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地三人在車站分手,他們約定先回到老家給父母有了個“交差”後,再回到到省城,然後,“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有地乘坐的那輛破舊客車如一隻屎殼郎般慢吞吞的穿過如錦如緞“沃野千裡、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盆地平原,越過平原上像琴弦般跳動生命音符的大江小河,一頭紮進東北方向如聚如怒、延綿不絕的丘陵海。丘陵深處,這又是怎麼樣的一片土地呢? 丘陵--顧名思義它就不能算得上是山,它沒有山的巍峨雄峻、莽莽蒼蒼,沒有山的壁立千仞、當仁不讓,更沒有那種“刺破青天鍔未殘”的激越高昂、它無休無止的一座挨著一座,一個軟坡爬過去是一道的低坎,一道低坎翻過去又是一壋的小梁,一壋小梁邁過去又是一凹窪坳,。。。。它低矮而溫順、重復而單調、孱弱而貧瘠,更象無數頭的老水牛般,千百年來安靜的倦躺在蒼黃的天底下,眼神和祥、默默無言,從不蜚短流長。 丘陵的身上從來沒有長過什麼古樹名木,更沒有詩情畫意的大片桃花盛開,頂上多長著青穆的柏樹、不易成材的青、肆無忌憚的雜木、鬱鬱蔥蔥的亂草,腰間隔著零碎的一塊塊莊稼地,雜亂縱橫、小道如腸。莊稼地裡種的最多的是耐旱的紅苕、包穀、小麥,油菜、花生、胡豆。。。。。最典型的僅僅能填飽肚皮的五穀雜糧。 丘陵腳下多數都沒有真正的河流,最多隻有幾條在降雨豐沛時節也水不過腰、表麵浮著綠瑩瑩藻類或者黑黢黢不明物的溝渠,逢天旱時節,溝渠裡的水沒有了,隻露出渾濁的發出腥味的淤泥湯,所以丘陵區窪坳裡的少量水田隻能長年圍固了田埂,等待將上天恩賜的雨水儲蓄下來而種上幾粒可憐的稻米,人畜飲水全靠祖宗留下來的老井,農作物灌溉基本聽天由命。 這片土地上的先人是怎麼樣才選擇了這個地方啊? 料想幾百年前,他們在官兵的逼迫下,從遙遠的湖廣背井離鄉,拖家帶口、長途跋涉來到這裡,烈日炎炎下或是風雨飄搖中疲憊不堪的身軀再也走不動了嗎?他們的領頭人肯定是位頭發胡須皆花白的老者,他臉上的皺紋已經猶如眼前這千丘萬壑,他是否覺得這裡雖然不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是遠離城市的風華也就遠離了紛擾和戰火了嗎?他是否覺得這些千丘萬壑能在他們的雙手下慢慢變成自給自足的美好家園了吧? 到了縣城後李有地換乘了一輛更破舊輛的客車,戰戰兢兢、叮叮咣咣的搖晃到家鄉的鄉場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漆黑,小街並沒有路燈,四下寥落,隻有幾間已經關門閉戶的店鋪裡透出幾絲昏黃的光亮來,客車上下來的人喧喧嚷嚷,突然讓小街有了幾份活泛,但隨即就像水汽般很快散開消失。 李有地從早上到現在水米未進,又熱又饑又渴,想到還要走十多裡的山路才能到家,就忍不住想敲開間店鋪搞點吃的來,但轉眼又想,剛才車上下來的那麼多鄉黨都跟自己一樣,中途誰又吃喝過?也許有的人家需要走的路比自己還要遠,他就咬咬牙忍住。李有地脫下襯衫,赤露著上身,手提肩扛的拿了大小行李,振作起精神向黑暗中的小路走去,丘陵的夏夜空,無星無月鍋底般黑暗,時不時單飛過的子規鳥發出幾聲淒惶的叫聲,壟上快枯了的包穀葉穿來陣陣焦灼的味道,地下拳頭大的紅苕和還未紅皮的花生的青澀氣息混合著黃泥巴的腥味從腳下升騰起來形成悶熱潮濕的地氣,李有地不一會就走得大汗淋漓,想來近夜半時分無所畏懼,他索性脫下褲子,一絲不掛了在夜中酣暢前行,爬坡上坎、幾經周轉,他終於來到一道土粱上,土粱下麵的凹坳處就是他的家,家裡有媽老漢,公公、婆婆、還在讀小學的弟弟,李有地心裡一陣的狂喜,重新穿戴好衣服,風樣的沖了下去。 原以為家裡的人早睡了,沒想到家裡的門窗居然還透出來溫暖的燈光,李有地高興壞了,將手裡的行李往地上一扔,猛的敲門,脫口大叫“媽!我回來了!媽!我放學了!媽!我肚子餓了哦!” 不一會李有地就大口吃上了母親給他煮的一大缽子熱氣騰騰的紅油辣椒麵條,他狼吞虎咽,滿頭大汗,卻並不敢在當過鄉村代課教師的父親麵前脫下任何一件衣服來。父親和母親坐在一旁疼愛的望著他,一個勁的說“慢吃、慢吃,不夠馬上下就是了”。 “爸,媽!您們這麼晚怎麼還不睡覺,知道我要回來嗎?”李有地嘴裡吃著東西,突然想起、含混不清的說, “你忘了今天是啥日子了?”父親嗔怪的回答, “啥日子?”李有地吞了一大口麵,有點迷惑的望著父親, “虧你還是讀書人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馬上就是公元1997年7月1日了,香港馬上就是我們的了,我等著看呢!”父親指了指櫃子上的那臺已經看了七八年的黑白電視機回答,正說著,突然一遍漆黑。 “又停電了,我點燈去”母親見慣不驚的摸出火柴擦亮了一根,點燃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來的一盞煤油燈。 李有地幾口吃完剩下的麵條,又喝了一大碗麵談,終於恢復了神氣,問起公公、婆婆和弟弟的情況,母親回答說都睡了,李有地就說那大晚上就別再吵醒他們,明天再說---卻看到父親居然從櫃子裡取出一掛鞭炮來。 “時間快到了!”父親看了看表,“香港馬上就會是我們的了。”他興奮的說著,邊走出屋去,將那串鞭炮掛在院壩裡的一顆桃樹上。 “你才是鹹吃蘿卜淡操心哦。”母親說。 “老大!陸遊是怎麼說的?”父親低頭看了下表,不理會母親而轉問李有地, 李有地撓了撓頭說:“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 “這個不太貼切,我覺得此時用‘位卑未敢忘國憂’來回答,可矣!”父親邊說,邊點燃了鞭炮。 鄉村午夜,鞭炮聲音特別的驚天動地,刺破了夜色的死氣沉沉而精神昂然。一陣神聖的感動瞬間湧上李有地的心頭,他一下子也激動起來:偉大的母親!我的中國,您可曾知道,在這遙遠貧瘠的小村落裡、在一盞如豆昏黃的煤油燈邊,一位中年農民和他的全家,此時此刻正為你自豪和驕傲,他們才是真正願意和您一起脈搏跳動,一同呼吸,共擔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