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紙人,石匠,深入虎穴(1 / 1)

踏踏踏——   踏踏踏——   在僵硬、單調但卻很是密集的腳步聲中,江壽手提紙燈籠,學著其他提燈籠的黑沉身影一般的姿態,混入在人流中,試圖如此混進去。   他刻意無視了道路兩旁,仿佛是在侍立著的紙人,以及其他塗著模糊而怪異色彩的紙紮用具。   但盡管如此,那些事物仍舊非常惹眼。   他的餘光不自主的瞥見,有紙紮的房子,紙紮的棺材,紙紮的橋梁洞府,紙紮的血色之人在隨手灑著飄零的紙錢——   彼此間無任何規律分布著,參差不齊,但又保持著一種稀奇古怪的協調感。   每當他隨著人潮向前走上一兩步,便會有來自背後、甚至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在他的身體上下逡巡遊弋,令他內心毛骨悚然,冷汗不斷滲出。   但他尚能保持鎮定。   此刻他的處境,其實與上次在小臟村的處境大差不差。   小臟村時,他得到了入門“通行證”——小女孩的信,隻要不觸犯忌諱,就能保持在其詭異的平衡之中不激發邪巢洶洶。   這次同樣如此,他手中的紙燈籠,就是“通行證”。   但二者最大的區別在於身處小臟村時,他的目標明確,就是找媽媽、送信。   而這次,手持燈籠進入陰門中的他,卻還沒想到應該如何順利混入其中,如何得到石心血肝,再順利出來,一切隻能隨機應變。   眼前,那高大的陰門距離他已不算太遠,可他為了維持著不顯突兀的同一幅度腳步,這條路反而顯得格外漫長。   氤氳的霧氣,搖曳的燈影,木然僵硬卻又栩栩如生的紙人紙馬,在此刻繪成了一副最為邪異的畫卷。   嗚嗚——   陰風從那深黑巨門中不斷吹拂而出,卻吹不散四周的水霧。   隻帶來冷冽的饑寒。   每一陣風刮過,江壽都感覺自己的身體猶如被刀片侵略,刮下了一層血肉。   咚咚咚——   “呼、呼、呼……”   江壽能聽到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跳、與不受控製加劇的呼吸聲,那種不斷被人用陰冷的目光掃在身上的感覺,即便經歷再多次,他也無法泰然處之。   為此,他心中念頭電閃,刻意轉移開注意力。   ‘我之所以接過燈籠,並非一時意氣,是經歷過認真思考的,我就算是可以回去加以準備後,再去找他‘接任務’,可對於這種各司強者都頗為無能為力的邪巢,我又能如何準備呢?’   ‘算計再多,準備再多,也是無用功,反而會不斷催化恐懼,針頭注射進靜脈時痛苦有限,最痛苦的反而是針頭明晃晃的在眼前閃爍,卻遲遲不紮下來的感覺。’   ‘隻要是為了那石心血肝,我也終究是要如現在這般,手執紙燈籠來此的,‘烈焰人’本身也沒有義務一直為此等我,今夜或有些倉促,但萬事宜早不宜遲……’   想到此間,他的念頭忽然一滯,因為麵前有兩道高大的陰影,不知從何處出現,陡地擋在了麵前。   踏——   江壽不自主的停住腳步,小腿略有些發軟,憑借著幾次“坐觀法”後越發清醒理智的頭腦,才能在此刻抑製住倒退的沖動。   他學著其他的黑沉身影,動作幅度很是僵硬、緩慢的一點點抬起頭。   就仿佛變成了一具受人所操控,不怎麼靈活的提線木偶。   麵前,兩個騎著紙馬的魁梧黑影,看不清楚麵容,隻能看到它們同樣手提著紅色紙燈籠,並列在前,擋住去路。   那燈籠的穗子就輕飄飄的隨著陰風,吹在他的額頭上。   又麻又癢。   江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兩位騎馬小哥。   透過那黑沉無法分辨的臉,江壽隱約感受到兩道目光聚攏在他的臉上,十分陰冷、默然的盯著他。   場中,一時靜寂下來。   江壽背後的其他人影,因為他的停滯不前,也個個呆板的停滯在背後,一盞盞燈籠火苗搖曳,“嘩嘩嘩”的響個不停。   兩側侍立著的紙人們,幾乎將所有的目光,都轉到了他的身上。   終於,在漫長的沉寂中,那高居馬背之上的其中一人,緩緩伸出手來,似乎是讓他交出什麼東西。   這幅場景,非常像是過關之人需要拿出通關文牒、印信檢校身份。   江壽本能的想要將手中的紙燈籠遞過去,這是他能進入陰門的唯一憑證,但動作緊接著一滯……   僅是瞬間,他便想到這紙燈籠,人人都有。   在他沒有觸犯忌諱之前,這兩個家夥突然出現,絕不可能是為了查看他的燈籠,一定是因為自己相比其他人有何特異之處。   想到此間,江壽慧至心靈。   他伸手入懷,動作僵硬而緩慢的從懷中將方才“烈焰人”提前送的那枚“十麵骨”取了出來。   莫非,是這個?   他試探性的緩慢抬起手,托著“十麵骨”給二位馬上人看。   還是方才伸手那位,動作一僵一僵的將之接過,高高托起放在手中仔細翻看。   每一下翻看,都仿佛催化了江壽內心的緊張,讓他的背後幾乎被冷汗全部浸濕,額頭上也冰涼一片。   他的牙關暗暗咬緊。   極短暫而又漫長的幾息時間後,那人忽然一把攥住“十麵骨”放在手裡,而另一個騎馬小哥則猛地抬起手,朝著江壽抓來。   咯咯——   江壽手掌緊握成拳,因為力量過大,骨骼都發出了低低的脆響,舌尖瞬間就被咬出了血,這才成功克製住了躲閃的念頭。   他的頭腦極其冷靜:自己還沒有觸犯忌諱,還沒有!   啪——   他被那馬上人奪手提了起來,宛若提著小雞一般輕鬆,然後又輕飄飄的將他放到紙馬背上。   江壽全程保持沉默,安靜的伏在馬背上,甚至沒有抬頭去看四周。   耳邊,獵獵風聲不斷吹拂,那陰森幽冷的風聚集成了實質般的龍卷,包裹住了他的身體,他幾乎失去了身體的一切知覺。   密密麻麻的“噠噠噠”的聲音不斷地鼓噪耳膜,就像是同時有成百上千隻蟲子順著耳洞鉆進了他的腦袋裡,瘋狂的啃吃他的大腦。   恍惚間,他看到那扇幾乎將天地分成兩半的巨大陰門,緩緩裂開。   為他而裂開。   他被濃鬱奔湧著的黑色霧氣,所包裹席卷,剎那七葷八素起來,徹底失去了對方向的感知,也失去了對周圍所有的感知能力。   雖未昏迷,也與昏迷相差不多了。   他心中念頭連續閃爍,思考著當前處境,不知道如此過了多久,那些惡劣的、復雜的負麵感官如潮水般退卻,他重新聽到了馬蹄聲。   篤篤篤——   篤篤篤——   他看到了紙馬的四蹄翻騰,在陰雲薄霧與幾乎純黑色可以吞噬一切的大地間,飛快前行著。   嘎吱——   年久失修的木門,被人推開,他的身體隨之懸空,緊接著被丟入了一片幾乎全黑的房間之中。   咚!   木門被重重撞上,麵前世界一片漆黑,好在江壽手中始終提著那盞紅色的紙燈籠,此刻其昏黃搖曳的燈光,無異於深夜大海中的指路明燈。   讓他緊張的心情,得到一絲緩解。   他提起燈籠,四下環顧周邊。   這是間非常窄小的房間走廊,前後兩道門,地上影影綽綽擺著幾顆血肉不全的頭骨,其中蛆蟲爬來爬去。   角落處,偶爾有一團黑影一閃而過,根本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老鼠,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咕咚。   江壽有些艱難的吞咽一口唾沫,推了推背後來時的木門,已被封鎖的嚴嚴實實,而麵前的走廊盡頭似乎還有一道門。   他提著燈籠,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擦擦額頭上的冷汗,便壯著膽子快步穿過走廊,來到那扇黴跡斑斑的古舊木門前,伸手推開門。   嘎吱吱——   尖細的聲音,在狹窄逼仄的空間中傳出好遠,又傳來淡淡的回聲。   緊接著,江壽便看到麵前呈現出的、是一個上空掛著四盞紅紙燈籠的房屋,其燈火比一般的燈籠明亮許多,勉強將屋子裡達成了暗淡的深紅。   屋子裡沒有風,但燈籠卻一直搖搖晃晃,極不穩定。   一個個質地如石的圓滾滾腦袋,在麵前橫七豎八的排布著,一雙雙猩紅的、透著兇光的眼睛,從其中透了出來,聚集於江壽身上。   喀!喀!喀!   嘩啦、嘩啦——   沉悶的聲音忽然在房中回響,透過淺紅色薄紗般的暗沉光線,江壽看到了被無數“石壇”團團包圍的一名老者的背影。   對方白發蒼蒼,腰背佝僂,大半個身體都伏在一塊巨石前。   左手握著根粗長的巨釘,右手握著柄石工錘,不斷在巨石上敲擊著輪廓,偶爾停下將碎石屑扒開,如此不知道忙碌了多久。   江壽原地頓了頓,正準備邁步穿過“石壇陣”,走向那老者。   麵前忽起頻繁的“咯噔咯噔——”的聲響,緊接著,那一個個石壇子就直接活了過來,拔地而起,宛若一個個被削成人棍的活屍,齊齊朝著他聚攏過來。   江壽視之不見,反而快走兩步,躥進了石陣中,飛快奔到老者身後。   然後,他伸手拍拍那老者的後背,“失禮了,敢問長者,是否該將我的‘十麵骨’還給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