雲旗擠了擠眼睛。 趙雲旗咧嘴一笑:“嘻嘻,也是。” 嶽穆清隻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 他獨處之時,常常暗自與趙雲旗比較,想探究佳人青睞的緣由。 若說容貌氣質,趙雲旗母親長得甚美,他自幼又養尊處優,自然頗有些不同於凡俗的瀟灑出塵,但嶽穆清容貌長開之後,麵龐顯出了棱角,濃眉也頗顯威武,也不見得差到哪裡去。 若說劍法武功,那十個趙雲旗也比不上一個嶽穆清了。 但要說起性情風度,趙雲旗從容決斷,察言觀色,能言善辯,這些功夫嶽穆清望塵莫及,縱然有心想學,但此類稟賦往往得自天授,雖欲畫虎而不得,強求則反類犬矣。 如今朱、趙二人一唱一和,嶽穆清見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武功施展不得,反而要被師姊誤以為是鼠膽之輩,哪裡還忍得下去,忽然大聲道:“玉露師姐,你這次可說錯了。”跨前兩步,分開眾人,徑直走向擂臺。 寧樂見他上前,大聲道:“攻擂者通名!” 嶽穆清答道:“青雲堂嶽穆清。”上了臺去,從寧安手中接過木劍。 便在當時,一道愕然的目光從觀禮臺上射來,凝注在嶽穆清身上。 嶽穆清不用轉身,也知道是師父盯著自己,他不敢轉身與易飛廉對視,隻能在心中默念:“師父,對不起,你雖有言在先,叫我不可上臺比試,但我數年苦練尚缺一個交代,更不能讓師姐瞧不起。你放心,我絕不使出善忘大師教我的劍招,隻求一了心願便罷。” 對麵辛無雙不知嶽穆清心中有如許多的戲份,隻上下打量了嶽穆清一番,皺眉問道:“嶽穆清?這名字耳生。你拜師有三年沒有?還不到十八歲罷?” 嶽穆清被他的倨傲態度一沖,不禁有些失措,老實答道:“小弟拜師四年,今年十七。” 辛無雙哼道:“一個娃娃,上來作甚?”回頭問寧樂,“這小娃娃,也算一個麼?” 寧樂道:“嶽穆清已滿十六歲,按照規矩,可以上場參與比試。” 場下有人鼓噪:“這小孩上來作甚?沒的讓辛無雙這廝占了便宜。” 寧安哼了一聲:“誰在胡說?” 他平時寡言少語,待人謙和,但一旦板起臉來,卻也頗有幾分威嚴。場下均知寧氏兄弟是掌門近侍,不敢頂撞,隻得將牢騷吞回腹中。 寧安見無人再持異議,對辛、嶽二人道:“兩位,開始吧。” 辛無雙拖著劍柄,仰首道:“師弟,你年紀輕,我讓你三招,你先出手吧。” 嶽穆清一怔,道:“師兄,這似乎不合規矩……何況師兄剛剛劇鬥一場,師弟不能再占你這個便宜。” 場下便有人叫罵道:“他讓你出手你就出手,不敢出手,上去作甚?” 辛無雙瞥了那線香一眼,冷笑道:“隻剩半枝香了,你若還不出手,看下麵的人會不會吃了你?” 嶽穆清無法,一咬牙道:“辛師兄,得罪了!”一招“指點江山”直刺出去。 場下一片嘩然。須知比劍之人都是派中好手,大家自然而然以最為精深的天、地二部劍法相鬥,鮮有人用次一等的劍法。此時嶽穆清以弱戰強,第一招使的卻是人部的劍招,還是最簡單的一招“指點江山”,豈能不引人非議? 辛無雙氣得發狂,喝道:“小子辱我!”也不格擋,徑自使出一招“三日同輝”,抖出三個劍花,向嶽穆清頭胸腹三處罩去。 這招“三日同輝”與“雲雷九動”一脈相承,威力雖有所不如,但劍尖連攻三處,也頗難守禦。這一招使出來,對方若不會“雨落八方”、“四麵楚歌”之類的防守招數,便隻有向後退卻,兩三招內,就要被逼下擂臺。 然而嶽穆清此時眼界,卻早已非復吳下阿蒙。此時一眼望去,便知對方三日同輝的三團劍花,乃是一實二虛,上下兩路都是虛招,於是左足略微後撤,右手圈轉,發一招“扭轉乾坤”,去絞對方刺向自己胸口的劍影。 辛無雙“咦”了一聲,心道這姓嶽的小子運氣真好,竟給他猜對了劍路,心念方動,劍尖一抖,轉而直指嶽穆清小腹。 嶽穆清見狀,用一招似是而非的“拐彎抹角”向下一抹,將辛無雙的刺劍帶了開去。 辛無雙驀地裡斷喝一聲,忽然加快速度,“長風破浪”、“星拱北辰”、“畫地為牢”、“回風拂柳”等招數源源不斷地朝著嶽穆清招呼過去,嶽穆清繞場奔走,總是以人部七劍中的招式隨手化解。他學過“清風步”的入門步法,輕功在同儕中已屬不錯,辛無雙一時也追不上他。 辛無雙是呂子孟座下弟子,向以快劍自傲,本擬十招之內便拾掇了對手,不料嶽穆清隻靠人部的劍法便應付裕如,不禁又羞又氣,臉上更加通紅。他既開始焦躁,便忘了自己乃是守擂的身份,腳步虛浮,劍招也漸漸散亂,不成章法。 嶽穆清瞅準時機,在退卻之時忽然使出一招“回風拂柳”,“撲”的一聲刺中辛無雙的胸口,在他的黃衫之上留下一個白點。 辛無雙胸口中劍,一時氣為之閉,撲通一交坐在地上,喘了兩口氣方才醒悟過來,怒吼道:“你會地部劍法,為何遲遲不用?黃口小兒,你敢戲耍於我?”掙起身來,便要與嶽穆清廝打。 寧安拔步上前,隨手一掌將他逼退,沉聲道:“辛師兄,你已輸了,不可無禮。” 嶽穆清望著辛無雙胸口的白點,又瞧了瞧自己手中的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贏得這樣輕鬆。 隻聽臺下有人鼓掌大喊:“清弟打得漂亮!”那自然是趙雲旗。朱玉露也在他身邊歡欣鼓掌。 嶽穆清朝二人望去,見他們的贊嘆由衷而生,不禁既有些開心,也有些難為情。 他又偷偷望了一眼觀禮臺,見易飛廉麵容冷靜,卻微微點頭,心中不由一鬆。而坐在易飛廉身旁的呂子孟,卻是一臉木然。 寧樂道:“此局嶽穆清勝,辛無雙下臺,嶽穆清守擂。” 一邊寧安熄了辛無雙的線香,又重新燃起一根。 臺下便有人道:“我來攻擂!”聲音雜遝,竟然是兩人同時發聲。 寧樂問:“是哪位說話?”便見天機堂、翔鳳堂中各有一人出列。 身著赤衣那個身材精瘦緊實,一雙丹鳳眼似瞑非瞑,薄唇微抿,冷聲道:“天機堂孟驚濤。” 身穿黃衣的那個略為高大一些,大聲道:“翔鳳堂葉鳴鸞。” 寧樂道:“每次隻許一人攻擂,孟師兄、葉師兄,你二人請分個前後吧。” 孟驚濤看了葉鳴鸞一眼,淡淡地道:“葉師弟,翔鳳堂才下去一個,怎的又要來爭?車輪戰的便宜,也不是這般搶法。” 葉鳴鸞卻道:“孟師兄說得好聽,難道你不是搶便宜來的?辛師兄是辛師兄,我是我。這比劍的規矩是不許同門相爭,免得做了手腳,可沒說過不許同門先後上場。” 孟驚濤略一沉吟,道:“既然葉師弟一定要搶這個先,我下一個上場便是。” 他心思縝密,知道嶽穆清須連勝三個攻擂者才能搶得第七張交椅,就算要討便宜,也不急於一時。放嶽穆清和葉鳴鸞先戰一場,無論誰贏了他都可以逸待勞,同時還可借機觀察二人劍法中的疏漏之處。 寧樂道:“既如此,請葉師兄上場,孟師兄在一旁稍候。” 葉鳴鸞喜上眉梢,上場接過木劍,朝嶽穆清抱拳道:“師弟小小年紀,劍法便有如此造詣,佩服佩服。” 嶽穆清拱手道:“不敢,請葉師兄指教。”他初次登臺便一戰而勝,這已經算是十分不易,即便就此輸了也不丟臉。心中沒了雜念,便覺通體清泰,氣息順暢,隨便舞了一個劍花,掌中木劍躍躍欲試,仿佛要跳將出來。 葉鳴鸞雖然搶著攻擂,性子卻並不像辛無雙這麼輕佻,當下右手執劍,左手平伸,示意嶽穆清先行出招。 嶽穆清單劍一立,右腳平平向前,劍尖遞向葉鳴鸞胸前,又是一招“指點江山”。 葉鳴鸞隨手格開,笑道:“嶽師弟,你若還是不用天地二部劍法,恐怕不是我的對手。” 嶽穆清隨手又是一劍刺向葉鳴鸞右肩,口中道:“是,請師兄指點。” 葉鳴鸞見他來來回回隻是一招“指點江山”,還道對方小覷自己,心中不禁微微有氣,忽的喝道:“師弟小心了。”掌中木劍嗡嗡作響,竟爾顫動起來,如遊龍般向前猛躥,雖是一招直刺,但劍身遊動,殺機四伏,正是天部九劍中的“天馬行空”。 嶽穆清尚未學過此招,但也知這一招雖然形似“指點江山”,但在直刺的同時震動劍身,使得劍尖指處變化不斷,仿佛解牛之刀,隨時尋找對手防禦中的漏洞,以求破防之道。 防禦此招,若隻以尋常的“拐彎抹角”、“投鞭截流”等招式去抵擋,難以盡數破去對方後手。 一念及此,嶽穆清腳尖一點,向後急退。 清風步的步伐原較常人為大,嶽穆清向後縱躍一步之後,葉鳴鸞向前刺出的一劍還未及身,其勢已然衰竭。 嶽穆清反守為攻,又是一招“指點江山”刺向葉鳴鸞手腕。 葉鳴鸞又驚又怒,閃身避開這一刺,大喝一聲,一招“風起雲湧”赫然使出。 前已說過,若以氣勢而論,瑯琊劍法中“風起雲湧”僅隻弱於“雲雷九動”而已。葉鳴鸞於此招上的修為已經頗為不弱,一時場中劍影縹緲,令人眼花繚亂。 嶽穆清不敢輕攖其鋒,隻得繞場奔走,葉鳴鸞仗著招式精妙,在後緊追不舍。 葉鳴鸞是呂子孟的弟子,與辛無雙源出一脈,都是攻多守少,以快打慢。 嶽穆清與他拆了三十來招,覺出他劍法並不在辛無雙之上,隻是性情較辛無雙持重三分,法度較為嚴謹而已。 但是這時攻守雙方轉換,嶽穆清是守擂方,隻要拖成個不勝不敗的局麵,線香燃盡,便是不勝之勝。 又拆三十來招,場下眾人鼓噪道:“攻擂的,贏不了你就自行下來罷!何苦浪費大夥兒的時間?” 葉鳴鸞自恃劍法遠在嶽穆清之上,但遲遲不能取勝,心中既躁且疑,耳聽眾人喝起倒彩,更加發急,喝道:“嶽師弟,你一觸即走,不與我正麵決戰,豈是好男兒本色?”一語未畢,已使出一招“電光石火”,直搠嶽穆清下腹。 他一邊說話,正是要引得嶽穆清放鬆防備,“電光石火”去劍極快,等閑難以避開。何況此時他為求一擊得手,已運起丹田真氣,出劍有風雷之聲,即使嶽穆清以“投鞭截流”之類的招式格擋,也未必擋得開去。 說時遲,那時快,嶽穆清左足偏閃,木劍畫圓將葉鳴鸞的劍身從身側引開,繼而反手直刺,正中葉鳴鸞的胸口!葉鳴鸞木劍脫手,“噗通”一跤坐在地下。 “哎喲,糟糕!”場中二人,齊齊喊出聲來。 葉鳴鸞全力出招未留後手,自然想不到嶽穆清竟在轉瞬之間反守為攻,喊一聲“糟糕”也在情理之中。 嶽穆清喊這聲“糟糕”,卻是為了自己竟在危急時刻,自然而然地使出了善忘僧所授的那招“引線穿針”。 這兩人的最後一招出招都是極快,場下眾人多數沒有看清,即便看清的也未必回過神來。 卻聽觀禮臺上“啪”的一響,呂子孟一掌擊在案上,呼的立起身來,喝道:“你使的是什麼劍法?” 其實觀禮臺上眾人枯坐良久,心思早已漂移,此時除了易飛廉、呂子孟和劍癡焦揚等寥寥幾人,多半並沒有認真觀看。呂子孟陡出質疑之聲,眾人俱是一驚,不由麵麵相覷。 易飛廉立刻出聲反問:“怎麼了呂師兄?我這小徒使劍使得不對麼?” 呂子孟尚未答話,卻聽那黑大漢焦揚擊掌大呼道:“妙哉!妙哉!應招之速,出招之準,竟不似個弱質少年!不過此招罕見,焦某亦想請教易四俠,這招叫什麼名堂?” 易飛廉心念急轉,笑道:“焦三爺謬贊了。其實小徒這一招,不過是將人部劍法中的‘扭轉乾坤’與‘指點江山’連用,連招較快而已,哪有什麼巧處?這孩子於武學一道思慮頗深,屢有奇見,倒讓三爺見笑了。” 焦揚贊嘆道:“豈敢見笑,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嶽穆清那一招使得突然,臺上眾人均未細察,呂子孟雖然立覺不對,但一時間也分辨不清。這時易飛廉隨口釋來,眾人皆無異議,他胸口起伏,劍眉緊擰,十分惱怒。 穀聽潮原本雙目微瞇,這時忽然睜眼開口道:“劍招為死,劍手為活,靈活變通,有何不可?” 眾人見掌門這麼說,紛紛附和。 呂子孟無法,隻得重重坐下,吐氣道:“易師弟,你這徒兒小小年紀有此智慧,將來定然前途無量。” 易飛廉淡然一笑:“呂師兄謬贊。” 轉而卻大聲道:“穆清,雖然諸位前輩交口稱贊,你卻不可夜郎自大,在這擂臺之上,切切小心謹慎,好自為之。” 他把“好自為之”四字念得甚重,嶽穆清知道師父一語雙關,一時間背上冷汗直冒。 寧樂在擂臺上道:“此戰嶽穆清嶽師弟獲勝,葉師兄請下臺。下一位便請孟師兄上臺吧。” 孟驚濤朗聲應道:“好。”縱身一躍,上得臺來。 嶽穆清抬眼望去,見他生得俊朗,目光有神,對他憑空生出三分好感,抱拳道:“孟師兄好。” 孟驚濤薄唇含笑,抱拳回禮道:“嶽師弟兩戰兩捷,手底下果然有些真功夫,師兄不才,前來討教。” 臺下青雲堂隊中,鄭平見孟驚濤挑戰嶽穆清,不禁道:“喲,嶽師弟恐怕要糟。” 他與嶽穆清之間本無仇怨,但嶽穆清劍術猛漲,害得他在師父麵前抬不起頭,心中難免嫉妒怨恨。此時說話雖然極力克製,仍不免露出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趙雲旗噗嗤一笑,應道:“清弟就算要糟,也已然贏了兩場,大大的給青雲堂爭臉。卻不像旁人,一戰而敗,灰溜溜下了臺來。” 鄭平臉色劇變,一張圓臉先變煞白又陡然漲紅,怒道:“趙雲旗,你連上場的資格都沒有,還敢取笑旁人?” 原來,他挑戰別惠堂蕭裕時,在十三招內被人打下擂臺。但蕭裕能坐上第五把交椅,功力著實不弱,鄭平不敵,其實也在情理之中。此時趙雲旗卻含沙射影,直戳他痛處,叫他如何不怒? 趙雲旗天生不肯吃虧,張嘴又要辯駁。朱玉露卻伸手拉了他一下,岔開話題問:“鄭師兄,你怎麼說嶽師弟要吃虧?那孟驚濤好厲害麼?” 鄭平聽她嬌聲宛然,渾身骨頭都是一輕,一腔怒火都消散在九霄雲外,滿臉堆笑。 “玉露,你是姑娘家,平日裡對這等舞刀弄劍的粗事所知不多。那孟師兄,年紀雖然剛過而立,卻已在劍派中呆了十餘年。他最初在曲師伯手下學藝,隻不過六七年前被外放到廬州分舵蔣舵主手下,還錯過了兩次望日問劍的機會。到了去年,曲師伯報經掌門允可,又將他召回天機堂。聽說他外放分舵之時,依然練功不輟,至去年回歸本部時,已將除‘雲雷九動’之外的全套劍法學成了。” 朱玉露雖無心學劍,卻也知道劍派本部五堂以練武為主,每日功課緊張;但外六舵卻以處理俗務為主,外派弟子多是做事精明能乾、但武學造詣平平之人。遂驚訝問道:“這位孟師兄當年既被外放分舵,想來功夫應當平平,怎麼劍法反而強過本部弟子,竟讓曲師伯又將他召了回來?” 鄭平極想在朱玉露麵前賣弄,但他於此事所知無多,支吾半晌方道:“想來孟師兄初時未曾開竅,但外放之後知恥而後勇,朝乾夕惕,大器晚成。” 朱玉露憂道:“如此說來,嶽師弟真的遇上對手了。” 就在他們對話之時,臺上孟驚濤已經出劍。 孟驚濤心思細密,方才在臺下觀戰之時,已看出嶽穆清防禦嚴密,善於反守為攻、後發製人,辛無雙、葉鳴鸞二人的劍法攻強守弱,一旦攻勢遇阻,便易受其反噬。 因而他此刻出手,並不一味求快,而是立足一個“穩”字,使出的第一招,竟也是人部七劍的“指點江山”。 嶽穆清見他來劍甚慢,也隻回了一招“投鞭截流”,將對方刺劍擋開。 孟驚濤腳步變換,換招“橫掃千軍”掃向嶽穆清下盤,嶽穆清單腿提起,以一招“鉤玄提要”回應,將對方木劍向一側撩開。 孟驚濤順勢變化招數,將長劍畫了個半圓,自上而下劈來。這一招卻不是瑯琊劍法中的劍招,而是瑯琊劍派入門劍法元始劍十八式中的一招“開天辟地”。 嶽穆清將木劍自下而上畫了個半圓——這招是元始劍十八式中的起手式“混沌初開”,在空中與孟驚濤掌中劍“托”的一交,二人各自退開。 臺下眾人見二人均是以慢打慢,全無格鬥之意,倒仿佛是在配合著舞劍一般,一時間噓聲四起,更有人喊道:“孟驚濤,你收了這嶽小子什麼好處?” 但兩人都全神貫注,渾若不聞,一直緩緩對拆了五十餘招,依然難分勝負。 嶽穆清心下起疑,不知這孟驚濤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仔細瞧他麵部,隻覺此人篤定沉穩,毫無心急的跡象,似乎絲毫不以時間流逝為念。 嶽穆清越想越怪,忍不住瞟了一眼那支燃燒著的線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見青煙裊裊,香柱隻剩短短一截。 就這麼一錯神的工夫,孟驚濤劍意忽變,原本是一招“橫掃千軍”的橫削,忽然劍身一抖,斜劈而去,劍身龍吟,竟然是“天部九劍”的一招“長風破浪”。 “長風破浪”在天部九劍中不算甚難,但變數最多,可以直刺、橫削、斜劈、上提、下掛,其要旨一在快,二在“破”,要以多種變化破去對手的多種防守。 嶽穆清一時失了提防,百忙之中急使一招“淵渟嶽峙”,先行封住孟驚濤最易進擊的角度。 不料孟驚濤也不繼續纏鬥,又倏然變招“拐彎抹角”,抹向嶽穆清的右手,嶽穆清隻好再強行變招。可孟驚濤不待招式使老,又再變招。 瑯琊劍法使到一定境界,頗為講究氣機與劍招的配合,真氣到處,劍招威力陡增。孟驚濤攻招連變,嶽穆清不得已而跟著變招,真氣每到中途便強行收回,一時氣機紊亂,手足失措。 孟驚濤見他陣腳已亂,清嘯一聲,陡然變招“電光石火”,疾刺而出! “電光石火”乃瑯琊劍法第一快招,雖然劍手修為不同,威力也有大小之別,但以孟驚濤的劍力,嶽穆清已難抵擋,更何況此時他顧此失彼,狼狽不堪,眼看便要中劍。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嶽穆清用力吸腰後拱,右手劍不招不架,反而用力刺出。孟驚濤劍去如電,一劍刺在嶽穆清腰間,嶽穆清手中木劍,卻正點中孟驚濤的手腕。 恰在那時,金鑼一響,線香將將燃盡。 場下登時大嘩。到底是誰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