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一個簡易的帳篷前,伏著隻慵懶的黑狐,旁邊還有隻山羊蠢蠢欲動,想要與它貼貼。 但米糕一看到黑狐高傲且冷漠的眼神,心就像被澆了盆冷水,“咩咩”地在樹墩邊失魂落魄。 董崢在清理出來的一圈地上打火烤肉。 這是他剛才抓的兔子和魚。 五福則在一旁守著一堆采集來的雜物,聞聞這株草,嘗嘗那朵花,掰開果實舔一舔,然後分辨調製醬料。 “米糕,過來。” 聽到五福呼喚的白羊不情不願地踢踏向前。 又要吃垃圾了。 五福看它乖乖來到跟前,也不說什麼,隻舉著一個長得褶皺的果子。然後米糕張口,把果子吃掉。 “咩—~~”米糕聲線抖得九曲回腸,嘴都歪了。 “看來你還有的練。”五福神態自若。 董崢撕了隻兔腿走過來,問:“這又喂的什麼?” “不知道。”五福接過兔腿,放到石碗裡蘸了蘸,“大約是種能讓人手腳發麻的果子。” 具體名稱他確實不清楚,路上多的是他從未見過的物種。效果是他靠嘗出來的感覺猜的。 喂給米糕的原因很簡單,五福發現它對於藥物的耐受力很高,而且上限還有逐步提升的趨勢。 或許這是陰差陽錯,從一開始偷吃軟骨藥循序漸進,不小心挖掘出了米糕的天分。總之,五福現在起了好好培養這位跨物種天才的心思。 要是能養出一隻百毒不侵的山羊那才叫好玩呢。 被五福深情注視的米糕隻覺得心肝亂顫渾身發麻,於是顫顫巍巍地往董崢身邊靠。 短短兩天時間,米糕硬生生地從咩咩的追捧者粉轉路,好多食物都吃不到——想要認真培養它的五福嚴加防守,不再給它攝入計劃外藥品的機會——還要吃難吃到要命的東西,要不是五福偶爾會喂它點甜甜的食(jie)物(yao),它現在八成會路轉黑。 小羊雖然不懂PUA,卻深深感受到了被PUA的痛苦。 正痛苦著,一隻手撫摸它的腦袋。米糕抬頭看看,“咩嗚咩嗚”地蹭著董崢。 這個世界上,隻有咩嗚的手還剩一絲溫暖。 “它這是起藥效了吧?”摸摸羊頭。 “是,先讓它扛一會看看,按理現在能扛過去。”撕兔肉。 “不錯不錯。”摸摸羊頭。 得虧米糕什麼話也聽不懂,隻能感受到溫柔的摸摸,不然怎麼說也得怒而黑化。 聚集的兩人一羊沒發現的是,後麵伏臥的黑狐眼中露出了人性化的鄙夷,然後一副沒眼看的樣子闔眼休息。 董崢摸夠了想去繼續烤肉,誰知道米糕嗚嗚咽咽地成了他的小尾巴。 大約是真的難受吧,米糕趴在地上守著董崢,愣是不看五福一眼。它淺顯的認知還無法將此刻的不適與五福喂的那個果子聯係在一起,它隻記得那玩意真的很、難、吃。 咩咩怎麼能喂它這麼不好吃的東西,記仇! 至於不舒服,忍忍就好了。米糕沒叫出聲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眼巴巴地盯著董崢手裡的烤魚。 香。 想吃。 五福端著兩個石碗過來坐下,打量米糕,感慨道:“真是天賦異稟。” 都就位了,董崢分出一份康復餐拿到黑狐麵前。 五福說這狐貍的傷一時半會好不了,本著救狐救到底的原則,他們乾脆就近找塊地方短暫停留。 吃完飯,夜幕降臨,兩人輪流守夜。 五福在周圍補充布置完驅獸的草藥先行休息,董崢則守著篝火摸小羊。 上半夜很快過去,董崢喚醒了沉睡的五福。 五福睡得沉,剛醒來還有點迷糊,在火邊坐了一會才發現董崢沒走,便問:“少爺怎麼不去休息?” 董崢先沒回答,而是從他的包袱中拿出來一根布條,說:“我給你束發吧。” “啊?”五福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陡然明白了什麼,抬頭望天,“今天,現在是八月十六……?” “是啊。”董崢又拿出木梳,走到五福身後,“你十五了。” 歲滿十五便不再是稚子,而將逐漸有資格獨當一麵。 “不,我,這……”五福罕見的從內而外開始慌亂。 “你坐下吧。”董崢強硬地把五福摁到大石塊上坐好,“雖然沒趕上時候,讓你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陪我,但還好走之前我們就已經備完禮物。” 五福沉默著被解開頭發。 “我爹和我娘送你的是定製的武器,據說很適合淬毒;地膚不曉得從哪打聽來許多世間奇藥,自己寫出本記錄出來,還繪上圖;至於我麼,我就挖了塊石頭,刻了塊玉佩。” 伴隨著碎碎念的,是感知越發清晰的發頂,梳齒劃過的冰涼,手指觸碰的溫暖。 難不成這就是少爺死活不給他看包袱的原因嗎? “少爺……” “叫我哥。”董崢言簡意賅,“我們家從來沒把你當成過外人。” 五福腦袋嗡嗡的,總感覺什麼也聽不清。 “我們結拜吧。我早就想認你這個弟弟了,老頭子非說隨你的意願,但你又總是不肯。” 五福垂眼。 董崢突兀地問:“你有名字嗎?不是我給你起的五福,是之前的名字。” 感覺手底下的頭一僵,他又說:“結拜總不能這麼草率吧,總得有個正經姓名。” 五福回神了,聲音低落,道:“……沒有,沒有名字。” “這樣啊。”董崢還真沒意料到這個答案。 他撿到五福時,他十歲,五福差不多八歲。雖然五福看上去淒慘,但後來細細觀察卻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見他不說過去,心大的董崢就當白撿回來個失憶的弟弟;叫他五福,也隻是對這個瘦弱的孩子表達祝願。 “那我再給你取個名吧。”董崢拍板下了決定。 見五福沒反對,董崢便思考起來,且絲毫不耽誤手上盤發的動作。 “就取‘泰’,如何?” 插上發簪。 “泰,為安,為幸。” 纏上餘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願你此後否極泰來,運開時泰。” 五福一動不動地坐著,麵無表情,絲毫看不出這人腦中已經亂成一攤漿糊。 “好了。”董崢綁完布條,很是滿意。 在別人頭上發揮的感覺果然不同。 五福屏息,開口:“少爺……” “能不能別叫我少爺,早說過沒把你當成仆從。” 誰家養仆人是需要多少藥材就提供多少的,這純純是三少待遇。 “少當家,我也沒把您當過少爺。” 五福心裡清楚真正的仆役是何等的卑微,恭敬地將主人高高舉起,甚至謙卑到足以用謙卑威脅主人。 董崢嘆氣,對“少當家”這個稱呼敬謝不敏:“你還是叫我少爺吧。” 少當家最好讓地膚來當。反正他不認為自己是合格的繼承人。 五福抿嘴,然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起身,轉身直視董崢,用一種古怪的腔調說:“少爺,我姓祝。” 這口音讓董崢愣住,他思考一瞬後有些難以置信地反問: “你是中原人?你怎麼到的南嘉?那時你還沒有八歲!你被拐了?” 一連串的問題叫五福的思維接近停滯。 他沒想到董崢的反應竟是如此出乎預料,卻又如此合乎常理。 為什麼不問問別的,為什麼不好奇別的,為什麼隻是關心,為什麼用一副“你到底吃了多少苦”的眼神看著我…… 體貼我的隱瞞,配合我的隱瞞。 五福欲言又止,但千言萬語隻化作了低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