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掛在玻璃門上的空心銅管叮叮當當的碰撞在一起。晚風灌入,正在櫃臺後磨刀的老威利頭也不回地招呼道:“歡迎光臨!” 來人半天沒有回話。老威利回頭,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男人站得筆直,穿著一身看上去就很昂貴的正裝,右手將一頂黑色禮帽按在胸前,袖扣和胸前都別有魔法師教會的徽章。 “哦,先生,恕我招待不周,歡迎光臨威利肉鋪,請問您需要點什麼?”老威利看清來人的裝束,立刻丟下刀,胡亂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問道。 “您就是這家店的主人,威利張嗎?”來人問。 “是的,我就是。”老威利答。 “真是聞名不如見麵。”來人微笑道,“十四年前,我出差途徑蘭溪郡。我本不對那裡廚師的手藝抱有任何期待,但在蘭溪大飯店,我卻吃到了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一頓牛排。” “我叫來廚師,一眼便看出那隻是個凡夫。於是我問他,這是哪裡的牛肉?” 男人頓了頓,說道:“他回答我,他們是在威利肉鋪進的貨。” “那之後,每次吃到牛肉,我都忍不住想到這個名字,威利肉鋪。可惜公務繁忙,我始終沒有機會再來一趟。” 男人說完,望著老威利。過了一會兒,老威利才訥訥開口:“哦…真是承蒙錯愛,我的牛肉一直都是從傑克的農場拉來的。他們的牛不錯,但可沒那麼好……” “傑克是個癡呆,也許這樣的人更適合與動物相處。”男人說道,“在那之前,我聽說您本來有別的供貨商。” 老威利愣了一下,條件反射般轉頭望向了右側的墻壁:“嗨……那麼久遠的事情,我早就不記得了。” 男人跟隨他的目光望向左邊,墻上掛著一些老威利和歷任鎮長的合照,地區比賽的獎狀,以及一幅牛的手繪圖,圖上標注了每個部位的名稱和風味。 就在這時,一個男孩推門而入:“嗨,老爹。” “哦,今天怎麼放學這麼晚?又被老師留堂了?”老威利瞟了一眼男人,走到肉櫃前,翻出一卷香腸,裝進袋子,“來的正好,梅夫人訂了些香腸,你幫我給她去。” 店內有一副桌椅,男孩將書包隨手丟到椅子上,答應了一聲,接過袋子走了,臨走前,用好奇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 “那是您的兒子?”男人問。 “對……” “多大了?” “十…”老威利頓了一下,“十二歲了。” “真好,有股機靈勁兒,”男人笑笑,“反攻戰快打響了,他以後或許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士兵。” “您謬贊了,隻是些小聰明罷了。” 門又一次被推開了,一個身材結實的男人走了進來:“嘿,老威利,派對比我們想的還要熱鬧,你這兒還有什麼剩下的嗎?” “有,有,你看看要點什麼?” 禮帽男退後半步讓過壯漢,戴上帽子:“我就不打擾您做生意了,再會。” “哪裡的話,您慢走。”老威利目送男人離開,悄悄鬆了口氣。 “那是誰,怎麼沒見過?”壯漢攬著肉排,回頭看了一眼,問道。 “我也不知道。”老威利答道。 梅夫人是個寡婦。 風曳鎮是個不大的鎮子,老威利作為為數不多的老單身漢,平日裡沒少被梅暗送秋波。 十四年前,老威利突然撿到個孩子。警長發了通告,陸續來過幾波父母,都說不是自家丟的,老威利便收留了那個孩子,養了起來。 梅也將他視如己出,雖說名義上是個孤兒,父愛母愛卻一點沒少。 老威利給他取了個名,叫天生。 張天生在鎮上漫無目的地晃悠,用舌頭頂著嘴裡的硬糖打轉。 “梅壓根沒訂什麼香腸,她以為這是老爹獻的殷勤,倒是樂得很。” “店裡那位老爺看著不像附近的人,也沒聽老爹有提到要做什麼大生意。剛回去就把我打發走,有啥是不能讓我聽到的呢?” “難道是我親爹找上門了,我其實是富二代?” 思緒至此,張天生抬頭望了望天,已過日暮,月朗星稀。他於是快步向家趕去。 隔著十幾米便看到家裡黑黢黢一片,張天生玩的野,老威利沒給他鑰匙。於是他又回頭往肉鋪走去。肉鋪的裡屋亮著燈,張天生繞到巷子裡,扭開後門走了進去。 “老爹,怎麼還不回家?” 一進門,張天生就看到了坐在裡屋椅子上,對著煤油燈默默無言的老威利,問道。 老威利轉頭看著他,眼神有些恍惚,招了招手:“來,坐。” “咋了?”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張天生語氣也嚴肅了點。 老威利醞釀了一會,開口道:“天生,我一直沒有跟你講過你的身世。” “我不是你在家門口撿的嗎?” “你聽我說。”老威利伸出一根手指,打斷道。 “事情要從十四年前的一天說起。” “那天早上,我照常來到肉鋪,但當我打開冷庫的門時,卻發生了我這輩子都難以想象的事情。” “冷庫的門後不是我前天晚上凍好的肉,而是…一片森林。” “那片森林裡的花草,蝴蝶,都是我從未見過的種類,有一種震撼人心的美感。即使隻是遠遠看著,就有種超脫的奇妙感覺。” 老威利盯著張天生,語氣微沉:“然後,在不遠處的一塊草地上,我看到了一頭牛。” “一頭完美的牛。” 他的語氣中帶著陶醉。 “在開這家肉鋪之前,我在七家農場做過工,卻從未見過那麼美的牛,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隻有完美。” “所以,我宰了它。” “它的肉我吃了一部分。即使是再粗糙的料理手法,它的肉都是一樣的鮮美。獨享它的肉無疑是一種罪惡,於是剩下的部分,我混在其他的牛肉中賣了出去。” “我原本以為這隻是一場癡妄的幻象,直到第二天,我打開冷庫,看到那片森林仍在那裡。” “那頭牛也在。” “我認得出來,那是頭一模一樣的牛。明明我已經殺了它,將它的肉做成菜肴,骨頭熬成湯,可到第二天,它竟然原封不動地回到了那塊草地上。” “於是,我又一次宰了它。” “到了第三天,打開冷庫的門已經變成了一種期待,我拎著刀,那片森林還在那裡,可牛卻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躺在那片草地上的,是你。” 老威利看著目瞪口呆的張天生說道,“一個嬰兒。” “後來,我再也沒有打開那扇門。” “這件事,我本來想藏一輩子,但現在,或許是時候告訴你了。” “別開玩笑了老爹,你忘了我小時候不小心把自己關到你冷庫裡,你還罵了我一頓。裡麵哪有什麼森林?”張天生強作鎮定說。 “那是我後來新修的。最早的那個冷庫,就在這裡。” 張天生這才注意到屋內比平時淩亂不少,堆滿雜物的那個架子被挪到了中間,地上也多了幾卷墻紙。 張天生扭頭,隻見原來的墻壁後,赫然立著一堵灰暗的金屬門。 “不會吧?” “打開看看吧,也許那裡麵才是你…真正的家鄉。” 張天生緩緩起身,走到那扇門前,握住了把手。 “老爹?” “打開吧。” “哢。” 門後,幽暗的光線灑落房間,淡淡的青草香鉆入鼻腔。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被灌木包圍的草地,月光滲過密林,不遠處晦暗的樹乾交錯佇立。 張天生越過門框,踏上草地。老威利無聲地張口。 “老爹,別關門好嗎?”張天生回頭輕聲說道。 “嗯,我就在這等你。” 張天生繞著門轉了一圈,這扇門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這片草地上,如同一座石碑。他於是回到門前,徑直向前走去。 森林繁茂,不像有人常過。張天生走了大約十分鐘,就走到了這片森林的盡頭。 立在他麵前的,是一堵墻。一堵布滿細小空洞的,金屬質感的,灰色的墻。 “臥槽?”張天生忍不住輕聲感嘆了一句平時不讓說的臟話。 他伸出左手觸摸,墻體溫潤微冷。 他抬頭,發現墻壁並不直,而是微微彎曲,與天花板連接成了一片穹頂。 他這才注意到星星的邊緣閃爍著金屬的光輝,那不是星星,是燈。 張天生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安感,仿佛有人在跟他開一個很大尺度的,充滿惡意的玩笑。 忽然,身側不遠處傳來一陣灌木折斷的聲音,張天生猛地看去,隻見一個怪異的人形從樹叢中踏了出來。 二人麵麵相覷。 肉鋪內,煤油燈已經燃盡,老威利正望著另一側墻壁出神。 墻上掛著幾張張天生的塗鴉,以及他們爺倆的合照。 他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從第一天開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 即使這樣,這十四年裡他從沒讓自己難過。 一陣細微的金屬碰撞聲拉回了老威利的思緒,他站起身,上前,關上了冷庫的門。 他打開一旁的櫃子,從裡麵拎出許久未用的弩機,一言不發地裝填弩箭。 肉鋪正門,兩個穿著市民衣服的男人扶住門,盯著門上的銅管。 他們對視一眼,輕輕合上門,不約而同地從內兜掏出小臂長的魔杖,躡手躡腳地在屋內探索起來。 零錢屜,肉櫃,宣傳墻,貨架…… 二人很快來到裡屋門前,其中一人杖指門鎖,快速清晰地低語一句,隻見微光閃爍,“哧”的一聲,鎖舌應聲收縮。 他推開門,迎麵是的閃著寒光的箭鋒。 “先生們,本店已經打烊了。” “篤!”扳機扣動,短箭射出,瞬間洞穿男人的左眼,血漿濺了一墻一地。 “你敢!”另一人反應很快,舉起魔杖,在弩機轉火指向了老威利,嘴中念道:“啊米諾斯!” 隻見一點寒芒從杖尖飛出,老威利如遭重擊,頭一仰,腳下踉蹌地倒退幾步,倒在了地上。 “噗。”中箭那人倒在地上,滿臉是血。 “兄弟別怕,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男人將魔杖指向老威利的屍體,念了句咒。數秒後,幾抹淡淡的火焰包裹住他的身體,衣物焦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火焰也逐漸變大。男人又用魔杖對著店內隨處點了點,一時間四下火起。他攙扶著受傷的同伴迅速離開了現場。 門內。 “嘿,七號,看到了嗎?” 張天生盯著眼前的人形,對方沒有開口,他卻聽到了從沒聽過的語言。 “給我一號的視角…天哪,你麵前……是一個孩子?” “在這種地方?小心,可能是誘餌,一號,不要靠近。” “二號正在向一號靠近,基地,給我一號的位置。” “底部生態區A1內側,東麵邊緣。” “收到,保持距離。” 張天生隻聽到眼前的人形不斷發出模糊嘈雜的噪音,卻不見其有任何動作。 在一個詭異陌生的環境碰到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一種驚悚的感覺不由得在張天生心中升騰起來。“跑回去,關上門”這個想法在腦中響得越來越大聲。 “窸窸窣窣” 漫長的沉默後,第二個,第三個人影逐漸從四麵八方的陰影中浮現,呈包圍之勢將張天生逼在了墻邊。 “跑!” 腿一動就再也收不住,張天生朝著一旁空檔的樹叢飛躥而去,隻聽身後的人影又說了幾句什麼,緊接著就是樹叢的壓裂聲,他們追上來了! “別追別追別追,cnm別追!” 張天生在心中大喊,不知過了多久,他一腳踩空跌在了草叢裡,耳邊隻剩下心跳的鼓聲。 “跑掉了嗎?” 他站起來,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壞了。 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