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千金隻帶了一個貼身丫鬟,便跟著薛進柴一起進了呂祖廟。 至於抬轎子的轎夫和其餘隨從,則被劉千金勒令留在原地待命,等她們出來。 薛進柴作為此行最重要的向導,為眾人互相指認了一番。 午陽師徒二人從薛進柴口中知曉了二女的身份:那身著青裳,頭釵玉簪的便是洛陽知州劉庸平的女兒劉月玲,而跟隨在她身後的姑娘,據說是她的貼身丫鬟,姓沈。 薛進柴表麵上穩如老狗,實則心中驚慌不已。隻因他心知那姓沈的姑娘根本就不是什麼丫鬟,甚至於連劉知州的千金,也不過是在配合著她演戲而已。 雖然猜不透劉月玲和沈姑娘的真實用意,但他卻切切實實惦記著沈姑娘所承諾的好處。於是他在完成了“引路人”的身份後,很快就找了個借口出了廟。 院子裡隻剩下四人一狗。 劉月玲年若十七八歲,未曾嫁人,就已是洛陽城內有名的“才女”。她麵瘦如柳,兩葉眉毛清秀,身形如雲雀立枝頭,一雙漂亮的眼睛淡然如水,不茍言笑,輕如細煙,配合上那貼身的霓裳,宛如池塘邊俏麗的柳樹,折之不忍,撫之柔順。便是輕輕的站在那兒,就仿若有七言四句跳入眼簾: 《煙柳》:纖若無骨細如柳,青煙拂過雲中遊。花衣素裹人兒瘦,恰似易折水間柔。 沈姑娘年紀大上一些,三十未有二十餘,雖是丫鬟,未施粉黛,衣裝卻也十分得體,一眼望去,膚麵白凈,氣色從容,麵若溫玉,圓豐飽滿,渾若天成,似一朵盛開的牡丹,身上散發出成熟的韻味。 眼下已無外人,隻聽那劉月玲率先開口,打破了寧靜:“李道長,我在洛陽城生活多年,之前一直未曾聽聞這裡竟有一座道觀,看來真是我孤陋寡聞了。” 李妙愚道:“這裡本就是座荒廢的破廟,你瞧這四周的墻早就灰敗,裂開的縫隙也經久未修,就連大殿上的牌匾和兩側的題詩,也不過是剛剛換上罷了。” 劉月玲閃爍著目光:“李道長莫非也是剛剛來到這裡沒多久?” 李妙愚道:“劉小姐猜的沒錯,算算日子,我和午陽在這座廟裡落腳,還不到十天。” “原來如此!” 劉月玲點了點頭,道:“這樣說起來,我也就明白為何之前未曾聽人提及這邙山腳下還有一座道觀了。” 二人聊了會兒,那劉月玲頓了頓,忽然說道:“道長,我從薛進柴那兒聽聞了您的故事,便產生了非常厚的興趣,有個冒昧的問題,不知道長可否為我解答一番?” 李妙愚道:“但說無妨。” 劉月玲立即問道:“不知道長是從何處而來,師承何派,又為何要在這荒山野嶺,前不見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落腳?” 午陽瞬間瞪大了眼,氣憤憤道:“你這明明是三個問題!” 少年耿直的話讓劉月玲麵色微紅,但她卻不能退縮,問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若是現在收回的話,她的問題就再也開不了口了。 所幸李妙愚並未與之計較,直言不諱道:“我與午陽自南而來,無門無派,至於在這裡落腳的原因,事有私密,卻不便告知劉小姐。” “無門無派?” 正在這時,那一直緘默不語的丫鬟笑道:“那就是野道士嘍?” “你!” 午陽顯然氣得不輕,忍不住指著鼻子罵道:“臭女人,你憑什麼罵我師傅?” 沈姑娘扮作的丫鬟不依不饒道:“先帝一統天下後,便設道錄司統管各地宮觀廟宇,凡道門中弟子,隻需說明來歷,驗明身份後,便在道錄司記錄在籍,也就是真正執證在身的正規道士。如果沒有道錄司發放的籙碟,就需要當地的道錄司出具證明,或者所在宮觀的住持佐證,確認了身份後,才能稱為道士。就算再不濟,也需要確認門派師承,有憑有證的道士。李道長既然自稱無門無派,難道還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道士的身份嗎?” 李妙愚搖頭搖頭:“確實無法證明身份。” 沈姑娘得勢不饒人,笑意盈盈道:“既然無法證明身份,不就是野道士麼?” “你!!!”午陽怒紅著臉道:“你不講理!你欺負人!” 沈姑娘道:“我說的句句在理,有依有據,我看那,不講理的另有他人,會是誰呢?” 說著,沈姑娘用目光打量午陽,顯然言語中所指的便是耿直的少年郎。 “你!你!你!” 午陽氣的簡直說不出話來。 李妙愚終於開口道:“沈姑娘熟讀經綸,飽看詩書,說的話也很有道理。不過正如你所說,你的這些道理,隻能用來約束你口中所謂的【在道錄司記錄在冊的正規道士】,沈姑娘若認為我是道士,便是我的證人我的證據,若沈姑娘認定我不是道士,那我便是山野閑人。若沈姑娘認為此地屬道錄司管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亦可趨人來此地執管,我和午陽自會離去。如此,你可滿意?” 沈姑娘不笑了。 無門無派,自然不在道錄司管轄。那麼她原本認定的對於李妙愚的不利條件,就全都沒了用武之地。 見氣氛不妙,劉月玲溫聲道:“李道長別生氣,我這丫鬟呀,心直口快,不懂事。” 說著劉月玲沖沈姑娘使了個眼色,道:“還不快給道長道歉。” 沈姑娘有了臺階就下,絲毫不拖泥帶水:“李道長,小女子方才胡言亂語,給您賠個不是。” 午陽見惡女人服了軟,吐了吐氣,頓時感覺痛快多了。 李妙愚卻並未與之客套親近,而是淡淡道:“沈姑娘沒有胡言亂語,無需道歉。貧道也絕非意氣用事,所言所說,皆自肺腑而發。” 一時間,劉月玲、沈姑娘都怔住了。 麵前這相貌平平無奇、不按套路出牌的道士,給了她們一記當頭棒喝。 他從頭到尾仿佛都在用平淡至極的語氣訴說著一切。二女甚至從他清澈的目光中看到了“真誠”。 不是客套,不是逢迎,不是怒發沖冠,也不是城府莫測。 正如那微微吹拂的清風,來去自如,隨遇而安。 午陽終於露出了笑容。 是了,這就是他的師傅,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生死置於手而不危。 究竟是什麼,才能讓師傅始終如此從容? 他亦不懂。 但他隱隱有種直覺,隻需跟在師傅身邊,終有一天他會明白那“從容”背後的含義。