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二人直奔洛河郡,洛河郡,因郡中長河洛河得名。洛河是大河,貫穿東西,阻斷南北。這天傍晚,二人來到洛河邊,沿河找尋渡口。 “殿下,那有人,問問吧。”朱旭指著迎麵走來的路人。 這路人須發皆白,佝僂著腰,拄著拐杖,慢悠地迎麵走來。 朱旭翻身下馬,走到近前,開口詢問:“老人家?我家公子要渡河,請問哪裡這附近有渡口嗎?” “啊,渡河啊,我聽說河那邊不安生,你們要是沒有什麼要緊事,就別過去了吧。” “不安生?老人家,那邊出什麼事了?” “聽說是大旱,也有說是兵災,不很清楚。總之不安生是肯定的,那邊的人都不能往這邊渡河了,聽說是官府不讓。” 這事朱旭明白,不能造成流民,旱災雖然嚴重,但有官府兜底,沒到逼得人逃荒的地步。不能讓百姓盲目恐慌逃竄。百姓要是亂了,比旱災更可怕。 “老人家,我家公子有要緊的事,要渡河。” “非要渡河?” “非要渡河。” 老人還想勸他。太子也翻身下馬:“老人家,我有要緊事,還請老人家為我指個路。” 老人嘆了口氣:“往下遊走,約摸有十裡地,有個渡口。” “多謝老人家。”二人道了謝,隨手掏出點碎銀子,約摸有二三錢,塞在老人手裡。翻身上馬。老人家看看手裡的碎銀子,又看看那兩個已經遠去的小娃娃。成,富家公子賞咱的,咱就收著。這可比咱大兒一天工錢還多呢。 不提閑話,隻說太子帶著朱旭一路打馬,跑了十裡地,確實看見有個渡口,挺著挺大的渡船。 “船家!船家!我們要過河。”二人走近,旁邊小屋裡走出一老一少兩個人。 “兩位小公子,如今生意不好做,不渡了。” “老人家,我們急趕著渡河。” “急趕著也不行,那邊不太平,都沒人往來。沒有我們七八個人送你們兩個像什麼話。” “老伯,行個方便,我們多出些錢,不會叫你們吃虧。送我們這一趟。” “你給多少?” “你要多少?” 老漢沉默了一下:“咱也不能坑兩個小娃娃,隻是我們這八口人送這一趟,來回得三個時辰,又是夜裡,這樣吧,一趟每人就算一百五十文,成不成?” “抹個零頭,就算一兩銀子成不成?” “不成,一兩銀子劃不來的,老漢不是要欺負你們年紀小,我們乾苦力的,這都是血汗錢,沒得還價的。” “行,那給我們弄點吃的。” “行,靠水吃水,沒有啥好菜,弄兩條魚就和著吃。” “行,走吧。” 兩邊商量妥當,老漢從旁邊幾個屋裡又叫出六個漢子,十個人兩匹馬,跟著船離開了渡口。 朱旭瞄了一眼吃水線,小聲笑著說:“他們這些人也要坐船的嗎?” 太子也笑:“不知道,應該不坐吧,畢竟躲在暗處,一切都要小心的。” 船走了剛一會,老漢端著一鍋魚湯。“船家就吃這個,兩位公子莫要嫌棄。” “多謝老伯。” 幾個大男人,又不喝酒,聚在一塊也沒啥好說的。老漢送過魚湯就離開了,各忙各的。一句無話,一個多時辰,這就到了對岸。送走了二位公子,船家就把船往那一靠,徑直往旁邊屋子裡進——船家船家,船到處都是家。哪有什麼來回,白賺半趟錢。 且說這太子殿下帶著朱旭過了河,就進了洛河郡境內。這邊靠著洛河,就算沒雨,也能引河水。這十裡八鄉的還湊合。但再往南,就是真正的受災地區了。 二人也沒耽擱,直往洛河郡守府裡趕。這洛河郡守呢,也是當年跟著一同打天下的老人,是最初從洛河郡起事就在的。沒啥大本事,也沒啥大抱負,安安心心,做了個家鄉的郡守,也算是落葉歸根。如今趕上這麼一檔事,一則皇恩浩蕩,二則,是自己家鄉,這些災民,可都是自己的父老鄉親,不敢不盡心竭力。 二人趕到郡守府的時候,郡守沒在。在外忙著安撫百姓,這會兒還在回來的路上,就聽到下人們來報信,說是欽差大人到了。太守不敢怠慢,趕緊往回趕。 下人跟在太守身邊,還勸呢:“大人不必驚慌,來人就是兩個十歲上下小娃娃,我看吶,是上頭糊弄事,叫兩個不知道誰家的小娃娃來逛一圈誰也不得罪。” 太守聽了這話,更不敢怠慢了。十歲的小娃娃下來巡察,最次也是當今唯一的那位世子爺。這世子爺他可是聽說過的,早慧多知,細化歷法、改進耕犁、水車、改良耕種、國營商業,為楚國的經濟民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麼個主,可不是來糊弄事的,那是來真的。 匆匆往回趕,剛進院子,就看見朱旭站在正廳外邊等著呢。急忙迎上去:“下官見過欽差大人。” 朱旭一伸手把他扶起來,不讓拜。“使不得,在下不過從六品,大人不可亂了禮數。欽差大人在屋裡等著呢。” “這…”太守更害怕了,朱旭不是欽差,兩個娃娃,那欽差不得是太子?跟皇家的人打交道,還不如跟朱旭老老實實地談民生呢。 朱旭不管他想什麼,一伸手推開門:“請。” 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進去了。朱旭又一伸手把門關了,裡頭再談什麼,他不該知道,也不想知道。 “太守不必拘束,坐下說話。” “臣、臣遵旨。” 太子殿下盡量和顏悅色。 “三郡大旱,洛河郡情況應該是最輕的吧?” “是,是,承蒙皇上天恩,郡中有將近半數的田畝還能正常生產。” “嗯,那就好,單靠郡中的糧倉,能撐過災情嗎?” “恐怕不行,滿打滿算,也隻能撐個二十天。這次天災來的厲害,是下官無能。” “大人不必自責,江南各郡的糧食再有一旬就能到,到時候,雖說要先補給受災最嚴重地方,但不管怎麼說,半個月之內,還是能補給到洛河的。” “陛下天恩,殿下仁德,臣替郡中百姓,叩謝殿下。” “大人這幾日,過得可還好?” “回殿下,雖然辛勞了些,但總還是能吃飽飯的。” “嗯,郡守大人能吃飽就好。” 郡守一麵回答,一麵一字一句地揣測話中深意。斟酌著回答。沒什麼好說的,都是些官話。又聊了一會,也就該結束了。 “明日一早,我跟旭兒一同去郡中巡察,沒什麼大事的話,後天一早我們就離開。” “請殿下恕臣有公務在身,不能陪同殿下。” “嗯,大人為郡中百姓操持,是好事。今日天色已晚,大人好生休息吧。我二人明日再來。” “臣恭送殿下” 郡守陪同太子殿下出了門,朱旭趕忙跟在身後。 “郡守這宅子,好氣派啊。” “世子客氣,比王府差遠了,讓您見笑。” 嘿,這話說的真欠揍!朱旭給他挖了個坑,他反手給朱旭扔進去了。 “王府不過是承蒙陛下恩賜,不像大人,能憑自己的本事置辦這諾大的家業。” “臣不過也是承蒙陛下皇恩。” “大人這宅子,不少錢吧。” “窮鄉僻壤的普通宅子,不值錢,不像王府雕梁畫棟,金塊珠礫。” 朱旭倒是失算了,他這身份真沒法發難。 “旭兒,不得無禮!”太子嗬斥一聲,朱旭隻得低頭噤聲。 “旭兒年幼,不知禮數,還請大人莫要見怪。” “太子殿下言重了,世子有問,臣知無不言。” 都不是傻子,有事說事,別擱這跟我整這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二人隨意找了個住處。太子殿下跟朱旭扯閑話:“我還真怕你亂來。” 朱旭搖了搖頭:“天下烏鴉一般黑,抓不過來的,還得靠著他們治理天下,隻要沒過線,一切好商量。” 要論天下誰最了解朱旭,那一定是眼前這位太子殿下。太子伸手將朱旭攬在懷裡,摸著他的頭。“這是沒辦法的事。” “嗯。” “不是旭兒的錯。” “嗯,我明白。” 太子殿下也沒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摸著他的頭。朱旭也沒再說什麼。這是他的劫,是他心裡最重要的秘密。他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充滿壓迫的世界,也沒辦法逃避,更沒辦法改變。不,或許並不是無法改變。他很努力很小心地做了很多,想讓天下百姓過得更好,但其實根本沒有意義。 “你一個小小的世子,擔心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真的要承受這些的話,也應該由我來。” 朱旭搖了搖頭:“如果真要由殿下來承受的我,那我也會拚命幫殿下一起分擔的。” “好啊,那現在,把你背負的東西也分一半給我吧。” “殿下。” 二人沒有再說話。就這樣一直緊緊相擁了許久許久。 “好了,殿下,我沒事,雖然有時候總想到這些無能為力的事,不過我不會一直沉迷其中的。殿下早些休息吧。明天開始,就要忙碌起來了。” “嗯。” 夜色已深,餓肚子的人和不餓肚子的人都已經睡去,雖然明天不是所有人都能起來,但今天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