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4月21日。 坐在醫院,秀桃訥訥地聽著眼前大夫的話,抱緊了懷中的陳英華,心裡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她又懷孕了。 盡管陳英華才出生六個月,秀桃的心裡也是疑惑:“不是說喂奶的時候不會懷孕嗎?我真的又懷孕了嗎?” 張醫生不是第一次見秀桃了,好像每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身上總有傷。 她嘆了一口氣,對秀桃好言相勸:“我是看你可憐,才悄悄的和你說。我建議,這個孩子不要留。” 秀桃渾身一僵,忙回過頭看了看背後——還好,門是關著的,不會有人聽到她們說話。 張醫生是個好人,上一次秀桃生孩子,也是她幫了忙。 她耐心地給秀桃解釋:“其實喂奶的時候,也是會懷孕的。你和你丈夫真的需要注意一下,現在懷孕對你的身體並不好,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不告訴你的丈夫。” 不告訴陳文遠? 不! 秀桃堅定地搖頭:“我要生這個孩子。” 如果生下來是個完整又好看的男孩呢? 秀桃能感覺到,陳文遠沒有明說,但他需要一個完整的孩子。哪怕是為了不讓周圍的鄰居和朋友嘲笑,秀桃總想著,陳文遠之所以從來都不抱陳英華,就是因為那不是他心中最好的孩子的模樣。 她一定要為陳文遠生一個沒有殘缺的兒子,才能在陳家站穩腳跟! —— 可比起懷陳英華的時候,這個孩子好像更讓秀桃難受。 她整天整天的惡心反胃,毛紡廠的羊膻味幾乎讓她沒有辦法安穩工作。 但最嚴重的還不是這些事:秀桃和陳文遠的家裡,幾乎要揭不開鍋了! 他們兩個都是工人階級,陳文遠又好玩,日子過得本來就不寬裕。 之前陳文遠還時不時地會寫信回去,讓家裡人補貼著。 可就在秀桃這次懷孕四個月的時候,他們得知了一個噩耗:陳文遠的父親死在了牢裡。 對陳文遠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他向單位打申請,想回家去給父親送葬。 其實秀桃不想去:她懷著四個多月的身孕,這麼一路顛簸到蘇省,身子不都得廢了? 可她不敢和陳文遠說。 老天似乎也憐憫秀桃,原本她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和金主任打報告請假了,陳文遠卻踢門而入,狠狠地將從單位拿回來的水杯砸在了地上—— 秀桃嚇得一個激靈,陳文遠紅著眼睛對她怒吼:“連師傅都不讓我回老家!和我老爹比起來,評選什麼標兵隊長有那麼重要嗎?他居然說,如果今年我再選不上隊長,車隊裡就沒有我的位置了!” 秀桃的心裡歡喜極了,卻不敢讓陳文遠看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搭在了陳文遠的肩膀上:“那……我們還回去嗎?文遠,其實當車隊的隊長,咱們家每個月能多分點兒糧票。說不定還能攢點兒錢,之後去大地方給英華看看臉。” 陳文遠的眼淚還是沒有落下來。 他死死地盯著秀桃的腹部,發了狠心:“桃兒,你一定要給我生一個健康的兒子出來!” ——2023年1月26日。 蔓蔓的手機安安靜靜,好像這個過年,除了秀桃之外,所有人都將她忘記了。 秀桃一開始並不敢問,但看蔓蔓總是坐在窗口發呆,身上連一點年輕人的鮮活氣都沒有,她還是忍不住開口:“蔓蔓,你媽媽……今年在哪兒過年?” 蔓蔓知道秀桃的意思,苦澀一笑:“她今年應該是在叔叔家吧。他們結婚第一年,那家孩子好像還帶他們出去旅遊了。一家人玩的很開心,不像我……沒法給她好日子過。” 秀桃低頭,喃喃一聲:“你媽媽不是說過,以後都不會再找了嗎?” 為什麼秀桃會說這樣的話?而且好像理所當然? 蔓蔓覺得很奇怪:“奶奶,您不是挺贊同我媽再找一個的嗎?” 秀桃嘆息一聲:“你爸爸去世二十多年了,你媽媽當然能再找。但蔓蔓,你呢?她為什麼會連你都不管不問呢?過年了,一個電話都沒有的嗎?” 蔓蔓要怎麼告訴秀桃,這件事是她自己的選擇呢? 她的聲音裡,帶著無法紓解的無奈:“我和我媽的結,這輩子都解不開了。奶奶,她沒有辦法原諒我,我也沒有辦法原諒她。所以這樣挺好的,她過她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 蔓蔓離婚後,王如安的心裡,大概隻剩下了失望。 她曾三番兩次地催促蔓蔓回泉市,蔓蔓並不同意:她和王如安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距離產生美。 秀桃不明白:“蔓蔓,你媽媽挺不容易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一個人養你二十多年,他現在有了新的家庭,你要理解。” 蔓蔓其實從來都沒有不理解過,她也曾以為,自己和媽媽都能得到幸福。 ——2019年10月19日。 陳蔓蔓結婚了。 和她最愛的男人楊天,在這一天終於領到了那張夢寐以求的結婚證。 拿到結婚證之後,楊天視若珍寶地將那兩個紅本本抱在懷中:“蔓蔓,咱們修成正果了!” 是啊,戀愛四年,終於修成正果。 看到楊天的笑容的那一刻,蔓蔓覺得那句話是對的: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其實不管是楊家還是蔓蔓的母親王如安,都不贊同這門婚事。 他們兩個人的差距實在是有點兒大—— 蔓蔓是城市裡長大的獨生女,本科學歷,在一個還不錯的企業上班。王如安自詡在物質上從來沒有缺過蔓蔓。養得她嬌生慣養,脾氣也不大好,更不會做飯,不知道怎麼去做一個“賢妻良母”。 楊天是農村的孩子,初中都沒上完,能吃苦能受累但也貪玩沒個定性。他沒有穩定工作,靠著開車賺點兒錢。楊天從小到大家庭不算貧窮也算不上富裕,他有一個任勞任怨的母親和一個嚴厲愛喝酒的父親。楊天上頭還有一個姐姐,離過婚的女人厲害得很,像是蔓蔓的第二個婆婆。 不論在什麼人眼中看起來,蔓蔓都像是落了毛的鳳凰飛到了雞窩裡。 可蔓蔓從來沒有嫌棄過楊天:她和所有被戀愛沖昏了頭的女人一樣,覺得隻要楊天能對她好,麵包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