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爭論(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6196 字 2024-03-20

嶽穆清與孟驚濤的這場比試,開局無比平淡,終局時卻奇峰突起,異彩紛呈。   孟驚濤的戰法堪稱詭詐老練。他見嶽穆清善於以慢打快、後發製人,便在戰力、體力都居上風的情形下,故意不急於進攻,而是以慢對慢,將嶽穆清的注意力消磨殆盡,並抓住稍縱即逝的時機,忽然改變節奏,以連續的變招迫得嶽穆清方寸大亂,這才使出最難以避開的一招。   本來這計策已經妙到毫巔,但以孟驚濤之智也沒有料到,嶽穆清竟能在危急關頭以一記見所未見的劍招放手一搏。他雖然如願刺中嶽穆清,卻也被嶽穆清反擊得手,拚成了一個勝敗難辨之局。   擂臺之下已是人聲鼎沸,人人都在爭論這二人到底誰是贏家。須臾之間,沒人分得清雙方中劍及鑼聲鳴響的前後之序。如是孟驚濤率先刺中了嶽穆清,自然是孟驚濤勝;若是嶽穆清先刺中孟驚濤,抑或鑼聲鳴響在二人中劍之前,那麼就該是嶽穆清守擂成功。   觀禮臺上,曲默笑連擊三掌,轉頭對易飛廉微笑道:“易師弟,令徒劍法精微,一至於斯!”   易飛廉道:“曲師兄未免過謙,這場比試勝者該是令徒驚濤。若是真刀真槍的比試,劣徒中了這一劍,已然性命不在,就算僥幸刺中驚濤右手,也是大勢已去。劣徒穆清有些奇招是真,若論火候,如何與驚濤相比?”   “嘁,奇招,又是奇招。”呂子孟忽嗤笑道,“易師弟,這回大家都看得分明,難道令徒最後使的這一招,還是瑯琊劍法麼?”   曲默笑輕輕擺手道:“掌門先前說道,劍招為死,劍手為活,呂師弟可不免過於執著了。”他笑吟吟地說著,目光卻在易飛廉臉上逡巡一陣。   陳長空在座中大聲問道:“兩位寧師侄,你們在場中觀戰,有裁量之權,這兩位師侄究竟是誰贏了?”   寧安寧樂對視一眼,均感為難,片刻之後,寧安答道:“變起倉促,弟子等愚鈍,無法斷言勝負,還請掌門並各位堂主裁決。”   曲默笑莊容道:“我等不敢妄議,還請掌門定奪。”   曲默笑在諸堂主中地位最尊,他既如此說,餘人皆無異議。   宓延釗一直麵有猶豫之色,見穀聽潮有開口之意,忽道:“掌門師兄,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穀聽潮道:“師弟請說。”   宓延釗站起身來,麵容沉凝,斟酌再三,方才對易飛廉道:“易師侄,令徒神技,不知是由你傳授,還是得自於天?”   易飛廉已知其心中之惑,不由忐忑萬分,但言語上仍然回護道:“我傳劍法之時,偶有遊戲之舉,小徒勤學苦思,觸類旁通,或許因此而得妙想,也未可知。”   宓延釗搖頭道:“師侄劍法中正大方,咱們幾個堂主都是清楚的,便是偶有遊戲之舉,也不會偏到這個地步。你這小徒有些奇思,當然不是壞事,但是劍路詭譎至此,或已完全偏離了瑯琊劍法之本意。”   他說到這裡,忽然轉向穀聽潮,叉手拜道:“掌門師兄,就在一兩個月前,易師侄向咱們幾位堂主發來密信,說‘歸雲亂劍’的後人或有可能在近期現身,提醒諸堂主做好防範。”   他這“歸雲亂劍”四字甫一出口,臺下登時“哄”的一聲,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來,人人臉上表情,都變成了驚奇、疑惑、興奮、慌張的大雜燴。   宓延釗提高了音量:“……然而對此消息的來源,易師侄卻是語焉不詳。如今易師侄的小徒上臺,所使的瑯琊劍法似是而非。這兩件事之間,莫非是有什麼關聯?不過傳說中的歸雲亂劍,咱們誰也沒有見過,此事該當如何處置,還要請掌門師兄示下。”   宓延釗這番話,其實已猜得十分接近事實。   呂子孟又是一拍桌麵,恍然道:“到底是師叔老道,我就說這小弟子劍法邪門,形似瑯琊劍法,其神卻已截然不同,難道真是‘歸雲亂劍’?當年此亂險些顛覆我派,這小子若是入了邪道,豈容他留在派中?”   嶽穆清站在擂臺上,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其實對陣孟驚濤之前,他已在心中再三自省,寧可輸了這一場,也萬萬不可再用善忘僧教的招數。   但臨到最後關頭,他已渾然入境,腦中未及思考,手上劍招已經先發,待到醒悟過來,一招“風前擺柳”已經點中孟驚濤的手腕。   這一來,在臨敵對戰上固然是敗中求勝,但這招有一半像是“回風拂柳”,有一半像是“指點江山”,這種“四不像”的劍招,反而最能讓人看出異樣。觀禮臺上的都是使劍的名家,全神觀看之下,豈能糊弄得過去?   嶽穆清立刻丟下掌中木劍,麵朝觀禮臺跪下道:“小徒劍法學得不對,但絕非故意搗亂,還請掌門與各位堂主明察,不要將我逐出師門!”說到最後,竟帶上了哭腔。   他是無父無母之人,倘若被逐出瑯琊劍派,便以天下之大,還有何處可為家?   “掌門人,各位堂主。”陳長空忽然插話道,“這穆清小徒,除易師弟之外,便數我最是熟悉。他平日裡待人恭謹謙和,練功也極是刻苦,堪為師兄弟之楷模。”   “這樣的好苗子,倘若隻因他幾個招法不合祖宗規矩,便逐下山去,未免可惜。”   “宓師叔、呂師弟,這‘歸雲亂劍’,咱們可誰都沒有見過,豈能僅憑猜測,便毀了後生小輩的前途?”   隱然間,五大堂主分成了兩邊,除曲默笑避嫌不表態之外,宓延風、呂子孟意在驅逐嶽穆清,陳長空、易飛廉卻著意回護。   眾人於是一起看向了穀聽潮,想知道掌門人對這聳人聽聞的“歸雲亂劍”,將會如何表態。   穀聽潮麵無表情,沉默移時,忽然問寧安道:“寧安,問劍攻守擂階段,還餘下多少時間?”   寧安看了看日晷,大聲稟道:“回掌門,攻守擂開始於辰時二刻,此時已近午時二刻,攻守擂階段即將結束。”   穀聽潮看了眼八大交椅中空著的兩張,點了點頭道:“還有兩名勝者沒有決出,剩下的時間,無論如何都不夠用了。既然孟驚濤和嶽穆清這一場難分勝負,何妨讓他們一同入座呢?”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先前眾堂主爭論的,是嶽穆清所用的是否是傳說中的“歸雲亂劍”,還能不能留在派中。沒想到穀聽潮對此毫不關心,甚至直接讓嶽穆清坐進了八大交椅!   幾位堂主的表情可謂精彩:易飛廉張著嘴,陳長空挑著眉,宓延釗滿麵通紅欲言又止,連向來沉穩的曲默笑,頰邊也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   呂子孟率先大聲辯道:“掌門,此事隻怕不能如此草率!這小徒用的若是‘歸雲亂劍’,豈非動搖了我派的根本?不將他定罪也還罷了,倘讓他入了雲峰閣,將來人人有樣學樣,我派豈不要重蹈‘歸雲之亂’的覆轍?”   呂子孟所說,倒也不算誇張。當年瑯琊劍派祖師駱秉笙之子駱庭霄自創“歸雲劍法”之後,確實將其傳習眾人,以致派內紛爭,險些分裂。   穀聽潮卻輕輕擺了擺手:“子孟,你先莫急,我且問你,這孩子所使是否為歸雲亂劍,如何判別?”   “這……”呂子孟不由語塞。   宓延釗道:“掌門師兄,歸雲亂劍雖然無人見過,但這小徒所使,絕非正宗瑯琊劍法,這總是一目了然吧。”   穀聽潮道:“宓師弟,門戶之別當然是有,但真要如此壁壘森嚴麼?今日焦三俠也在此,他‘荊楚古劍三十六式’中頗有幾招奧妙精微,若是他肯傾囊相授,咱們也堅決不學嗎?”   焦揚黝黑的麵皮忽然漲得紫紅,赧然道:“穀掌門,後輩這點微末技法,怎敢在瑯琊劍派麵前獻醜?”   穀聽潮輕嘆一口氣,卻沒接焦揚的話,轉而又道:“何況,就算坐上了八大交椅,也未必能進雲峰閣。”   他忽然站起身來,寬大的袍子在山風中舞動。   “今次望日問劍之會,以八進四之規則,八大勝者兩兩捉對,決出四人,晉位雲峰閣。這其中六人,以抓鬮決定對手。隻有兩人,我要直接指定。”   滿座寂然,隻聽到他蒼老的聲音在山穀間回響。眾人的目光一齊射向穀聽潮,幾乎忘卻了呼吸,不知這老掌門的葫蘆裡,到底要賣什麼藥。   瞬息之後,謎底公布。   “最末一場比試,朱執宜對嶽穆清。”   又是“哄”的一聲,群情聳動。   朱執宜以“雲雷九動”一招擊敗董烈,其戰力之強橫,令所有觀眾印象深刻。   一力降十會,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所有的戰術、技巧,都將失效。   讓嶽穆清去對決朱執宜,實是九死一生——不,或許是十死無生。   觀禮臺上,眾人“喔”的一聲輕嘆,這才理解了穀聽潮的中庸之道。   他阻止了對劍法的爭論,防止了裂痕的擴大,保全了嶽穆清的前途;但與此同時,他並未因嶽穆清的奇招而給他輕鬆晉級的機會,反而為他設置了一道最難以逾越的障礙。   宓、曲、呂等人緊繃著的臉鬆弛下來,就連易飛廉,雖然略感惋惜,卻也不禁暗想:對於穆清而言,這已是最好的安排。   八大交椅中,其餘六人麵麵相覷,目光中皆是慶幸,慶幸可以避開朱執宜這個最強之敵。   朱執宜臉上平靜如初,似乎內心毫無波瀾。嶽穆清卻與他師父一樣,內心湧出一種劫後餘生之感。   能得到這個結果,已是萬幸,能否晉位雲峰閣,實屬次要。   另一方麵,他也難免在心中猜測,對陣朱執宜,若是仍用善忘僧所教的招數,不知有沒有取勝的機會?   他轉頭看了一眼易飛廉,卻望到師父也在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微微搖頭。   嶽穆清明白了,他輕輕點了點頭。   今日觀禮臺上的爭執,已經讓劍派內部對於歸雲劍法的恐懼、厭惡、警惕一覽無遺,便以穀聽潮之尊,也不可能消弭掉這一情緒。沒有任何必要去冒險了。   嶽穆清打定了主意,如果朱執宜的劍招難以抵擋,那他就放棄抵抗,絕不再用任何奇招來應對。   這樣的敗法已經足夠體麵,更何況對手是玉露的胞兄。   他的胡思亂想很快被中斷了。擂臺上,八大交椅被撤走了一半,剩下的四張交椅上披上了紫色布帛——紫色是象征雲峰閣的顏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顯得無比莊重氣派。   其餘六位勝者的抽簽結果已經出爐,分別是別惠堂熊衛對翔鳳堂譚青山,青雲堂陳學義對別惠堂蕭裕,翔鳳堂高宣對天機堂孟驚濤。   到了此時,距成功僅有一步之遙,選手們很難不患得患失,場上的比試反而變得謹慎而無趣起來,遠不如攻守擂階段來的精彩。   但嶽穆清也早已無心細看,他一會兒想:我今日違背師命擅自上臺,可在擂臺上表現也不糟,不知回去以後,師父是會誇我,還是罵我?一會兒又在觀眾席中尋找朱玉露的身影。   可惜十次中有八次,朱玉露隻是與趙雲旗喁喁細語;偶有那麼一次,朱玉露目光也投射過來,見嶽穆清也在看她,便微笑著遙遙伸出一個大拇指,以示鼓勵。嶽穆清見了,咧嘴一笑,渾身如浴春光。   就這麼百無聊賴之間,前三場比試已經結束,勝者分別為翔鳳堂譚青山、青雲堂陳學義和天機堂孟驚濤。   便在此時,寧安走到擂臺前,莊重宣布道:“最末一場,玄元堂朱執宜對青雲堂嶽穆清!”   朱執宜“忽”的從座中站起,將身上罩衫脫去,扔在背後。他的手臂上筋肉凸起,在陽光下泛著古銅色的光。   嶽穆清心中猛的一緊。雖然早已準備隨時輸掉這場比試,但時候真的到了,卻還是難免緊張。   他從座中站起,跟著朱執宜走到擂臺上,從寧安手中接過木劍。他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擂臺上,自己似乎要被燒化了。   便在此時,忽聽山腳下傳來鳴鏑的兩聲銳響,所有人都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