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煉獄(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6534 字 2024-03-20

呂子孟沒想到譚青山竟然在眾人麵前奚落他,而對方所說的理由,自己偏偏還無法反駁,不由氣得虎吼一聲,眼看就要下達動手的命令。   便在這時,一聲長嘯沖天而起,蓋過了他的吼聲。那嘯聲中顯然蘊含著極強的真氣,眾武者內息感應,一時氣血如沸,震得手腳發麻。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人影倏然穿過雲峰閣劍陣,如鷹隼收翅俯沖一般,撲向呂子孟。   誰也沒有想到,已有十年不曾與人動手的掌門穀聽潮,這個看起來已經日薄西山的乾枯老者,一動起來竟然疾如風暴,七八丈的距離須臾便至。   呂子孟大驚失色,欲強運真氣拔出鳳鳴劍時,穀聽潮的掌風已經撲麵而來。他狼狽地往地上一滾,堪堪避過。那邊鐵臂神周成坤見呂子孟處於下風,趕緊沖上前來搭救,卻不料穀聽潮要的就是他上來,略微偏閃兩步,錯開周成坤的一撲,反手就按住了他背心靈臺穴。   靈臺穴穴近心臟,為人身要穴,如被大力撞擊,性命堪憂。周成坤知道以穀聽潮內力之雄強,背心要穴被控,絕無僥幸逃脫之理,不由麵如死灰。   穀聽潮左手拿住周成坤肩膀,右手控他背心要穴,冷冷地道:“周二俠,你們在雲峰閣前啟釁,原是容你不得。念在貴堡主的麵子上,你現在命屬下離開,此事可以一筆勾銷。否則,老朽隻能對不住了。”   穿楊箭於成海大驚,他拳腳刀劍都不出色,隻以射箭見長,但穀聽潮以周成坤為人質隱在其後,他的本事也發揮不出來。   周成坤大叫道:“呂三俠,救我!”   呂子孟雖然害怕與穀聽潮正麵決戰,但他也知道,陸家堡群雄是他能否奪位成功的關鍵,如果他們投鼠忌器,等時間一長,被鳴鏑召來的別堂援軍上山,他就被動了。於是他一咬牙,拔出鳳鳴劍,直指穀聽潮後背。   易飛廉見呂子孟動了殺機,喝道:“呂子孟,你敢動師父!”腳下清風步已經疾跨而出,青霜劍爍爍而去。   鳳鳴、青霜兩劍一交,二人戰在一處。翔鳳堂以下韓澤等人見主將動手,齊齊拔刃,喊道:“殺!”向雲峰閣劍陣殺去。   於成海見戰端已啟,橫下心來,大喊道:“放箭!”自己彎弓搭箭,朝穀聽潮露在外麵的頭部一箭射去。   穿楊箭的箭術名不虛傳,在幾乎沒有餘裕瞄準的情形下,這一箭竟然擦過周成坤的腦袋,直指穀聽潮的前額。但穀聽潮何許人也,頭微微一側,這間不容發的一箭便落了空。   但其餘弓箭手得於成海命令,已向雲峰閣劍陣中放箭,一時間箭如雨下。雲峰閣弟子正在抵抗翔鳳堂的攻擊,難有餘裕提防暗箭,箭雨一下,便有數人倒地。   便在這時,周成坤右臂曲起,以肘向後疾撞。他號稱“鐵臂神”,倒也不隻因為箍在小臂上的鐵板,而是半生橫練功夫,都在這雙臂之上。這曲肘後撞的一招“履虎尾”,是在背身於敵的不利情景下,以攻代守的一招。以鐵臂神肘部之硬,穿木裂石不在話下,便是鋼甲也要被他頂凹,若撞在肉身之上,後果可想而知。   穀聽潮眼中精芒一閃,不等他招式用實,右掌中勁力便猛然吐出。穀聽潮自練百川神功之後,內力之強,天下間罕逢敵手。周成坤橫練功夫雖強,內功與穀聽潮卻有雲泥之別,當下全身劇震,臟腑俱裂,立時仆倒在地,一口血噴出老遠。   “二哥!二哥!”於成海慘呼一聲。他和周成坤早做好了惡戰一場的準備,但假想的敵手都是雲峰閣內三代弟子,哪料到本該“行將就木”的穀聽潮竟然還生龍活虎,上來就先手擊殺了周成坤。他眼目發赤,舉弓就射,穀聽潮立掌一側,將利箭劈落在地。   穀聽潮一擊斃敵首腦,立時運起輕功,縱身向外圍弓箭手撲去。於成海雖惱恨他無情擊殺周成坤,但不敢與他近身相接,也運輕功奔走,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上向穀聽潮放箭。然而穀聽潮輕功精妙,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饒是以穿楊箭箭術之高明,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箭矢一支支落空。   穀聽潮並不理於成海,而是隨便抄起一柄劍,直接向最近處的弓箭手招呼。弓箭手近戰不利,身邊都有刀盾手保護,但陸家堡招募的這些武士多數都是行伍出身,戰場上拚殺固然悍不畏死,格鬥技術較穀聽潮這樣的劍術名家卻相差遠甚。穀聽潮下手不容情,一招“雲雷九動”隨手使出,劍光爍爍之間,兩名弓箭手、一名刀盾手喉頭血花四濺,當即斃命。   陸家堡餘人見他如此神威,哪敢輕攖其鋒,隻得紛紛遠避。但穀聽潮輕功有如鬼神,在場中左一晃右一竄,隻挑陸家堡武士痛下殺手。   易飛廉和呂子孟戰在一處,一青一金兩道人影縱橫翻飛,難分勝負。這兩人一師同門,年齡、資歷都相仿,擅長的功夫雖各有千秋,但總體來說實力相若。兩人都是懷著一樣的心思:易飛廉想拖住呂子孟,不讓他有餘裕攻擊穀聽潮;而呂子孟所忌憚的唯有穀聽潮和易飛廉二人而已,穀聽潮是他不願麵對之敵,而且此時已和陸家堡眾人殺得難解難分,自己隻有搶先解決掉易飛廉,才能與陸家堡聯手。   混亂的場中。   嶽穆清從前與人比武,都是點到為止,哪裡見過真正的殺戮。這時見場中刀光劍影,鮮血四濺,不由驚得呆了,手中握著的劍柄重若千斤,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   對於劍派的這場巨變,他當然比在場的雲峰閣或翔鳳堂弟子預知得要早,但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這夢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如果這是一座煉獄,他要如何才能脫身而出?   他想起拜入瑯琊劍派時,師父與執法長老都向他宣示過瑯琊劍派最重要的規矩——瑯琊五禁,其中第一禁是“禁欺師滅祖”,第二禁是“禁殘害同門”。而現如今,場中交戰雙方已然殺紅了眼,無論是師徒關係還是同門關係,隻要見到服色相異,立時刀兵相向,絕不遲疑。嶽穆清的嘴唇顫抖著,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來:“別打了,別打了!”   喊了兩聲,忽然臉上一熱,轉頭望去,隻見一個雲峰閣弟子被韓澤快劍劈開脖頸,頸血噴了他一臉,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嶽穆清眼見一個活生生的人頓時化作全無生氣的一具死屍,頭奇怪地扭曲著,向天地展示著頸中鮮紅的血肉,腿一軟,竟跪倒下來,胃中一陣翻騰。   韓澤雙目赤紅,虎吼一聲,挺劍直劈嶽穆清。嶽穆清見他麵目猙獰,驚得手腳都酥麻了,哪裡能夠抵抗?但見一柄長劍當頭劈下,眉宇間也感受到劍刃上森然寒意,已然不及躲閃。忽爾“錚”的一聲,一柄劍從旁伸過來,格住韓澤的長劍。耳邊響起一個鎮靜的聲音:“嶽師弟,站起來。”是譚青山。   韓澤見是嫡親師弟譚青山,分外眼紅,罵道:“叛徒!”譚青山不甘示弱,回罵道:“奸賊!”兩人都挺劍戰在一處。這兩人師出同門,擅長的都是快劍,韓澤固然稍強一些,但隻在毫厘之間,一時也難以取勝。   兩人正鬥到酣處,旁邊一劍刺出,直指譚青山背心。原來是翔鳳堂弟子葉鳴鸞見兩人相鬥不分高下,解決了身側敵手後,從背後偷襲譚青山。嶽穆清從旁見到,一個哆嗦,“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譚青山早已聽到背後風聲,奈何被韓澤快劍纏住,無法騰出手來阻擋,亦難以側身避過,眼看難逃一劍穿心之厄,忽然旁邊劍風颯然,將葉鳴鸞的一劍接了過去。   便聽陳學義大聲道:“譚師弟,你劍法好是好,終究還是要靠我來救。”他在這一戰中雙臂都已負傷,隻是撕了點衣袖草草包紮起來,雖然威勢赫赫,但已是強弩之末,揮劍時十分不靈便,劍法頗見魯鈍。   譚青山與韓澤激戰,看不清背後局麵,聽陳學義聲音隻覺他豪氣甚足,眼中一熱,急攻幾招後笑道:“陳師兄,承蒙關照,事畢之後,哥兩個好好去喝他一壺。”其實陳學義性情有些孤高,譚青山雖與他同日升閣,但並不十分投契,也談不上有什麼深交;惟此時戰場之上,性命交關之際,方才意氣勃發,但能與我同浴血、共生死者,皆兄弟也。   陳學義接道:“好!痛……快。”說到“痛”字時,胸口卻是一痛,已被葉鳴鸞以“電光石火”一式刺中,綿綿地吐出一個“快”字,雙膝已然跪倒。葉鳴鸞冷笑一聲,揮劍去斬陳學義的頭顱。   卻在這時,一劍旁逸斜出,將葉鳴鸞的劍逼偏了過去。葉鳴鸞冷眼斜覷,竟是嶽穆清,不由冷笑一聲。   原來嶽穆清從旁見到葉鳴鸞暗施辣手偷襲,陳學義救下譚青山的一幕,他雖素不喜陳學義高傲偏狹,但此時見他豪氣乾雲,不由自愧,待到葉鳴鸞竟要殺他,內心“霍”的一跳,說什麼也不甘心見他橫死,腳下忽然有了氣力,長劍遞出,將葉鳴鸞的劍格了開去。   葉鳴鸞冷喝一聲:“小兔崽子,來作死麼?”他去年曾在擂臺上被嶽穆清打敗,但那時嶽穆清取巧出奇,他輸得並不服氣。而今,眼見這小師弟在場中畏畏縮縮,顯見是嚇破了膽,他心中輕視之意自然更盛。冷喝之間,長劍一抖,已是一招“星拱北辰”使了出去。   嶽穆清一見他用“星拱北辰”,立刻想到當日在山房之中,善忘僧首次教他的歸雲劍招“引線穿針”。這時他若反應快速,應立即以此招破之。但此時真刀真槍的搏殺,周圍慘叫怒喝之聲,早將他攪得心神混亂,方才雖激於一時義憤,挺劍救下陳學義,但還遠沒有做好與葉鳴鸞一決生死的準備,麵對此招遞來,一時又愣住了。   陳學義在地下大聲嘶吼道:“跑啊!快逃啊!”他以為嶽穆清無力破解對方招數,但憑“清風步”輕功應能自保。然而嶽穆清一時竟連清風步都忘記了。   便在此時,又是一劍排空而至,接過葉鳴鸞的劍招。那人喝道:“穆清,醒醒!”嶽穆清定神一看,是早自己三年進入雲峰閣的嫡親大師兄李為善。李為善劍法遠在葉鳴鸞之上,葉鳴鸞邊打邊退,逃遁開去。   陳學義在地下哼了一聲,手捂著的胸前不斷有血跡滲開來。嶽穆清眼淚湧上了眼眶:“師兄,陳師兄!”   “我師父,怎麼收了你這麼個膽小鬼?你學了好劍法,卻不會殺人……”陳學義喘著氣,嘴唇越來越白,聲音也低了下去,“嶽師弟,你不適合這裡,快跑,快跑……”   正在這時,又有兩名翔鳳堂弟子喝罵著向嶽穆清沖來,嶽穆清尚未回神,陳學義卻從地上一躍而起,轉身向那兩人殺去,啞聲咆哮道:“殺賊!殺賊!”   他的吼聲伴著風聲,如重錘般敲打著眾人的耳膜。那殺來的兩人被他一喝,其中一個驚得呆了,被陳學義一劍劈去了半個臂膊;另一個正是曾與嶽穆清打過擂臺的辛無雙,趁他重傷下揮劍不便,搶先出劍直刺。陳學義此時力氣耗盡,哪裡擋得,立時被刺了個對穿。他雙目圓睜,用手緊緊箍住刺入腹中的利劍,口中兀自低吼道:“殺賊……”   嶽穆清大驚失色,足下運起清風步,兩三步便撲到陳學義麵前。辛無雙拔不出劍,狼狽要躲,已被嶽穆清一腳踢了個筋鬥。嶽穆清轉頭去看陳學義時,見他胸腹浴血,目眥欲裂,已然氣絕。   嶽穆清頓覺全身血液好像結成了堅冰,霎時停止了流動;轉瞬間又覺心臟砰砰直跳,幾乎要爆裂開來。他從地上立起身來,忽然縱聲長嘯,轉身悲憤喝道:“誰來殺我?!誰來殺我?!”   那聲音有如曠野中的孤狼在狂嗥,說不出的淒涼與兇猛。李為善打退幾個敵手,本想上來幫助陳、嶽二人,聞聲不由吃了一驚,收住了腳。譚青山本來已將對手長劍格落,挺劍要刺,突然聽到身後嶽穆清悲憤的呼吼,心中霎時一緊——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安靜的青年如現在這般癲狂,渾身上下每個毛孔裡,都蒸騰出絕望的憤怒。   這時兩名離嶽穆清較近的翔鳳堂弟子對望一眼,舉劍向他沖來。他們見這青年麵容稚嫩,尚不足弱冠年紀,氣勢雖有些可怖,卻也不足為懼。   嶽穆清低喝一聲,長劍出鞘,迎上前去。對方二人一人腳步稍快,出招“長風破浪”,攻他前胸;另一人腳步稍慢,卻是以“橫掃千軍”一招,攻他下盤。   若是在擂臺之上,這兩招的任意一招殺來,他或許都要先避鋒芒,再圖反擊。但此時他怒塞胸臆,心手合一,意念快得如同下山虎、出洞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清風步”搶步上前,略作偏閃,掛劍一帶將第一人的刺劍帶偏。剎那間兩人已經近身,嶽穆清回手便是橫抹對方頸項。這招絕非瑯琊劍派所授劍法中的任何一招,對方毫無防備,一合間就被抹了脖子,鮮血噴湧,無聲倒下。   死在嶽穆清劍下的第一個人,是死於歸雲劍法的第二招“橫江飛渡”。   這招式說來漫長,於戰場中隻一瞬而已。第二人不知第一人已被格斃,依舊壓低重心,長劍掃來。嶽穆清第一招餘招未盡,腳下清風步勁力已發,腳上頭下地騰身而起,橫劈轉為下刺,一劍插入對手後心。待他空翻落地,半個劍尖鮮血淋漓,對手已撲地不起。   死在嶽穆清劍下的第二個人,是死於歸雲劍法的第十二招“探海屠龍”。   忽有一人繞到嶽穆清背後,暴喝一聲,提劍便劈。嶽穆清“滴溜溜”一個轉身,雲劍頭頂繞半個花,將那劈劍下劈之勢一抹,對方掌中劍幾欲脫手飛出。對方正驚駭的那一剎,嶽穆清的劍第二轉已至,如旋風般切過他的咽喉。   死在嶽穆清劍下的第三個人,是死於歸雲劍法的第十一招“旋風抹額”。   舉手投足間立斃三人,方才膽怯得像隻幼鼠的嶽穆清,現在身上散發出一股死神的氣息。   他看著自己正在滴血的劍尖,腦中忽然又想起自己念瑯琊五禁時的莊嚴場麵:“禁欺師滅祖!禁殘害同門!禁濫殺無辜!……”   一日立誓,一日破誓。到底孰真孰假,孰對孰錯?   兩聲慘呼忽然驚醒他的遐思:“掌門!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