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相識(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7678 字 2024-03-20

一名黑衣男子冷笑道:“不自量力的小子。”說著跨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捉嶽穆清,手尚未搭上他肩頭,卻覺咽喉被什麼東西一頂。仔細一看,是嶽穆清背在背上的那件東西,外麵包著破破爛爛的布衣,裡麵卻不知是什麼。他不由退了一步,用手背擦著脖子道:“你把這臟兮兮的東西拿開行不行?”   嶽穆清冷道:“不行。”將背上東西抓在手裡,卻並不揭開布衣。   那四人互望一眼,也沒將他放在心上。另一人跨步而出,也懶得將劍拔出劍鞘,倒提著長劍,用劍柄去打嶽穆清的腦袋。不料劍到中途,嶽穆清右手急動,布衣又頂上了那人咽喉。   其餘三人都“咦”了一聲,疾步上前。嶽穆清仍然站在當地不動,右手收回那怪異兵器,忽又擊出。那三人隻覺眼一花,尚來不及出招,喉頭上幾乎同時被點了一下,不由驚恐萬分,連退數步。   這一招其實源出天部九劍中的“三日同輝”,但嶽穆清手中的東西劍不像劍,棍不像棍,那四人認不出是什麼名堂。隻有一點是清晰明白的:這小子手裡若是一把利劍,四人早已身首異處了!也就是說,這個被女主人用馬鞭揍得灰頭土臉的小乞丐,居然是個劍術高手!   那四人心驚肉跳地回頭看了綠衣女子一眼,綠衣女子叫道:“你們看我乾什麼?!你們四個連這個沒用的臭小子也打不過,阿兄養你們有什麼用?”   白衣少女忽然笑瞇瞇地問:“我聽說蘇老莊主隻有兩個女兒,蘇姐姐哪裡來的兄長?”   綠衣女子臉上一紅,哼道:“我說我遠房表兄,你管得著麼?”   白衣女子笑笑:“我不管,我不管。”她也看出嶽穆清有些名堂,便放下心來,索性坐在一根欄桿上,揪了根草管在嘴裡咬。   四人見綠衣女子不肯善罷甘休,隻得回過頭來。那頭領微一沉吟,道:“兄弟幾個先退下,我來會會他。”長劍哐然出鞘。   嶽穆清見他拔劍,知道要動真格,當下皺眉凝神,卻仍不肯掀開布衣。   頭領道:“怎麼,還不亮兵刃麼?”嶽穆清搖了搖頭。那人冷哼道:“你很好。”刷的一劍遞了出來。這一劍又快又平,直擊嶽穆清頜下。   白衣少女咬著草管,含混不清地道:“回雁劍法,一字斬。”   那人仿佛被燙到了一般,渾身一激靈。便在這時,嶽穆清斜跨一步,避開了他的劍鋒,右手斜遞,堪堪指住他的咽喉。   那人臉色灰敗,還劍入鞘,對嶽穆清一拱手,道:“朋友劍法高超,在下自認不敵。我這幾個兄弟當中,沒有人能勝過我的,也不必再試了。”眼光卻在白衣少女身上一掃。   他這麼爽快就認輸,倒有些出乎嶽穆清預料,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那綠衣女子兀自惱恨道:“你們大家為什麼不聯手上?臉麵都丟盡了,還講什麼江湖規矩?”   那頭領怫然不悅道:“以多欺少,人所不齒。我輩都是江湖中人,不敢忘本。姑娘,你行事莫要這般任性,回頭讓郎君知道,怪罪下來,須不好受。”又在那綠衣女子耳邊輕聲說著什麼,邊說邊望向白衣少女。   那綠衣女子臉上懼意漸生,低頭咕噥了幾句,轉身便走了。   那頭領回頭,拿出一瓶藥粉遞給嶽穆清道:“今日是我等魯莽,冒犯了尊駕,真是抱歉得很。這瓶跌打損傷藥極為靈驗,就贈予少俠了。”接著又朝兩人團團作了個揖,道:“今日冤仇,就此揭過。山高水長,後會有期。”那幾個黑衣人隨即轉身離開了。   白衣少女看著他們的背影,吐了草管,微哂道:“沒來由地把人打了一頓,就此揭過,連個尊姓大名都不敢留下,嘻嘻,一群廢物。”   她見嶽穆清仍是望著他們的背影出神,大聲道:“喂,你明明劍法很好啊,那女子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還要本姑娘親自來救。”忽的猛省道:“啊,是了,你見那姐姐生得好看,所以不忍心打她。”   嶽穆清搖頭道:“不是。她生得好看?對,那自然是好看的。隻不知這些日子,她到底過得怎樣?……”他望著綠衣女子的背影發呆,心裡想的卻是朱邪玉露,白衣少女向他問話,他說著說著,竟將話題轉了過去。   白衣少女卻聽不懂,隻是咯咯一笑:“你這人,說你聰明吧,被打了也不知道躲,說話也奇奇怪怪的;說你傻吧,有時候還挺文縐縐,功夫也很好。你用的是什麼劍法?我沒見過。”言下之意,倒仿佛她小小年紀,便見識過許多武功似的。   嶽穆清搖頭道:“我不懂什麼劍法,瞎學的。”   那少女蕩著腿說:“你一下就避開那頭領的一字斬,一點就點人家咽喉,這還叫不懂劍法?”   嶽穆清道:“那時若不是你在旁邊說了一句話,引得他心神不定,他才不會避不開我那一招。他哪裡是輸給我,分明是輸給你了。”   白衣少女嘻嘻一笑,似乎她也心知肚明,絲毫不覺意外。   嶽穆清道:“可是他們為什麼會怕你?你使的那套掌法,好看自然好看,但若真要和那幾個黑衣人打,多半是打不過的。可是他們先自泄氣了。”   白衣少女撇嘴道:“這掌法才不光是好看,我隻是沒有我爹爹和師傅們打得好。要是他們來,哼,我爹爹一定會說:便是你們齊上,老夫何懼?嗯,不對,這麼幾個末流角色,他連打的興趣都沒有。”   嶽穆清失笑道:“你倒是會吹牛。”   白衣少女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麼呢?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呀?你是從哪裡來呀?要去哪兒啊?”   嶽穆清見她竹筒倒豆子般地拋出一大堆問題,愣道:“姑娘,你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白衣少女眨了眨眼,說:“那先請教尊姓大名。”   嶽穆清道:“不必客氣,在下李明霄。”在地上劃了一遍自己的假名。   少女念了念,道:“原來是李少俠,心明眼亮,誌在雲霄,嗯,好名字。”   嶽穆清莞爾道:“姑娘好急智。對了,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呢。”   少女仰麵朝天,咯咯笑道:“我不告訴你。”   嶽穆清一愣,但麵對一個公然耍賴的嬌俏女孩,他也隻能無奈笑笑。他到此時才開始認真打量對方,見她大約比自己小三四歲,蘋果臉蛋,五官嬌小,眼眸明亮,一笑起來便彎成兩彎月牙。比朱邪玉露少了三分嫵媚,卻又多兩分明朗。   少女又問:“那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啊?”   嶽穆清神情一滯,半晌才答:“是個鄉下的老武師,沒什麼名氣,說了你也不認得。”   他不願多說師承來歷,少女也感覺到了,隻好轉了話題,指著嶽穆清手中提著的那神秘兵器問:“你把什麼東西裹在衣服裡了?我能看看麼?”   嶽穆清慌忙搖頭,忽的“哎喲”一聲,站起身來。   白衣少女問:“怎麼了?”   嶽穆清跌足道:“我這……有樣東西,原是和蘇家莊有關,我方才就該問上一問,如何才能見上焦揚焦大俠?”   白衣少女撲哧一笑,道:“你問他們乾什麼?他們又不是蘇家莊的人。”   嶽穆清目瞪口呆:“什麼?他們不是蘇家莊的?你怎麼知道?”   白衣少女道:“那個黑衣頭領出劍攻你的時候,我喊什麼來著?”   嶽穆清尷尬道:“好像是一字斬什麼的,我沒聽清楚。”   白衣少女嘆道:“你連回雁劍法也不認得?一字斬是回雁劍法中的劍招。”   嶽穆清道:“回雁劍法?噢……這是不是滄浪派的功夫?”   白衣少女道:“對啦!蘇家莊的人,用滄浪派的招數做什麼?”   嶽穆清轉念一想:“我聽說滄浪派沈掌門就是蘇家長姑娘的夫婿,那麼蘇二姑娘身邊跟幾個滄浪派的人,也沒什麼稀奇吧?”   白衣少女冷哼道:“蘇二姑娘才不會帶這麼幾個窩囊廢出來丟人。”   嶽穆清莞爾道:“姑娘這麼說,未必太過武斷了些。那蘇二姑娘自小有爹娘疼姐姐護,興許嬌生慣養一些,驕橫自大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白衣少女斜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卻沒說話,半晌才道:“哎,李兄,我怎麼說也救了你一條命,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雖然即便她不出手,嶽穆清也不至於真的被綠衣女子當街毆死,但她與嶽穆清素不相識,卻在危難之際挺身相助,嶽穆清確實很承她的情,便道:“那自然是應該的,不知道姑娘有何相求之處?”   白衣少女見他如此爽快,開懷道:“有啊有啊!你身上帶著錢麼?”   嶽穆清點頭:“有的。”從懷裡掏出布囊,攤開給她看。   少女探頭一看,“謔”了一聲:“李少俠,你倒真不露富呀。這些錢,不是討來的吧,是從哪兒‘借’的?”這個“借”字特意加重語氣,自是另有一番含義。   嶽穆清正色道:“在下雖然貧寒,但師父說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些盤纏不是‘借’的,是一位朋友送的。”   少女笑道:“好嘛,這麼多盤纏,也不舍得換身衣裳,寧可穿得跟小叫花似的。”   嶽穆清赧顏道:“以前從未理會過這些雜事,臨了自然想不到。”   白衣女子笑了笑,撿起一片金葉子瞧瞧,口中道:“我方才看上一支碧玉簪子,可是不巧身上沒帶銀錢,所以呢,李少俠要是肯買來送我……”   嶽穆清毫不猶豫道:“行,我們快去吧。天色不早,隻怕首飾店要打烊了。”   兩人轉過街角,那中年婦女果然正要收拾店鋪,見白衣少女去而復返,臉上堆笑道:“姑娘,你還要再看一看?”又見她身後跟著灰頭土臉的嶽穆清,臉一沉道:“小叫花子,你還沒走呢。”   白衣少女不悅道:“這是我的朋友。”嶽穆清心中一熱。   店主臉上尷尬一閃而過,道:“姑娘還是要看看這簪子?這簪子是上好的玉石做的,確實不好再折價了,姑娘要實在喜歡,我咬咬牙,賠本賺吆喝,那就……”   她尚未說完,白衣少女便搶著說:“就八千錢,是嗎?”   店主愣了一下,呆呆地重復了一遍:“啊,八……千錢。”   白衣少女又重復道:“八千錢,這根簪子賣麼?”   店主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道:“賣!賣!當然賣!姑娘當真有眼光。”   白衣少女笑了笑,回頭道:“李少俠,謝謝你呀。”眼波流轉,卻藏著幾分狡黠和調皮,似乎成心要看嶽穆清的笑話。   嶽穆清不明其意,也不知自己囊中錢物是否夠數,便將整個布囊遞了過去:“店家,你看看這錢夠嗎?”   店家算了算,這囊中金銀銅錢合計折算,離八千錢尚有幾百文的差距,卻豪放地道:“小兄弟甚是豪氣,差一丁點就算了,額外給你打個折扣。”還留了幾十文銅錢,返還給他。   嶽穆清對錢財沒什麼概念,隨手將癟癟的布囊塞回懷裡,卻小心接過碧玉簪子,雙手遞給白衣少女,恭敬道:“敬請女俠惠存。”   白衣少女原本大概是想看他笑話的,沒料到他當真買了下來,一時竟有些失措,那老板娘卻已經將銀錢都收了起來,樂得合不攏嘴。白衣少女將嶽穆清拉出店去,小聲道:“你……你怎麼真買啦?”   嶽穆清莫名其妙:“姑娘相求,在下便應允了,這有什麼不對嗎?”   白衣少女尷尬萬分:“你這人,別人要什麼,你就給什麼,都不問值不值這價錢嗎?”   嶽穆清道:“姑娘舍命救我,八千錢很多嗎?不多,不多。”   少女低頭把玩著碧玉簪子,為難道:“我要是說了實情,你可不許生氣。”   嶽穆清奇道:“有什麼實情?姑娘盡管直言便是。”   少女抬起頭來,難為情地吐了吐舌頭,赧然道:“這根簪子,老板娘原來隻賣五千錢。”   ……   嶽穆清愣怔半晌,方才明白這白衣少女竟是有意捉弄。隻是兩人明明相談甚歡,她何必要戲耍自己?這女孩子的心思也真難猜。便隻搖頭嘆道:“罷了罷了,錢都花出去了,有道是千金散盡還復來,也不必想它了。隻不知我這幾十文銅錢,還夠不夠配藥?”將藥方拿在手裡,皺眉凝思。   白衣少女見他憂愁,嘻嘻笑道:“李少俠,既然你送我一個簪子,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就送你點錢,你拿去配藥吧。”說著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銀餅子,塞在他手裡。   唐朝通行貨幣以銅幣和絹帛為主,散碎銀子也不多見,這樣完整的一個大銀餅子,可就更少見了。嶽穆清再沒見識,也知道這銀餅子遠比八千錢要值錢,立時麵現不豫之色:“原來你有的是錢,隻是誆小乞丐玩來著。”   白衣少女見他臉色不善,不由慌了神,忙絮絮解釋道:“我可不是成心要戲弄你,你方才說話,也有不實之處,我一時有些生氣,才和你開個玩笑。我本以為,你也不會去買的……”   嶽穆清茫然道:“是嗎?我方才說了什麼?”   白衣少女卻又揭過這個話題,隻是問:“總之,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嶽穆清擺手道:“不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氣,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你這銀餅子也太大,我不收。這樣罷,罰你幫我配藥,好不好?”   白衣少女見他寬宏,不禁心花怒放:“好呀,包在我身上啦!”這會兒去把玩那簪子,臉上便全是喜滋滋的神情,又將那簪子插在發髻之中,笑著問嶽穆清:“好看麼?”   嶽穆清見她兩鬢嫩紅,雙眸如水,發髻上那柄碧玉簪子綠油油清亮亮的,平添一分嬌媚,就算和朱邪玉露比起來,也是各有千秋,不由點了點頭:“好看的。”卻也不敢多看,說完了話,便轉過頭去看路。   白衣少女噘嘴道:“真是敷衍,方才看那姐姐時,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嶽穆清臉上一紅,道:“你別瞎說。”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我方才到底說了什麼,惹你生氣啦?你若是不告訴我,我下次不小心還說到,可怎麼辦?”   白衣少女噘嘴想了一會兒,才小聲說:“誰讓你沒來由地說,蘇二姑娘嬌生慣養,驕橫自大的?”   嶽穆清“嘿”了一下:“我說錯了麼?我雖然驚了她的馬,可又不是故意的,就算她摔痛了,抽我幾鞭子也就是了,為什麼要拔劍來傷你,還叫那麼多屬下一起來打我們?”   白衣少女搖了搖頭:“我不是說了麼,那些人不是蘇家莊的人,那個霸道姐姐也不是蘇家二姑娘蘇菁。”   嶽穆清溫和地笑了笑:“你是猜的,又不能確定。”   白衣少女氣鼓鼓地瞪了嶽穆清半晌,忽的雙手叉腰,大聲說道:“我當然確定,因為,本姑娘就是蘇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