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25日。 已是初四,秀桃在蔓蔓每天監督喝水之下,總算尿裡不再帶有一絲血跡了。 這是過年以來,秀桃第一次接到了大兒媳王美蓮的電話。 就算秀桃的大兒子陳英華還在世的時候,王美蓮對秀桃也並不算好。 何況現在她都準備二嫁了,自然不會客氣:“我下午去雙山縣,聽說蔓蔓回來了,我去看看你們。” 在蔓蔓的印象裡,王美蓮對自己其實一直還不錯。 不過她這個人眼界很窄,又有些小氣。因為是雙山縣出了名的美女,王美蓮還有點兒莫名的傲氣。所以蔓蔓從小就不大喜歡她,與她從不親近。 掛了電話,秀桃一聲嘆息:“今年除了你啊,也就輕羅初二的時候給我打了個電話拜年。她現在也不容易,一個人嫁到江省去了,生了個娃娃也不省心。現在辭了職在家帶娃娃,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陳輕羅是陳英華和王美蓮唯一的女兒,蔓蔓的大姐。 她的名字很好聽,和姑姑的女兒秦流螢都出自杜牧的那句詩:輕羅小扇撲流螢。 蔓蔓知道,她們的名字都是奶奶起的。年輕時候的奶奶,心裡也藏著浪漫有詩意的一個角落吧? 因為王美蓮要來,秀桃又忙碌起來。 不管誰來家裡,一頓豐厚的飯菜總是要做的。 蔓蔓不太會做飯,但也忙活著買了飲料和隻需要蒸一下就能吃的粉絲扇貝回來。 可她沒想到,王美蓮從進門起,就沒給她和秀桃好臉色。 就算麵對一桌子飯菜,這個年過五十卻穿著貼身旗袍,又將頭發全部束起盤上的高傲女人也沒有動容,甚至連坐都不坐到飯桌旁。她保養的很好,如果不是蔓蔓的大伯母,蔓蔓覺得她最多隻有四十歲。 她對秀桃開口就是指責:“老娘你現在把蔓蔓叫回來照顧你是什麼意思?這房子你早就說好是留給陳英華的,現在陳英華死了就該留給輕羅!” 秀桃好像早就習慣了王美蓮這樣的態度。 她忙解釋起來,看上去甚至有些卑微:“不是我……我住院了,社區聯係不到其他的家屬,就蔓蔓的電話還沒換。她不要這個房子的,我也不要她給我養老。美蓮啊,我說話算話的!” 蔓蔓聽明白了,大伯母是為了房子來的。 其實雙山縣的這套樓房已經蓋起來四十多個年頭了,麵積也不大,哪兒值錢呢? 何況蔓蔓從來不覺得,贍養老人是以房屋和錢財為目的的。 如果是以前,她就忍了。 可現在她還是站在了秀桃的麵前,擋住咄咄逼人的王美蓮:“您放心吧,這房子送給我我都不要。但你們既然決定要贍養奶奶,為什麼又讓她一個人在醫院住院問都不問一句?” 王美蓮沒想到蔓蔓會突然出頭。 她的聲音小了一些,並不打算和蔓蔓起沖突:“是你大伯一個人說要贍養他,我可沒說過!這些年我也仁至義盡了,你怎麼不問問你奶奶,從小到大,她對你大伯好嗎?” 奶奶會對自己的孩子不好嗎? 蔓蔓隻記得,小時候奶奶對所有人都很好。尤其是對蔓蔓父母這一輩的人,她和善到甚至可以說是討好。 但大伯和姑姑總是對奶奶發脾氣。 小時候她從不知為什麼,現在卻多了幾分好奇。 那一天,王美蓮終究還是坐在了飯桌上吃了一頓飯。 因為蔓蔓和她保證,自己不管以後要不要贍養奶奶,都絕不會圖這個房子。如果王美蓮不相信,她願意去做公證,主動放棄房子的繼承權。 王美蓮已經搬到了泉市,秀桃還是收拾出來了小臥室給王美蓮住。 晚上蔓蔓又餓了,悄悄跑到廚房想隨便吃點兒墊肚子。 秀桃聽到動靜,進廚房開燈,笑瞇瞇地打開了煤氣:“我還以為是小老鼠來偷吃了。別吃冷菜了,我給你熱一熱,再拿個饃饃出來吃。” 奶奶這是慣著自己呢! 蔓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還是忍不住問了那個憋了一天的問題:“奶奶,您和大伯之間,發生了什麼?” ——1963年4月20日。 秀桃又挨打了。 陳文遠感冒了又不願意喝藥,秀桃還是從既是鄰居又是好朋友的胡春翠那裡用一條鹹魚給他換了藥。 胡春翠的男人晚上吃了鹹魚,又給他送來了一罐子土房子的退燒藥,讓陳文遠覺得沒麵子。 於是晚上陳家又響起了秀桃的哭聲—— 陳文遠身上沒力氣,這次沒打得太狠。 卻還是吵醒了正在床上熟睡的兒子陳英華。 兒子的啼哭,讓陳文遠越發心煩不已地狠狠踢了一腳秀桃:“我知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嫌棄英華的臉上有缺陷,就和嫌棄我一樣!可你每天連奶都不給他喂,難道是想餓死你兒子?” 秀桃頂著被打腫了的眼角艱難抬起頭來:“我……我這個月不知道怎麼回事,奶越來越少,這兩天更是沒有了!要不然給他喝奶粉吧?” “就知道花錢!” 陳文遠生氣極了,盡管如此也沒有抱起自己的兒子,但他對秀桃的態度稍微好了一點兒:“我明天去找師傅拿信,你去縣醫院一趟。他們說醫院開的下奶湯又快東西又便宜,不要再去找那個胡春翠了。記住了,臉上的傷就說是你自己摔的!” 說完他就摔門而出。 不一會兒,旁邊的小房子就傳來了麻將聲—— 他們的房子本來就不大,陳英華出生之後還算陳文遠有點兒做父親的責任心。他硬是從和胡春翠家中間的路上取了一塊地方,蓋起了那一間專門用來打麻將的小房子。 其實那地方算是胡春翠家的:他家為了給過路人方便,專門把院墻往裡砌了一米。 但就算被占用,這一家子的好鄰居也不生氣。比起他們一家每天的和樂融融,秀桃覺得自己家就像是地獄。 她嘆息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哭起來之後,昏黃色燈光襯托下陳英華臉上的凹陷更加明顯——就像是個小惡魔。 秀桃喃喃:“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怎麼會不喜歡呢?就是可惜了你不是個丫頭,不然還能和隔壁家定個親。” 她心想:春翠又懷孕了,她家老大是個兒子,老二再生個女兒就好了,以後還是能說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